劉昶永向我們講述了他這幾天的遭遇和經歷:在災難初顯的第二天,城市便已全面陷入混亂,這是我所知道的。只所以亂得這麼快,說白了,其實應該歸咎或者歸功於好萊塢末日災難片填鴨式的大腦供給;種子撒得多了,總有發芽的,久而久之便長大成蔭,及至時候和條件滿足自然開花結果,沒有人可以對末日災難免疫。
他初雨綢繆,反應迅速,從第二天便照着好萊塢求生指南,實施他的末日避難計劃。他如今已是單身,這讓他的計劃實施起來也相對要比拖家帶口要容易太多。他老婆幾年前患精神病,墜樓死了。他們家住在十八樓,也是頂樓。他老婆墜樓的時候,有好多目擊者都聲稱親眼看到,那女人是從樓面走上女牆,在牆上徘徊了一會兒便跳下去了。後來有人在網上發了該視頻,也證實了跳樓一事並非謠傳;從視頻上看,她確實是跳下去的。
當我點開視頻(是別的同事發給我的,具體是誰發的我忘記了)看到她墜樓那一幕,我感覺有什麼沉重的東西隨着她的下落狠狠地往下扯墜着我的心。她叫顧雲,也是我和劉昶永的同事,他們的婚姻是他們馬拉松式的戀愛的結果。她是一個好姑娘,一個很好的姑娘,心地善良,面相溫柔恬靜,我很喜歡她,甚至可以說已經到了暗戀的程度;至少我是這麼認爲。婚姻最初的一兩年,他們夫妻感情很好,劉昶永幹勁十足,業績也十分出色,可以說在整個公司平級的同事當中,他是一個出類拔萃的先尖者。
古語說:帝者,最忌功高者蓋主。拿到公司同樣適用,所謂江山變,人性不變。這就是最直接的原因。他受到打壓,方式很簡單粗暴:你幹活,我居功。就是這樣。
起初他心裡不平衡,但還能勸自己,勉勵自己:是金子總會發光,埋得越深越是寶貝。就這般苦熬了一年又一年,幾年過去,人熬禿了,眼鏡的度數也上去了,屁股卻還在原來的板凳上坐着。這麼說也不太確切,他已經由原來的組員熬成了小組長。我倆還是平級。
他們夫妻倆沒要孩子,具體什麼原因,我不得而知,我從來沒問過,他也從來沒說過,就是在酩酊大醉時的胡言亂語中他也從來沒吐露過這方面的任何信息。除了罵公司,咒上司,怨天尤人之外,他的嘴就只管喝酒擼串。
顧雲在公司中也是非常出色的員工之一,而且站在了我和劉昶永的天花板上。
後來,他的業績下滑,最終變成了一個背上長了發條的普通員工。但是人卻變得古怪起來。我記得有一次,我們晚上加班,一個女同事桌上落了一隻蟑螂,那姑娘受驚跳開,一下衝進離她最近的劉昶永懷裡。這傢伙二話不說,衝過去捏起那隻蟑螂,咬牙切齒,拇指食指惡狠狠地捻動,直到把那隻蟑螂捏成了泥渣。
那姑娘被他的眼神嚇得夠戧,見了蟑螂精似的從他的臂彎中掙脫出來,逃也似的衝進了更遠處的另一個姑娘的懷裡,居然嗚嗚地哭了起來。在那之後,那姑娘再也不怕蟑螂。
還有一次早間,我們部門經理的助理給經理送咖啡,走過吧檯的時候正巧接了個電話,她歪着頭把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膀中間,一邊翻文件一邊解釋着什麼。劉昶永剛好上廁所回來,經過吧檯時,扭頭把一口唾沫呲進咖啡杯,之後面無表情地走開了。同事們都在埋頭工作,助理還在聽電話,而我,正在喝咖啡。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疑心病已經非常嚴重。那天晚上,我們下了班,到老地方擼串。他酒到二把盅,打着嗝,冷不丁開口問我:“強……呃哥,你說呃……,顧雲漂不漂呃亮?”我說,那還用說,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他說,你咿……喜歡她嗎?我說你放屁呢!他說,你說我放屁就放屁吧,那老雜毛(公司經理)早對她圖謀不軌了,不然爲什麼每次跟着那老王八犢子出差回來,走路的姿勢都不對勁兒,像是得了痔瘡……
我無語,常久沉默。
公司同事私下裡常常偷偷議論有關劉昶永的事,說顧雲常遭家暴。剛開始我半信半疑,後來聽說有一次顧雲因爲實在無法忍受他的折磨而報了警,之後我纔信以爲真。不過到最後仍不了了之。顧雲拿不出什麼證據證明家暴的存在:一沒外傷,二沒內傷。社區民警在她家裡也沒有發現家暴留下的蛛絲馬跡,以爲她工作壓力過大,導致精神出了問題,勸她去看看心理醫生,又說了幾句溫冷不熱的勸慰話便去了。
我很擔心她,卻又不得不與她保持距離。朋友妻不可欺,我怕自己果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吃屎的狗,即便穿上皇帝的新裝,還是會往粟秸攢裡鑽;更何況是香氣撲鼻的小鍋燉肉。所以,我只能設法不讓心裡面的那條流着長長的哈剌子的狗聞到肉香。
顧雲因爲精神狀況不好主動辭職,之後便每況愈下,直到她展開雙臂,像一隻永不再扇動翅膀的鳥兒直挺挺地伏面跌下。
也許,她是想要看清,大地,是如何把她擁入懷中……
顧雲走了,沒有揮動衣袖。也沒有留下只男片女。
劉昶永,重歸單身。
他還從手機網絡上看到一則新聞。我質疑他手機的續航能力,他向我指了指停在路邊的車子,又拍了拍衣兜裡一塊堅硬的四四方方的東西。我恍然明瞭,才知自己是多麼的愚鈍。
新聞上說星條國總統‘牀鋪’被人刺殺了。那紅皮子的黃毛犯了****,他把整座拉屎歸拉屎封了城,並保護起來。而其它城市有資格進避難所的,沒死在避難所外面,就活在避難所裡面。沒資格進避難所的,大都進了兔子的肚子,或者還在進兔子肚子的路上。這是網絡新聞上說的。他重申道。
只有拉屎歸拉屎全城的人們毫髮無損。因此他們全都成了牀鋪的忠實擁躉。他們看着大屏幕,流着熱淚高喊着支持他的口號,而畫面中的牀鋪也熱淚盈眶,願誓死捍衛拉屎歸拉屎的人民的生命與財產。演講臺上,麥克風前,微風輕撫他額前那輕柔飄逸的金毛,他呶起嘴,甩了甩筆,簽下了與拉屎歸拉屎共存亡的生死狀。
十天之後,也就是我第一眼看見兔子的三天後。牀鋪又在電視上發表講話,大意是說,在我們英勇無敵的每次都力挽狂瀾、扶大廈之將傾、救世人於水火、置個人生死於度外、先天下之有而有、後天下之落而落的好萊塢米旗隊長們的帶領下,米國人們戰勝了不可一世的兔子!無論是牙長在臉外面的那些被稱爲鐵血戰士的雜交品種,還是從月亮上奔來的鷹鉤鼻子下面長了一塊大黑痣的‘萬德福’頭子,統統曾被手拿鋁合金大鍋蓋的米隊們揍出過屎!
要知道!轉基因紫薯怪都幾乎不是隊長的對手,若不是那貨手拿連屁股菜刀,又如何是鍋蓋隊長一合之敵。
隊長威武!隊長萬歲!隊長長命百歲!隊長萬獸烏江!拉屎歸拉屎的人們啊!歡呼吧!我們勝利了!你們自由了!
牀鋪萬…… 啾!
一顆罪惡的子彈穿透了防彈玻璃,並射進了牀鋪總統的胸膛……
事後經過佛伯阿調查發現:那原進口自東方大國的防彈玻璃被人調了包,換成了國產貨。這也是導致悲劇發生的一個最致命的原因。而那枚罪惡滔天的彈頭,是從一隻1911年生產的點四五口徑的半自動手槍的槍管裡射出來的。
這一咕嚕被掐掉了沒播。經過後期處理,並把鏡頭拉遠,再後來那個咬着下脣揮拳歡呼的黃毛,是一個臨時拉來作模仿秀的演員。
當城市解封,軍隊全部撤離之後。那高大的像石棉瓦一樣的拉屎歸拉屎隔離牆被潮水般歡喜雀躍的人們推倒。倒塌中的隔離牆像側面串連在一起的多米諾骨牌,連串而倒,讓人歎爲觀止。
驚喜中的人們還來不及把歡呼聲提至**便被眼前的一幕更壯觀的景像驚掉了下巴——億億萬萬隻兔子正等在隔離牆的外面,耐心地等待着石棉瓦倒塌的那一刻。
面對眈眈兔目,人們驚魂飛散,呆若鏽死的鐵雞。兔子拿着大喇叭筒子喊話說:“拉屎歸拉屎裡面的人聽着,你們已經被包圍了,繳不繳槍都得殺,認命的快快乖乖出來受死,不認命的晚會兒也得死!”
不要做無畏的抵抗!你們是兔子的尾巴!不,狐狸的尾巴?!好像也不對!你們是被剪掉的尾巴根,沒有出頭之日啦!快快出來投降!我們優待俘虜!絕對給你們一個痛快!否則,負隅頑抗者,一律咬到連你媽都認不出你的骨頭!
當然,這些喊話都是翻譯過來的。兔子遲遲不肯行動,前排的對着人羣張牙舞爪,吱吱亂叫,估計應該是在喊話。
人們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再次涌入城中,兔子們不緊不慢,若即若離地跟着進城。慢慢收縮進城市的邊際線……
天空中飛來一枚放大版的帶鰭的子彈。還未及地便爆炸開來。
巨大的火球直衝雲霄和地面,把天和地連接起來。曾經,這裡是開啓潘朵拉之盒的鑰匙。你是誰,來到這裡便會知道。
白熾的天火撲地而來,擁抱了整個拉屎歸拉屎。只不知,也是否會擁抱整個米國大陸上的兔羣……
我震驚了,內心久久不能平靜。我原以爲這災難只是地域性的,不曾想到,這些事情早在全球範圍內發生。人們封鎖消息的水平之高,直讓人匪夷所思。我女兒嚇出了眼淚,雙臂再度收緊,好像我的胳膊,已經是她所擁有的全部。
劉昶永輕鬆地笑笑,食指託了託眼鏡;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
依依不在超市裡,我又續了些食物在揹包裡面。我女兒拿了兩塊充電寶放進了她的揹包,她說以防萬一。我會心而笑,在我女兒額頭上深深一吻。
我們要走,劉昶永堅持要載我們一程。在這毀滅性的大災難裡面,人與人之間似乎多了一種莫名其妙的依賴之情。上車時,我要我女兒坐裡面,她堅持坐在我外面,我能理解她,也依了她。劉昶永一笑置之,但我還是看出,他的眼中有諸多不屑和輕蔑,還有其他我看不清道不明的雜色。
在路過一家冷鮮肉超市時,劉昶永突然剎車。由於車速並不快,我看見他扭頭看向車窗外的超市門面。門頭後退,消失在車窗後方。他反應的慢了些,車子稍稍開過了一點點。卻也不必倒車。他開門下車,說讓我們在車上等一下,他去冷庫裡面看看還有沒有新鮮些的凍肉。我沒說什麼,點了點頭,示意他隨意。
他一溜小跑鑽進了超市。
我們在車上等了很久(其實只不過才一會兒),見他遲遲不回,便開始心裡焦燥。我要去看看他會不會出了什麼事。我女兒攥着我的胳膊直搖頭,還搖出了兩眼淚。我撫着她的頭安慰她說沒事的,爸去去就回。
我拿着那隻木棍下了車,把女兒關在車門裡,她按下車窗,顫聲哀求說:“爸,別丟下我!”
我的眼淚立時就下來了,我重重點頭說爸撲會丟下你,死都不會!女兒流着眼淚嗔了我一句,說不許爸說死!我知道她是真嗔,不含嬌氣,而且我聽出,我女兒恨我說這句話。
我看着她按上了車窗,便小跑着奔向正對着車屁股的超市大門。我跑到一半,不經意回頭,發現自己竟離了車子好遠,不知不覺竟已跑出二十米。我的心悚然而驚:曾幾何時,我竟離了我女兒這麼遠了?
前奔的腳步自動剎了車,我猶豫着又向前跑了七八米。此時離超市大門還有將近十米的距離。但我跑不動了,這已經是我和女兒之間距離的心理極限。車子變得像只長條形麪包一樣小了。透過車壁,我看見我女兒像一隻小麪人一樣小,兩眼噙着淚,小嘴裡不停地念咕着爸爸,爸爸……
幹你孃的劉昶永!我跺腳惡罵,心想斷電這許多天了,哪裡還有什麼冷鮮肉,早他孃的成蛆了。大難臨頭了你他媽居然還想着吃這個!
我轉身欲回。正這時,劉昶永嗷嗷撒叫地衝出超市,兩手空空,向着我狂奔而來。我大驚,慌忙雙手握住棍柄,以爲超市裡有兔子。
直到他跑到我跟前,張着大嘴狂喘不止:“強哥!快!快!把棍子給我!”
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麼,正猶疑間,一陣狂吠從超市裡傳來。
狗!我腦中閃出這個字的時候,我的手已經把棍子遞在了他的手上。
打狗用棒,誰使都一樣。我這般想着,雙眼直盯向超市大門。
“吃好!”我烈吼一聲,立時大驚失色!一大羣失了主人的野狗!跑在最前頭皺臉褶皮的大狗簡直他媽就是頭牛犢子!大褶子臉一跑一晃盪,甩得涎沫子橫飛亂濺,每一下嘴脣子彈起時,就會露出森白尖銳的狗牙,尤其是最前面的那四顆長牙,更是白得嚇人。
正當我驚魂不定時,右腿膝彎突然傳來一股鑽心劇痛,我隨即倒在地上。之後便聽見一陣邦啷啷脆響。這時我才驚恐地看見:我那根棍子已經滾到了狗羣前面。
狗羣一片急剎車。我瞬間明白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大喊一聲依依!想要立即起身追趕劉昶永,才撐起身子隨即又跌了下去。我的右腿被揍瘸了。他要那棒不是用來打狗的,他是想用瘸腿肉包子打狗,以便爭取更多寶貴的逃跑時間。狗羣被木棒嚇了一下,稍稍阻了一阻。那隻頭狗低下頭用它的短鼻子試探着伸向木棒的前端,嗅了嗅,口涎立時便滴在棒頭上。它再嗅,用舌頭舔了一下棒頭,隨即含在口中,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此時我才真正看清,狗羣的數目只怕沒有幾十只,而且品種不一,貴賤不等。有的項圈還帶在脖子上,有的還拖着一個牽狗繩。疤瘌眼子爛梨頭,少尾缺耳獨眼龍,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大的、小的、長毛的、禿皮的、瘸腿的,然而每一隻狗都有一個極恐怖的共同特點——它們的眼紅得像兔子眼!
三千年河東,三千年河西。曾經人吃狗,如今,狗們終於翻身,血債終需血債。曾經你烹我撒花椒,而今我吃你只需烹至三十六度五!紅眼狗羣發了威,血色目光猶如一把把血淋淋的屠刀!令我不寒而慄,讓我毛骨悚然。我艱難起身,掂着一隻腳,不住地扭頭呼喚我的女兒快跑。
可是她彷彿根本聽不見。
“我爸呢!”女孩緊緊把小揹包抱在胸前,臉色煞白,驚恐地問剛坐上司機座位的劉昶永。劉昶永不假思索地回答說:馬上就到!說着便已慌慌張張地擰動了車鑰匙。女孩開門就往車下跳。劉昶永反應稍遲,一把抓向女孩肩膀,只扯爛了她的衣領。
待女孩繞過車屁股,劉昶永已堵住了她的去路。
我女兒看到了單腿而立的父親和步步逼近的狗羣,撒腿就往我這邊跑。劉昶永眼疾手快,攔腰抱住了她,隨即便將她拖向駕駛室。我女兒情急之下扭頭就咬。那人上臂劇痛,嗷勞一嗓子鬆開了雙臂,再要抓她時,人已跑出了兩步。
劉昶永這一叫不要緊,狗衆又嚇了一跳,再一次剎止了腿腳。他還要再追,食指託了一下眼鏡,這其間,我女兒已經跑出五步。他看見了狗眼,狗也看見了他的眼。
都是紅的。
他打了怯。這時我的女兒已經跑出了十一步。操你媽X!終於,劉昶永放棄了,恨恨地大罵了一句,轉身回車,踩油而去。
我聽得清楚,卻不知他是在罵誰。是在罵我女兒,還是在罵我?不過我想來想去,不都一樣?不還是在罵我嗎?
見一個不怕死的像美味一樣的怪物衝向自己,狗衆更加謹慎了起來。四腳不自覺地稍稍向後拉了一點點,互相交換了眼色,而後又試探着一步步前移。
它們的腳踩得地面啪嗒啪嗒響。聽在我耳中卻像擂鼓,那四個毛蹄子彷彿一下下踏在了我的胸膛裡。我不得不承認:這一刻,我的全副身心,就只盼着我女兒趕快來救我。
頭狗止步,與我面對面相距不足三米。它的嘴裡含着那隻棒球棍。口涎已流到手把上。我一時猶豫着是不是還要那把棒球棍,它看起來真讓人噁心欲嘔。不過我有一事不明:它爲什麼要把棒子銜到我的面前,是狗天生的愚蠢使然,還是它竟具備了某種我這個平凡的人類竟也測不透的大智慧。
迷底很快揭曉:那頭狗忽然四腿蜷曲趴在地上,暫時鬆了口,擡頭看了看我,呲了呲牙,並不時發出嗚嗚聲。頭狗復又低頭使力舔了舔棒頭,前腳把棒身固定住,咯咯吱吱地啃了起來。
狗,把棒子當成了骨頭。想到骨頭,我的脊背一陣陣發寒,頭皮一陣陣發麻。此一刻,我女兒擋在了我的前面。
她是那麼的冷靜,目露堅毅,無所畏懼。恍惚間我產生錯覺,我以爲她,是上天派來拯救我的使者,故意遭遇那一切苦難,爲要擾亂了我的視聽,使我信以爲真,然後突然現出真身,我才驚爲天人。
我女兒,不!這一位天使,使我心生敬畏。
她沉穩地放下揹包,緩緩拉開拉鍊,慢慢把她那隻又白又小的小手伸進揹包,輕輕摸索着,摸索着,稍一停頓,緩緩抽出。
她的手中,已多出一小罐噴霧劑。那是防狼神器,最防畜牲。只是不知道防不防狗。我爲我女兒的勇氣和智慧感到驕傲。如此,好像還不夠!我的女兒,決意要把她的爸爸震驚而死!
她,決定先發制人(人,這裡或作狗)。於是,她把噴嘴兒瞄準了頭狗的臉,她的身體慢慢向前無聲地晃動着移動靠近,那噴嘴兒,卻分毫不曾偏離目標。
我目瞪口呆,失去了下巴。啃着骨頭的狗,敵意漸濃,餘光看着來敵的腳步,喉嚨裡發出嗚嗚的悶聲咆哮。頭狗周圍的狗眼望着那根塗滿流涎的長骨頭,橡皮圈一樣的脣線上也掛滿了流涎。但是,它們都越發地警惕了起來。
我在心中吶喊,呼喚着女兒不要!她不理我,在離頭狗一步之遙的地方慢慢蹲了下來。噴口仍然對着頭狗的臉,這樣一來,誤差更小,攻擊精度更高,但危險也在指數倍增加。
這一位天外來的女子,已經把她的生命,擺在了我和狗的中間。
頭狗預感危險來臨,脖子上的毛髮都豎了起來。它停止了舔食啃嚼的動作,忽地一震身軀,扭頭瞪眼呲牙,瞬間完成了所有的恐嚇動作。赤紅的雙眼兇狠地直視着她的臉。準確的說,應該是她臉前的伸向頭狗的危險的威脅之物。
她臨危不亂,也不慌張,儘管她尿在了褲子裡面,更有甚者還極有可能拉在了裡面。稍縱即逝的機會她並不錯過,這是兇狗最後的警告,也是它最初的攻擊姿勢。
近在咫尺,只看是霧噴得快,還是狗躲閃再攻擊的速度更快。
噝——!毒霧噴出,在翻滾着的白霧接觸到它眼球的一剎那,狗的神經系統已經作出了反應。
擒賊先擒王,打狗先看主人。不過,它的主人已經不在了;或者,那人已經拋棄了它。它變成了狗王。也許今日的痛苦遭遇,是它的狗生之中唯一的一次苦難經歷。足以使它沒齒難忘,永記於心。
褶皮頭狗嗷嗷慘叫着連滾帶爬地向後逃,連帶着數只離它最近的下屬也跟着遭了殃。它撞倒了一大片,時而抱頭頂地,時而雙爪搓臉,痛苦之極,痛不欲生。它把腦袋都撞破了。塗了一地的血。
狗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驚嚇,開始四散逃竄。而頭狗,已經無法奔跑,它已失去了平衡感。狗衆轉眼消失無蹤,頭狗還在原地打滾。它的獠齒撞斷了三顆,頭破血流,還在不斷用頭撞擊地面。
我女兒嚇到了,她哭了,淚光中閃爍出後悔和不忍的純潔光芒。我上前抱住她,卻不知該怎樣安慰她。除了吻她的頭頂,順便塗些清水鼻涕,之外什麼也做不了。
……狗死了,死在了棒球棍和防狼器之下。然而,它是自殺的。我瘸了,是被打狗棍揍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