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章 緇塵染素衣
劍靈煙四人進來時也正遇到焚香。
焚香獨自一人,正低着頭,似在思索什麼,擡頭乍見四人,不由得一愣,一驚,猛然呼道,“哎呀,是大師兄,”
焚香興奮難抑,“大師兄,二師姐,你們怎麼也來了,”
越歌詩聞言即道,“你叫她…”
“歌詩,”上官璇璣叫住越歌詩,轉又跟焚香笑道,“大師兄和師姐不能來麼,”
“非也非也,”焚香連連擺手道,“我說的是也。前幾日也來了兩個人,一個叫水鏡先生的前輩和一個叫習某人的前輩,是以…”
“是以口快。”上官璇璣快速接話,又笑道,“我們此來,一部分原因也是爲了找這兩位前輩…快來,焚香兒,跟你介紹一下,”上官璇璣請向劍靈煙,笑道,“這位是大名鼎鼎的劍靈煙劍大公子,也是無心師姐的大師兄。”
焚香看去,但見劍靈煙英氣逼人,跟自家大師兄自是不同,笑道,“大公子你好,我叫焚香。”
劍靈煙回道,“你好。”
焚香忽又抓住上官璇璣,“無幻師姐,你跟無心師姐到底誰是一,誰是二,上次無心師姐說無幻師姐年長,這次無幻師姐又叫無心師姐做師姐。”
上官璇璣笑道,“當然是無心師姐,她記差了。”
上官璇璣說着又請向越歌詩,“這位是越歌詩,是…”
“焚香兒,快叫歌詩姐姐。”越歌詩雖不知上官璇璣爲何隱瞞身份,卻知不可口快,只跟焚香打趣。
焚香看着越歌詩一股邪氣,有些侷促道,“歌詩姐姐…”旋即避開,拉着塵琴子,又變伶俐道,“大師兄,你來得真巧,水鏡先生和習某人正準備明日下山呢。”
“那當真正是時候。”
焚香笑道,“那就快來,”
焚香即引劍靈煙四人進入無常樓,趙文象和馬辛龍見到師兄師姐自是高興。造樂師見到四人也頗驚喜,笑道,“琴子,無幻,你們回來了,”
“是啊,師父。”
塵琴子介紹劍靈煙,劍靈煙拜見。
造樂師不認識劍靈煙,但聽說是洛無心的大師兄,便莫名覺得親近。
塵琴子又介紹越歌詩,說是亭臺山天姥醫者的外孫女。
造樂師笑道,“天姥的外孫女長這麼大了。”
越歌詩道,“齊先生認得姥姥,”
齊不染道,“後生晚輩,哪個不認得天姥,只是二十年未見,不知天姥可好,”
“很好很好,”越歌詩連連稱好,“姥姥收了個關門弟子,很高興呢,”
齊不染聽說越天姥收了弟子,稍稍訝異,與上官鏡、習有風相顧一眼,笑道,“天姥竟然破例收徒,實是難得。想來那位後生必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奇才了。”
“英雄所見略同,”越歌詩哈哈一笑道,“姥姥也常常這樣跟我說。”
上官鏡開口道,“大公子,你們來找我麼,”
劍靈煙道,“是。”
上官鏡道,“今天住一日,我跟習某人明日要走。”
劍靈煙即道,“水鏡先生,我們…”
上官鏡笑道,“稍後再談。”
劍靈煙只得收回話頭。
正逢就餐時間,吃過午飯,焚香悄悄走到塵琴子身邊,小聲道,“大師兄,明天你也要走麼,”
塵琴子說是,又對着一臉失落的焚香笑道,“焚香兒,你跟兩位師弟的琴練得怎麼樣了,”
“不太好,”焚香抓住機會道,“大師兄,你來看看吧。”
塵琴子便跟造樂師和衆人道,“師父,水鏡先生,習掌門,琴子失陪了。”
上官璇璣不等塵琴子相邀,也道,“師父,兩位前輩,無幻也失陪了。”
“同路。”越歌詩接了一句,言罷看了一眼劍靈煙,跟隨焚香離開。
來到練琴室,越歌詩左顧右看,走到裡面,回頭一笑道,“總共有六張琴。”又指着其中一張道,“焚香兒,這可是你的,”
焚香看了一眼上官璇璣,笑道,“那是無幻師姐的。”
塵琴子其時望着塵無幻的琴臺出神,聞言一痛。
越歌詩心道,“焚香兒爲何總叫璇璣無幻師姐,”畢竟想不通,忽道,“哎呀,我才發覺你們是一夥的,”
果然六人之中,表面只有越歌詩不是無常樓弟子。
越歌詩又笑道,“你們又都是個中聖手,不如讓小女子先彈一曲,借花獻佛,待各位品評品評如何,”
“好啊,”焚香率先同意,“上次見識了無心師姐和飛卿姐姐的琴藝之後,我才知道外面也有高手,今天就來見識見識歌詩姐姐的技藝。”
越歌詩聽說洛無心和皇甫飛卿來過,很是開心,笑道,“你的琴是那張咯,”
焚香羞澀一笑,不解越歌詩爲何總是衝着自己的琴來,“歌詩姐姐要用焚香的琴麼,不行不行,要用無幻師姐的,無幻師姐的琴是最好的,對吧,無幻師姐,”
上官璇璣道了一個“對”字,扭頭看塵琴子。
塵琴子微微笑道,“歌詩,就用無幻的吧,我也想聽聽。”
越歌詩知道其中必有故事曲折,但看焚香三人滿臉喜色,自然也是不瞭解。
越歌詩心中疑惑,卻不動聲色,道,“卻之不恭啦,”
塵琴子笑了笑,伸手請去。
越歌詩小心翼翼,左手一吟,右手勾指一挑,散音鬆沉曠遠,霎時如光陰溯流,片片水聲,錚錚丁丁。
越歌詩嘴角微揚,不知不覺已沉浸在彈撥裡。
塵琴子閉目而聽,腦海裡浮現出那隻倩影。
一曲既畢,瞧着閉目憂鬱的塵琴子,焚香三人自然奇怪,上官璇璣則瞭然於心。
越歌詩沉浸在彈撥之中,曲畢擡頭一笑,猛然看到塵琴子憂思情貌,笑容忽地一僵,不敢出聲。
上官璇璣碰了碰塵琴子,輕輕道,“琴子。”
塵琴子睜開眼睛,靜靜一笑,道,“世人樓樓魁的琴藝,故然不同凡響。”
越歌詩起身笑道,“塵大哥過獎了。”
“樓魁,”焚香惑道,“什麼是樓魁,”
上官璇璣解釋道,“樓魁即是甲等之人。論才藝,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歌詩甲等;論相貌體態,歌詩更是甲等,皆是甲等,所以叫樓魁。”
焚香只聽出“優異”二字,至於樓魁依舊半分不解,欠欠一笑,不好意思再問。
越歌詩走到焚香跟前道,“我的琴比起洛姐姐,誰的好,”
焚香一時答不上來。
越歌詩又道,“那跟焚香兒比呢,”
焚香張了張嘴,又閉上,看着塵琴子。
塵琴子點點頭。
焚香才道,“歌詩姐姐琴藝高超,自不待說。不過跟焚香比嘛…有一定差距。”
“哎喲,”越歌詩不服道,“光說不練可不行,”
焚香又看着塵琴子。
塵琴子笑道,“去吧,讓樓魁見識見識無常樓的聖手。”
焚香展顏一笑道,“好。”又跟趙文象和馬辛龍笑了笑,坐好望着越歌詩道,“歌詩姐姐,我開始了。”
越歌詩點點頭。
琴聲起不多時,越歌詩就不想較勁了。
塵琴子聽到一半,更是看了看上官璇璣,上官璇璣知道塵琴子要說什麼。果然,焚香一曲終了,塵琴子即道,“焚香兒,你可以出師了。”
焚香聞言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馬辛龍,笑道,“琴藝是好了,出師的經驗卻沒有,待我再跟師父一年。”
塵琴子點點頭,又道,“那好,一年後你來找大師兄。大師兄和無幻師姐在杭州錢塘寒山小舍裡等你。”
焚香聞言大喜,“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
塵琴子帶走焚香幾人,劍靈煙自然會意,待數人離開,便向上官鏡道出此行目的。
上官鏡靜聽劍靈煙敘述,聽完即笑道,“在她未走之前,我也許能幫上忙,現在她既走了,我恐怕也無能爲力。”
劍靈煙道,“水鏡先生,冒昧叨擾,實在抱歉。但靈煙想水鏡先生跟她有交集,無論如何,都會多一個線索。”
上官鏡道,“我確實有一個線索。”
“什麼線索,”
上官鏡卻是悠然,“在她未走之前的線索。”
“既是線索,水鏡先生但說無妨。”
“在渡海山二十里外有一座妖嬈山,山上有個涵虛洞,她必會帶白衣去那裡。但現在怕已離開了罷。”
劍靈煙明白上官鏡那日在雲天一隅不透露線索的原因,也知那日千雲羅發脾氣有一半是給上官鏡看的,不由心道,“不知阿秀的進展如何,”
上官鏡見劍靈煙不語,笑道,“大公子,你怎麼打算,”
劍靈煙直言道,“水鏡先生,我們此前去了波瀾臺,無奈夫人不願相告,才轉來此處一詢先生。水鏡先生能否勸勸夫人,”
“可以。”上官鏡爽快答應,又問道,“找到她,大公子要怎麼做,”
劍靈煙苦澀一笑,道,“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師父雖有過,但始終是養育我十數年的師父,我不能讓師父去得不明不白。”
上官鏡不覺嘆了一聲,問道,“靈煙,你恨過白衣麼,”
劍靈煙眼神一擡,卻又微微垂首,同時將眼睛闔上,等了片刻才睜開眼睛,嘴邊露出一絲苦笑,搖搖頭道,“未曾。”
上官鏡淡淡一笑,“明天一道回去罷。”
劍靈煙謝道,“靈煙代衆人先謝過水鏡先生。”
上官鏡輕道,“不必。”
劍靈煙獨立無常樓外,缺月在空,好不淒涼。
“靈煙大哥。”
劍靈煙聞聲回頭,見越歌詩走來,笑道,“詩詩,你怎麼也出來了,”
越歌詩笑道,“焚香兒三個學會就不要我了。”
劍靈煙搖搖頭,笑道,“你竟然教他們賭博。”
“齊先生允許的嘛。”
劍靈煙只是搖頭。
越歌詩又道,“靈煙大哥,今天談得如何,”
劍靈煙輕輕道,“不太順利。水鏡先生答應一起回波瀾臺,但言談之間似有一些迴避和爲難。”
“迴避和爲難,”越歌詩疑道,“靈煙大哥,你怎麼看,”
劍靈煙仰頭望月,不語靜靜,良久才道,“水鏡先生問我有沒有恨過白衣。”
越歌詩聞言心裡咯噔一下,隨即笑問道,“靈煙大哥怎麼回答,”
劍靈煙淡淡一笑道,“未曾。”
“哈,”越歌詩輕快一笑。
劍靈煙又道,“我只是想知道真相,無論師父是怎樣的一個人,我都想弄清楚這一切跟大宗師到底有什麼關聯。”
“然後呢,”
劍靈煙看着越歌詩,忽然一笑,“你猜猜。”
“嚯嚯,”越歌詩一樂,“靈煙大哥,你什麼時候學壞了,”
越歌詩嘴上說笑,畢竟一個歪頭,思道,“水鏡先生問靈煙大哥恨不恨洛大哥,必然是知道靈煙大哥的一些心思。”
“靈煙大哥想找到嫣姐姐問明真相,水鏡先生豈會不知,依水鏡先生對嫣姐姐的過往情怨,必定是想助靈煙大哥一臂之力的,可是,,”越歌詩拉長語調道,“水鏡夫人卻對嫣姐姐有了感情,不願意介入。如此一來,水鏡先生對大宗師即使有恨,願意幫助我們,可他深愛水鏡夫人,很難過水鏡夫人這一關。”
劍靈煙點頭,卻道,“不過詩詩從哪裡看出水鏡先生深愛水鏡夫人,據我所知,詩詩只在雲天一隅見過他們兩人在一起。”
越歌詩輕笑道,“一次就夠了。”
“怎麼說,”
“靈煙大哥,你是裝糊塗的吧,”越歌詩詭笑道,“那日在雲天一隅,水鏡夫人不是無視天下羣雄,奪路而走麼,”
“嗯,確實。”
“但卻被一個人粗魯地攔住去路。”越歌詩沉浸於彼時情境,“恰在這時,水鏡先生搶身上來一撥。哈,簡簡單單一句‘放肆’,令人好不痛快,”
劍靈煙笑道,“也有可能是水鏡先生覺得失了面子,惱羞成怒。”
越歌詩猶自沉浸其中,“絕對不是覺得失了面子。”
劍靈煙隨之回想,亦生出一股嚮往,笑道,“所以我們要做好準備。水鏡先生透露在渡海山二十里外有一座妖嬈山,山上有個涵虛洞,乃是大宗師另一藏身之所。若去波瀾臺無果,我打算去那裡找一找線索。”
越歌詩不語。
“詩詩,你怎麼不說話,”
越歌詩挽住劍靈煙,迎着劍靈煙低下的目光嬌聲道,“靈煙大哥此生所去,詩詩不論悲歡,一路相隨。”
劍靈煙很想抱住越歌詩,卻是一笑道,“對了詩詩,我們相處這麼久,你還沒跟我說你是怎麼認識我的,”
越歌詩好不容易入戲,這便被破壞,推開劍靈煙,背過身去氣道,“我不說,”
劍靈煙不明就裡,走過去拍拍越歌詩肩膀,小心道,“詩詩,怎麼了,”
越歌詩回身猛地抱住劍靈煙,道,“靈煙大哥,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做,不想說,只想你抱着我。”
劍靈煙一臉迷茫,愣愣地抱着越歌詩。
過了許久,越歌詩又嘻嘻哈哈說起了往事,“靈煙大哥,你還記得麼,有一年你師父跟還不是刀神的洛青比武奪帥,被打成重傷,最後是姥姥救了他。”
劍靈煙仔細追憶想,那年自己才十一二歲,見師父慘敗,一臉不忿。
越歌詩又道,“當時所幸姥姥出來採藥正好遇到,我見靈煙大哥皺着眉頭生氣的樣子很是迷人,就暗暗發誓要跟靈煙大哥在一起。”
劍靈煙還是不說話,越歌詩以爲挑起了劍靈煙的傷心事,抱歉道,“靈煙大哥,你不要緊吧,你不喜歡,我不說就是了。”
話頭卻分明是劍靈煙挑起的。
劍靈煙聞言忙道,“不要緊,你繼續說。”
越歌詩確定劍靈煙沒事,朗聲道,“靈煙大哥,你當時爲什麼一副苦瓜臉啊,”
劍靈煙不禁一笑,解釋道,“當時我以爲師父是天下無敵的,不料一戰慘敗,就覺得定是對方使詐了,所以不忿。”
越歌詩愁道,“原來靈煙大哥只顧生氣,怪不得沒注意到我。”
劍靈煙笑道,“你就是姥姥身邊的小娃娃吧,”
“小娃娃,”越歌詩大不舒服,“哪裡是小娃娃,當時我也有五六歲了,”
劍靈煙聞言一怔,忽地哈哈大笑起來。
越歌詩正想問“笑什麼”,卻也跟着大笑起來。
兩人就這樣笑了很久,劍靈煙平復下來後道,“你那樣盯着我看,我又不是木頭,想不注意到你都難。不過當時真的只顧生氣了,待到氣消,就把你忘了。”
“啊,”越歌詩泄氣道,“原來我還是很不起眼嘛。”
劍靈煙又笑,道,“後來呢,”
越歌詩又來勁了,笑道,“後來我一直關注你,可你倒好,跟個仙人也似虛無縹緲,不過…
“不過什麼,”
“我只要知道你沒有成家立室就成。”越歌詩興奮難抑,又道,“後來實在憋不住,我就偷偷地去看你。很久很久之後,我跟明月哥哥提起心事,明月哥哥跟我說:不能一直等下去呀,詩詩,要主動出擊喲,”
劍靈煙想着微生月情貌,不禁一笑。
越歌詩又道,“可巧又碰到了邪子大哥,我們就如此如此計劃一番,再之後的事你也知道了。”
劍靈煙搖頭笑道,“果然呀。”
越歌詩道,“哦,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實在是太多巧合了。”劍靈煙笑道,“這個局,是從邪子寫信給我開始的吧,”
越歌詩一陣氣悶,跺腳道,“靈煙大哥,你真壞,既然早就知道了,爲何也不跟我說一聲,害我白白陶醉了那麼長時間。”
越歌詩心情大好,猛然想起疑事,開口欲問,卻又將話頭收住,只挽着劍靈煙。
劍靈煙滿眼落寞,望着越歌詩許久,轉而長對彎月,淡淡說道,“琴子和無幻的故事並不好說,需要時間。你若想知道,靈煙大哥以後再慢慢跟你道來。”
越歌詩偎着劍靈煙,點點頭。
翌日。
塵琴子和上官璇璣果然也未逗留,同上官鏡和劍靈煙一道回波瀾臺。
行到一半,塵琴子改變主意,轉往孤落客棧,並道,“多海去了大雪山,我須去看望她一回。”
上官璇璣也贊同。
劍靈煙沒有理由阻止,只道,“琴子,現在不宜讓多海知道外面的事,若多海問起,還須想辦法顧好。”
塵琴子不知塵多海和洛白衣的關係發展,聽了劍靈煙的話以爲劍靈煙只是顧及塵多海的身體狀況,應承下來,即與上官璇璣往孤落客棧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