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章 下山
無常樓。
一個月期限轉眼已到,謝飛絮收拾齊衣物,把包袱打好,不知爲何卻猶豫起來,動作滯在一邊。
“姐姐?”
“啊?呵。”謝飛絮被喚一聲,回神一笑,將包袱打開,一件一件,把收拾好的衣物又放回衣櫃裡,只帶了些隨身用品。
謝猗見此情狀,奇道,“姐姐,你不帶衣服啊?波瀾臺很遠的,你不換衣服啊?”
“我有錢啊。”謝飛絮笑道,“路上再買吧。”
謝猗不解道,“何必這麼麻煩?”
謝飛絮又笑道,“傻丫頭,姐姐若是一股腦全收拾走了,父親會怎樣想?我不想父親太過掛念。”
“哦——嘿嘿,”謝猗恍然,嘿嘿一笑,也將包袱打開道,“那我的也留一些!”
謝飛絮點點頭。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來,見洛白衣和洛無心已在等候,造樂師和焚香三人也立在一旁。
造樂師見謝家姐妹,遠遠就招手道,“快些過來。”
謝猗走在前頭,聞言“哎”地應了一聲即小跑起來,一面又回頭叫道,“姐姐,快點快點!”
謝飛絮略有些尷尬,跟着小跑起來,臉上卻有飛紅。
跑到洛白衣身旁,謝猗嘻嘻笑道,“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上山時有鳳皇和塵大哥牽着纔好不容易上來了,現在下山,洛大哥你要揹我喲!”
洛白衣笑道,“若真下不去,我樂意效勞。”
“喔!”謝猗拍手歡呼,舉起右掌道,“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洛白衣舉掌與謝猗雙掌一擊。
謝飛絮此時也尷尬道,“小猗不說我倒忘了。”
造樂師朗聲一笑道,“我也許久不下山了,不知腿腳還利不利索。”
謝猗悅道,“那能不利索麼?”
衆人齊笑。
臨行,造樂師將話吩咐給焚香三人,焚香三人自是頻頻點頭。焚香臨別惆悵,忍不住抱住洛無心,傷懷道,“師姐,你要常來啊。”
洛無心應了。
焚香又道,“還要記得焚香說過的話。”
洛無心想到這句話的深意,微笑道,“師姐說話算話,認了的朋友就一輩子是朋友,焚香兒放心。”
焚香破涕爲笑,道,“嗯!”
洛無心伸手摸了摸焚香的腦瓜子。
造樂師和洛白衣知道心香兩人話中弦外之音,謝飛絮和謝猗以及趙文象和馬辛龍卻是一頭霧水,莫名其妙。
下山與上山果然迥異,因爲坡嶺極爲險峭,謝飛絮和謝猗毫無輕功根底,難以駕馭。造樂師遂將謝飛絮負起,如此走來,已然更爲輕鬆。
謝猗則由洛白衣負着,走在前頭。謝猗雙手輕輕環着洛白衣的脖子,臉蛋貼緊,似在聞着什麼。“洛大哥,你也擦香粉了?好香!”
洛白衣笑道,“你問了很多次了。”
謝猗道,“可問了那麼多次,洛大哥都沒有回答我!”
洛無心走在中間,此時忍不住道,“是蘭花香吧,三師兄也是這個味道…呃…”話已出口,洛無心收不及,臉陡然一紅。
謝猗回頭道,“洛姐姐你也聞過呀?哦,三師兄又是誰啊?…哦,天哪!我知道了!哈哈,我知道了…”
洛無心羞道,“別胡思亂想。”
謝猗卻道,“是誰胡思亂想?哈哈,洛姐姐,你若沒有想到那裡去,怎會知道小猗在胡思亂想?”
洛無心只得道,“好吧好吧,我聞過。可我們不要糾結這裡,好不好?”
“不好!”
“那要怎樣纔好?”
“下山後,洛姐姐正式收我爲徒,教我武功!”
洛無心聞言一笑,想着拜師學武不正有個現成的絕代高人,眉頭一擰,假愁道,“可洛姐姐不會教。”
謝猗道,“不可能!”
“真的。”
“洛姐姐好笨!洛大哥,你教我唄?”
洛白衣朗聲應道,“你若不怕吃苦,洛大哥傾力相授。”
“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
“太好了!”謝猗放開抱着洛白衣脖子的一雙玉手,向天呼道,“我有師父啦!”
轉眼已來到山腳,洛白衣要將謝猗放下,卻不放。——前時歡悅亂動的丫頭不知何時已睡沉了!
其時謝猗亂動,洛白衣不免多加了一份控制力道,及至謝猗忽然不再吵鬧,自是舒了一口氣。
洛白衣並不想驚醒夢中之人,慢慢蹲下,洛無心配合來扶。
謝飛絮上來道,“師姐先休息罷,讓我來。”
“不要。不要,不要…”謝猗夢中呢噥三聲,竟是頗爲哀傷。
洛無心道,“讓我來吧。”
謝飛絮不接話,搶上一步,雙手套在謝猗腰間,還未發力,謝猗便即哈哈大笑起來,摟着洛白衣天真道,“洛大哥,我裝得像不像?好玩不好玩?”
其時衆人聽到謝猗哀傷呢喃,除了謝飛絮,都以爲謝猗做了傷心之夢。不過謝猗語輕而哀,即使謝飛絮也不覺可憐。
不等洛白衣回答,謝猗又自顧拍手笑道,“好玩好玩,真好玩!”又道,“洛大哥,快放開,我要下來。”
洛白衣笑了笑,又見謝猗在背上亂動,怕一鬆手謝猗會摔下來,便道,“你不要動,我放你下來。”
洛無心也在一旁,冷不丁被笑聲嚇了一跳,轉即忍俊不禁。謝猗聽話,被洛白衣放了下來,腳一接地,便拉着洛無心笑道,“洛姐姐,好玩麼?”
洛無心頷首笑道,“好玩。”
“真的?”
“真的。”
“那姐姐以後也這樣玩!”
“啊?”
“姐姐不是說好玩麼?”
“唔…”
洛白衣道,“好玩是好玩,但這畢竟是小孩子的營生,洛姐姐是大人。”
謝猗笑道,“洛大哥也是大人,不是也跟我一起玩?”
謝飛絮笑道,“丫頭,是你鬧洛大哥,還好意思說洛大哥跟你一起玩。”
洛白衣道,“是很好玩,不過姐姐們不適合玩。”
“爲什麼?”
“因爲…你還小。”
謝猗駁道,“我有十六歲,不算小了。”
謝飛絮道,“知道自己不小還整天胡鬧,你羞不羞?”
謝猗笑道,“姐姐不胡鬧,我敢麼?”
“我哪有?”
“哼哼!”
造樂師呵呵笑道,“好好,莫鬧了。我只能送到此處了,餘下路程,飛絮小猗,你們要照顧好自己。”
謝猗應道,“嗯!謝齊伯伯關心。”
“聽話便好。”造樂師摸了摸謝猗腦袋,又跟洛白衣道,“白衣,路上勞煩費心。”
洛白衣道,“齊先生安心。”
再言已是辭別之語。
目送雙洛雙謝一步一步走遠,造樂師想起一事,叫住洛白衣道,“白衣,且慢走!”
洛白衣四人聞言自是停步,轉回身來。
造樂師追上問道,“白衣,你的兵器從何得來?”
洛白衣稍稍一奇,道,“是恩師所贈。先生認得?”
造樂師搖搖頭,笑道,“只是看着有許多親切之感,而且看得出它是專門鑄成的刀劍雙修的兵器。”
洛白衣道,“恩師當年也曾說過類似之語,不過終究未說如何得來。”
造樂師思道,“難道是他麼?”
洛白衣即道,“先生想到何人?”
造樂師道,“拿去波瀾臺,或許會有答案。”
“好。”洛白衣一揖道,“白衣若知其來歷,一定轉告先生。”
造樂師道,“就此別過。”
再次臨別,謝飛絮凝視造樂師,心道,“爹爹生得這般英俊,卻獨獨親澤孃親,不知當年是如何被冠之‘風流’二字的?”忽又一驚,“鳳皇他…”
造樂師見謝飛絮望着自己,目光卻不在自己身上,料知謝飛絮是浮想去了,不覺想起當年舊事——
“思道?”齊不染伸手在謝思道面前搖晃。晃了許久,謝思道猛地一驚,四顧慌慌,猶不知何故。
齊不染張開那說盡了風流之話的嘴,作弄道,“老實招來,想什麼去了?”
謝思道俏臉一紅,嗔道,“你怎麼偷偷摸摸就來了?”
齊不染道,“我在這裡很久了。”
謝思道更嗔道,“你存心的!”
齊不染頗見無奈道,“是你叫我來陪你說話的,若不然…”
“若不然怎樣?”謝思道一怒,忽又轉柔,眉眼傳意,“又出去痛飲風流?”
齊不染連連擺手,“不敢不敢!”又道,“倒是你,想什麼呢?忽然之間就出神了,不會是…”
“胡言!”謝思道的俏臉又添暈紅。
“嚯嚯,你羞什麼?”
“我哪裡羞了?”
齊不染哀怨道,“你肯定是想別的幽會了,”又裝模作樣道,“哎喲!我要出去痛飲風流,豈不是正中下懷?哎呀哎呀,萬幸萬幸。”
謝思道撲哧一笑道,“人人都說齊不染啊齊不染,拈花不染,風流無雙,琴藝無雙。我看你是口舌招尤!”
齊不染道,“沒有啊。”
“還狡辯?”
齊不染無辜道,“我是說,齊不染啊齊不染,這中間沒有啊。”
謝思道一拍額頭,笑了起來。
齊不染附在耳畔低道,“你笑什麼?”
謝思道不理會。
齊不染又道,“很好笑麼?”
謝思道將人一推。
齊不染也笑起來。
造樂師笑道,“飛絮,大家都在等你。”
此言似從空中傳下,謝飛絮猛然回神,怔怔地,忽見造樂師凝視自己,臉一紅,連忙把頭低下。過了一會,擡頭道,“父親,我會常來的。”
造樂師聞言大喜,卻道,“好極好極!但深山僻嶺,不要一人獨自來。”
謝飛絮笑着點點頭道,“是,爹爹。”
造樂師聞言幾乎要跳起來,卻呆呆地不知要說什麼。忽見造樂師已抱住謝飛絮,輕拍謝飛絮肩背,道,“好女兒!乖女兒!爹爹對…爹爹高興!”
謝飛絮感覺到造樂師的神傷,多日強忍着的感情於斯爆發,哭卻不說話。謝猗見不得謝飛絮如此,跟着一齊掉淚。
洛無心看着齊家父女,又看看洛白衣,眼眶微紅。洛白衣拍了拍洛無心,聊作安慰。洛無心笑了笑,低頭又看了看抱住洛白衣的謝猗,走去安慰。
過了良久,造樂師放開謝飛絮,道,“絮兒,你見道上官世伯便說我很好,叫他不要擔心,也不要來找我。”
謝飛絮點點頭。
造樂師又道,“如果找不到她一起,去找鳳皇。”
謝飛絮聞言心一跳,臉一紅,猛的將頭撇開道,“爹爹,你你說到哪裡去了?這關他何事。”
造樂師呵呵笑道,“好好好,怪爹爹得意忘形胡說八道了。爹爹知道絮兒自有主張,自有主張。”
謝飛絮更是羞極,轉身走到洛白衣跟前,拍開謝猗道,“洛大哥,你收飛絮爲徒吧!我我很有悟性的,你看——”
謝飛絮不知何故竟擔心洛白衣會拒絕,情急之下,極其流暢地使出了四十九路完整的飛絮手。
只見謝飛絮掌勢輕盈柔緩,身段逍遙翩翩,造樂師看得目瞪口呆,眼前少女恍若思道重生。
謝飛絮一套動作既畢,觀者四人同時拍手叫好。
謝猗更是連連拍手,起鬨不已。
謝飛絮跑到洛白衣跟前興奮道,“師父,怎樣?”
洛白衣冷不丁地被叫了一聲“師父”,吃了一怔,木木道,“呃…”
謝飛絮頓時挫敗,帶着哭腔道,“還是不行麼?”
洛白衣見狀微道,“不是。我答應你。”
謝飛絮乍聞喜訊,措然不知迴應,呆呆地,忽然“哇”地一聲撲進洛白衣懷裡,緊緊抱着洛白衣而泣。
洛白衣拍拍謝飛絮後背。
謝飛絮忽地抽開身子,羞怯道,“師父…”
洛白衣並不介意,笑道,“我答應教你武功,但不用師徒之名。”
“爲何?”謝飛絮皺着眉頭。
洛白衣笑道,“因爲飛絮是齊先生的女兒,齊先生又是洛大哥的前輩,你若叫洛大哥師父,洛大哥如何想得通?”又道,“叫我洛大哥便好。”
謝飛絮搖搖頭道,“我就要叫師父!但爹爹還是爹爹,洛大哥還是洛大哥。”
謝猗幫腔道,“是呀師父,學藝要有誠意!我看這樣,平時呢,就叫洛大哥,學藝的時候嘛…就叫師父!”
洛白衣跟洛無心對視一眼,笑道,“好,不管那麼多了。”
謝飛絮卻道,“我就要叫師父。”
謝猗難得吃驚地看着謝飛絮。
“你呀你呀。”造樂師見女兒固執,心生憐惜,不覺又想起了謝思道,情緒一落,又怕謝飛絮覺察傷懷,只好你呀你呀地慨嘆。
謝飛絮忽笑道,“洛大哥。”
餘者一怔,忽爾都笑起來。
造樂師頻頻搖頭,笑道,“果然都折騰人。”
謝飛絮自然知道造樂師口中的“都”指代爲何,應道,“哪有折騰人?這不是拗不過大家嘛。”謝飛絮言畢,也跟着衆人笑起來。
洛白衣四人離開無常嶺,便往波瀾臺方向而去。
洛白衣一路沉思,忽然道,“二十多年前有這般享譽武林的人物,可爲何傳不到我們耳裡?難道大宗師竟能控制言論?”
洛無心應道,“也是怪異。”
謝飛絮道,“我聽爹爹說,二十多年前,大宗師的名號不響。”
“不響?”
“對。”
洛白衣思道,“恩師也沒提過此人…但不知‘不響’二字,指的是未出江湖還是初出江湖?若是未出,大宗師現在不過三十,齊先生曾說陷害通緣禪師之人絕非大宗師,那是二十多年前發生的事,如果齊先生認識大宗師,這‘絕非’二就有兩層意思。
“或者大宗師未出,或者齊先生了解大宗師。照應‘不響’,初出即瞭解,如此說來他們是朋友才合情合理,但顯然不是。如此即未出,大宗師彼時必還年幼或者——”
洛白衣猛然一震,失聲道,“難道那個小女孩就是大宗師?”又道,“那她現在無論如何也不過四十。琴子又說她身上有一支竹簫,那麼——三十上下,女子,竹簫,睿智,冷靜,隱藏——她會是誰,會是誰?”
洛白衣忽地有些怕了,“難道是她?真的是她?不可能!不可能這麼容易讓我猜到,一定要有證據。”
洛無心奇道,“白衣,你想到什麼了?她,哪個她?啊!你…你是說名夫人?”
洛白衣不答。
洛無心搖頭一笑,道,“不會是名夫人?你想想,名夫人雖然容貌姣好,看似年輕,但莫忘了逝煙。”
“對!不可能,根本不可能的!”洛白衣啞然失笑,“齊先生好歹教導了我一個月,不料我遇事還是這樣毛躁,真真無地自容。”
“無礙。”洛無心溫馨笑道,“若矛頭指向你,我也會…”
洛白衣截道,“那是因爲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白衣,你呀!”洛無心搖頭笑道,“難道名夫人不是我們很好的朋友麼?”
謝家姐妹卻是不認識什麼名夫人的,但看洛白衣方纔如此緊張,也想得到雙洛口中的名夫人是很重要的人。
謝猗心直口快,笑道,“師父,名夫人也是你喜歡的人麼?”
時間倏然一靜。洛白衣笑道,“小猗爲何要說‘也’字?”
謝猗歪頭道,“因爲師父喜歡洛姐姐啊。”
謝飛絮贊同道,“我同意。”
洛白衣後悔不及,道,“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不要胡思亂想。”
洛無心道,“快些趕路。”
謝家姐妹咯咯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