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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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無聊賴地在方寸之地輾轉,直到那一天的晌午時分,他們見到了雲追。

他看起來跟之前見過的沒什麼兩樣,眼神依然蕭索而滄桑——那樣的眼神像是寂寞的樣子……很寂寞。所以會讓人覺得他所做的一切也許都有緣由,因此,即使知道被他害了,知道他會對自己不利,也許也恨不起來——寂寞的人,總是讓人覺得可以原諒。而他的語氣依舊平靜,彷彿依舊和他們在閒話家常一般,絲毫沒有意識到地點與情勢的變化。

“此地佈置得可還合二位的心意麼?有什麼需要儘可以說,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一般,不必拘束。”

“不錯不錯,很好很好。”風蓮也像是閒扯家常,“不過有一點不好。”

“哦,什麼?”雲追饒有興味地看着他,一臉誠懇的模樣。

“沒有服侍我們的僕傭。”林羽涵接着他的話頭說下去,一臉的豔羨,“你看,蓮從小就是嬌生慣養的大少爺,身邊可不能沒有人服侍,我嘛,從小跟着我的笨蛋哥哥長大,大大咧咧的沒有那份耐心體貼不會照顧人,我們兩個身邊怎麼能沒有服侍的僕傭使喚?”

“說得甚是!”雲追一副懊惱的樣子,“慚愧慚愧,居然沒有想到,是我的疏忽,我的疏忽。”停頓一會,他又道,“不知二位對於僕傭可有什麼要求?”

風蓮把玩着手裡的玉香爐,把它頂在手指上轉了幾圈,讓它發出小小的光暈,忽然停下來,嘆了口氣,道:“要求也不高,馬馬虎虎,就跟天下兵馬大元帥府裡那些差不多便可以了。”

雲追的笑容忽然一僵。

“天下兵馬大元帥?你說的是雲衛大將軍?”雲追似乎在冥思苦想,“我雖然也姓雲,可實在高攀不上這門親戚啊,風少爺太擡舉本人了。”

“我可沒有說你是他的親戚。”風蓮聳了聳肩,“因爲……你……本來就是雲衛本人。”

他不等雲追回答,站起身來,緩步走着,道:“以往曹操有捉刀人的典故,因覺得自己相貌不佳,因此接見使臣時便讓手下假扮自己,而自己作爲帶刀護衛在一旁。不料使臣還是認了出來,道捉刀人乃真英雄也。雲衛大將軍戰功赫赫,又不是深閨女子,這世上認得他的人多了去了,是以假扮是假扮不成的——除非,那個世人所認得的雲衛大將軍,本來就是假的——從一開始,就只是替身!”

“因爲雲衛既然馳騁沙場搏命,想來仇家不會少。有一個替身,自己的真身想必就安全得多。”林羽涵好整以暇地道,“本來我也只是懷疑,因爲能調動雲衛的親兵,並不一定是雲衛本人,但絕對是雲衛極其親近信任之人。然而,這隊親兵與當日保護着明瑜公主到明家,並且打上門來的那一股是同一服色,我又一不小心認出了同一個人的相貌。這樣的兩批人,可以保護公主,說明必然是公主極親近的,可以隨意被人調遣來堵截我們這兩個平民百姓,若不是大將軍親臨,想來誰也沒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如此任意調用軍隊。雲衛本人我雖沒有直接接觸,然而大將軍威名在外,百戰百勝,想來治軍嚴謹,若非自己帶兵,絕對不會允許有任何人如此將親兵擅自調遣。”

啪,啪,啪。

卻是雲追在拍手掌。

“不錯,不錯,果真是好眼力。”他忽地站起,蕭索滄桑的眼神在那一瞬間變得凌厲異常,如同一柄利刃,卻轉瞬即逝,回頭時,依然是那樣滄桑淡泊,帶着些莫名的寂寞,“我只道這麼多年,早已無人識得雲某親軍的服飾。能被如此認出,不知是有幸還是無幸。”

他這麼說,無異於已經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只是我之前說過的那些故事,卻多半都是真的。”他的眼眸有些恍惚,悠遠地不知看向了哪裡,又是……看起來,寂寞而蕭索。“月蓮娜……是我當年奉命平叛,流落異邦時遇到的。”他說到這裡便停止不再說下去,繼而道,“既然已經知道我是雲衛,那麼對於我的目的和計劃,兩位想必也是有所結論了?”

風蓮與林羽涵對視着互相看了一眼,道:“挾天子……以令天下。”

沒錯。以佛像做掩護將阿芙蓉運入宮,借阿芙蓉之力剷除異己,毒害皇帝,所爲的,只怕都是“謀逆”大罪。

“所以,我的父親,並非死於你們當年那個奇怪的約定。”風蓮垂下了秀氣的眼睛,手掌一下子握緊了,“而是,被滅口了。”

“沒錯。”雲衛喟嘆一聲,“又有誰知道,這個計劃,其實早在遇到你母親之前,就已經開始了。其後的一步步,似乎都在我的掌握中,直到……出現了你。”

“沒有想過這世上會有這樣的傻子,搭上了自己的命卻其實只爲破壞家族的生意,於是,你計劃中所必須的那些佛像,只有極少數送入了宮中,計劃便生生被擱淺了,是麼?”林羽涵突然笑了出來,溫柔無限地看向風蓮,“沒錯,蓮的確在任何人的計劃之外……就算是我,在瞭解所有之前,也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傻子,什麼都不要,一心只要破壞家族生意,什麼都不爲什麼目的都沒有……什麼都不要。”

風蓮被她說得赧然,露齒一笑,湛藍的眼睛露出初見時一般和煦的笑容。

“明明知道自己不久就會死,也要在死之前做到自己所有想做的事,明明知道自己微不足道,甚至不爲人所需要更不爲人所理解……依舊在做所有的事。”林羽涵一字一字,認真地說着,“這樣的人是個異數。”

“沒錯,這個最大的異數,導致了我多年的計劃,不得不數度停止。”雲衛冷淡地說,負手踱了幾步,忽然道,“那麼,你們有興趣來聽一個故事麼?一個很不好的故事……想聽麼?很短,卻是這一切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