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點點恢復,一個個啓蒙”
這句由普拉卡什提出的口號被製成標語,橫亙在科學鎮主幹道入口處,蘇吉拉納正走過它的下面。當今世上,“啓蒙”一詞僅見於科學家園,是他們對組織最高理想的概括。無論是正統教派,還是異教異端,都不使用這個詞彙。自從告別稽察隊,不再閱讀異端和異教行爲錄,蘇吉拉納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詞。
等他走過幾米高的標語牌,又看到後面的一句標語。
“知識即美德,無知即罪惡”
標語下面註明這句話的出處——蘇格拉底。異教先驅裡面沒有這個名字,蘇吉拉納不知道他是何方人士。
幾個年輕人從這裡路過,向他友好地打了招呼。與所有教派不同的是,科學人沒有表明身份的裝束。在魔都裡面看到身着普通民服的人,不是百靈隊員,就是科學家園會員。
閒來無事,蘇吉拉納就到科學家園的地盤上參觀。這裡儼然是城中之城,並且很像一座巨型學校。街道、宿舍、實驗室、會議室、資料中心,一應俱全。科學家園的骨幹在這裡從事研究,有的甚至住上十幾年,娶妻生子,形成家庭。
按照科學家園的規矩,遇到有外人向會員請教,只要他們手頭沒有工作,就要予以回答。所以,如果蘇吉拉納和他們搭腔,這些人都會聊上幾句。如果他不言不語,會員們便由他自行參觀。
蘇吉拉納年滿二十九歲,自然願意接觸一些年紀相仿的學者。有個三十出頭的漢人名叫王新田,剛剛接任科學鎮的建設主管,經常帶領助手拓寬街道,開挖下水道,或者擴建房舍。
從小小的珊瑚城,到巨大的蓋婭城,蘇吉拉納也算去過不少城市,但這裡似乎完全不同。乾淨,整齊,有條有理,沒有異味。
任何成長於外部世界的人,看到遠處的廢墟都會心中敬畏,至少產生好奇。科學家園鼓勵這種心魔,蘇吉拉納認識王新田後,便向他請教,那些樓以前怎麼能蓋那麼高?水如何送上去?人怎麼爬上去?在王新田的講解下,他開始知道了什麼叫水泥,知道一幢高層建築往往用鋼十萬噸。弟島那個鐵墳如果練成鋼鐵,只能蓋這裡幾幢超高層建築。他還知道什麼叫電梯,什麼叫水塔。
有一天,蘇吉拉納進入科學鎮,看到王新田正在下水道工地上休息,便湊過去聊天。“我看你們不停地修建,想把這個鎮建到多大?”蘇吉拉納指指四周,小鎮一面是伏魔江,三面是廢土山。即使紅狼再給出優惠,也沒多少空地可以發展。
王新田搓了搓手。“科學鎮暫時就這麼大了,它是個樣版,我們在這裡練習做城市規劃。終究有一天要在外面的世界上興建科學城市。那就要住幾十萬,幾百萬人!對了,我看你來過不少次,科學鎮和外面的城市相比,你覺得有什麼優點?”
“看上去,科學鎮就像棋盤一樣規整。”蘇吉拉納想起街巷狹窄的珊瑚城,由衷地讚歎。
這是王新田和他幾位前任的貢獻。“城市規劃能夠集中科技新成果,把各行各業的效率最大化。沒規劃的城市就像野草,我們則要培育鮮花。”王新田說道。
“不過,你們爲什麼總在地下開挖?這要花多大精力啊。”
王新田指指周圍的廢墟。“當年這個城市住過兩千幾百萬人,如果沒有上下水系統,早就臭氣薰天了。”
一句話讓蘇吉拉納想到蓋婭城。他離開那裡之前,已經臭得呆不住人。蘇吉拉納還記得一行人離城十幾公里後,都站下來大口喘氣,感慨自己還能呼吸到新鮮空氣。
“住在這裡的人不容易生病。世上有幾十種昆蟲會傳播疾病,我們把所有地面都作了硬化處理,填埋溼地,去除雜草,讓害蟲無法生存。到了外面,你就是蚊子和臭蟲的食物。所以……”王新田指指遠處,幾個科學人的孩子正在街道上嬉戲。“下一代在這種地方長大,當父母的會更放心。其實,和邪教宣傳的完全相反,生活在科學城市裡的人才更健康!”
早在朝陽聖戰之前,反科學文人便開始大肆宣傳“城市病”,號召人們復返鄉村。《朝陽啓信錄》中有很多經文,都在宣稱鄉村生活比城市更健康,也更道德。蘇吉拉納平生第一次聽到相反的觀點。
斯瓦米納坦是個印度斯坦人,也是蘇吉拉納在科學鎮裡結識的第二個朋友。他今年33歲,在導師指揮下育種。魔都裡面八成可耕土地都種植着科學家園培育的種子,只有二成留給異端各派,灑播普通種子。
“你們天天吃這些食物,不會中毒嗎?”雖然已經熟識,蘇吉拉納仍然不敢接過斯瓦米納坦遞來的西瓜。後者笑笑,自己啃了起來。“我們可不是現在才天天吃,我從十八歲加入科學家園那天起就吃,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
平時,蘇吉拉納都是在某處實驗田裡看到斯瓦米納坦。有一天,斯瓦米納坦卻主動帶他參觀了一幢舊建築。那是古代一處會議中心,因爲個頭低矮,逃過真理教的法眼,殘存下來。科學家園把它清理乾淨,研究它的建築原理。
蘇吉拉納第一次置身如此巨大的魔鬼建築當中。沒有電燈,只有幾處破損的天窗透來陽光,若大的空間陰森恐怖。斯瓦米納坦指指周圍,給他講了自己的發現。
“我們研究了這個建築的內部,分析了它的淨高、走廊、樓梯,各種設施的尺寸,最後得出一個結論,當年人類比今天平均高二十釐米!像你這樣的身高,在當時只算中等個頭。一千年間怎麼產生這樣大的差距?主要原因就是當年的兒童營養充分,將發育潛力釋放出來。今天,孩子們總比大人吃得差。沒辦法,糧食經常不足,只有先餵飽能勞動的人口。育種這麼枯燥,我爲什麼還癡迷於它?一個原因就是想讓未來的人類重新高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