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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結束後,容王小心翼翼地扶持着阿宴上了馬車,回府去了。
坐在馬車裡,阿宴覺得姿勢有些艱難,腿腳也難受。容王見此,便乾脆蹲在那裡,幫她揉捏着腿腳。
此時天色已經晚了,馬車平穩而緩慢地向前行走,外面有商鋪門外掛着通紅的燈籠,那燈籠將紅色的光隱約撒入馬車內。
阿宴低頭望着半蹲在那裡,認真地幫自己捏腿的男人,卻見他修長的睫毛垂着,白玉冠上的錦帶隨着他的動作微動。
他幫自己捏腿的時候,很是細緻周到,有力的雙手總是能捏到恰到好處,驅趕走自己的痠軟和疲憊。
她忍不住摸了摸他的白玉冠,那冠上鑲有明珠,襯得他越發俊美無匹。
容王感覺到她的動作,停下手中的動作,擡頭道:“我們的小郡主也快出來了吧。”
阿宴摸摸肚子:“這幾日倒是動得厲害,想着應該快了。”
於是容王坐起來,又趴在她肚子上聽了一番動靜。
一時用大手隔着肚皮撫摸着裡面,不由挽起一個笑來:“以前子軒和子柯都敢踢我,如今這個倒是乖巧,一定是個郡主了。”
誰知道話音剛落,裡面的小傢伙“砰砰砰”把肚皮踢得鼓了包,那包恰好鼓在容王手心。
容王驚得不說話了,他默了半響,有些委屈又有些失望:“我不想再要一個小世子了。”
阿宴也覺得怪了,這平時不是很乖巧的嗎,怎麼如今忽然踢起她父王來了?
容王一邊有些不甘心地摸着阿宴的肚子,一邊坐在阿宴身邊,讓她靠着自己,這樣她才能更舒服些。
兩個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阿宴想起抓週的事,便隨口道:“今日皇上的意思,倒是很明顯了呢。”
這話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沒人敢說出來罷了,畢竟沒確定的事,誰也不敢亂說。
容王卻納悶地道:“什麼意思?”
阿宴聽着,無奈地看了容王一眼,想着若是以前,他自然是心知肚明,如今卻是有些遲鈍了。
於是便只好道:“我瞧着今日個,皇上倒是有意讓子軒繼承大寶的,只是如今前孝賢皇后肚子裡那個,到底是男是女,還不知道呢。”
容王聽着,卻依然不在意的樣子,眯着眼睛靠在引枕上,淡道:“咱們過咱們的日子,想這些做什麼!”
阿宴聽着這話,不由擡頭看過去,此時外面商鋪的燈籠已經過去了,只有月光淡淡地灑進來。
他如玉一般的臉龐沉靜如水,眸子是半合上的,看不出什麼神情。
一時阿宴有種錯覺,彷彿現在的容王,就是之前的那個容王,其實他並沒有傻。
她將臉靠在他頸窩上,低聲道:“怎麼能不想這些呢,這關係到咱們將來的日子啊!”
如今容王權勢太盛,仁德帝又對他如此寵愛縱容,這也幸好仁德帝沒有子嗣,要不然將來容王怕是都要被新皇忌憚的。
若是仁德帝想傳位給自己的兒子,那麼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容王聽了,卻是低哼道:“你不必操心這些,左右咱們想過什麼樣的日子就過什麼樣的日子,誰要是敢讓我蕭永湛過不好日子,我就讓誰一輩子過不好日子!”
這話說的,霸氣又理所當然,卻又像個繞口令。
阿宴聽到這個,也是笑了:“不過隨口說說罷了,你彆着急,以後的日子長着呢。”
可是容王卻因爲這話,沉寂了許久的心思頓時冒了上來。
晚上回去後,一直等到阿宴睡着了,他卻依然無法入睡。
他坐起來,擰着眉頭,低頭凝視着側躺在那裡的女人,眉眼柔和,笑意盈盈,烏髮鋪了滿牀,雖則大着肚子,可是那身體的弧線依然優美動人。
他喜歡這個女人,喜歡了兩輩子,如今能夠相守,來之不易。
窗外的月光照在他白玉一般的臉上,他臉上冷沉沉的沒有任何表情。
事到如今,他不信天不信地,只信自己。
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反正誰要奪走他的女人,他會不擇手段地來對付對方!
容王陰着臉,坐在那裡很久後,終於起身,來到了屋外。
他招了招手,便有一個黑衣暗衛落在他面前。
清冷而暗啞的聲音響起,他蹙着眉,冷道:“先去跟着長隨,小心些,不許被他發現。”
仁德帝唯一的皇子甫一出生便夭折,因此仁德帝震怒接產之人,盡皆處斬,這個消息很快傳遍了大昭朝野。
於是衆人越發清楚地明白,容王的兩個小世子,果然有一個會是鐵板釘釘的未來儲君了。
阿宴也感覺到了,於是這些日子越發行事低調內斂,便是偶爾這得了傻病的容王有不羈之舉,也都被她勸住了。
如今因她眼看着就要生了,而宮裡的那位前孝賢皇后又是難產而死,容王便越發小心謹慎。守着她時便如同守着一個瓷娃娃般,彷彿唯恐不小心傷到她哪裡。
其餘諸般準備,比如穩婆奶媽,還有御醫等,都是一直候在這裡的,以防有什麼不測發生。
可是肚子裡的這位,倒是性子像她爹,淡定得很,眼瞅着過了時候,竟然一直沒動靜。
阿宴倒是沒什麼,反而是容王,彷彿有些焦躁不安,每天都要把御醫和歐陽大夫叫過來,各種問話。
一直到有一天早間,阿宴忽而小腹抽疼,她心知這是終於要生了,正要叫醒一旁的容王,誰知道容王竟然一個翻身躍起來了。
“阿宴,你要生了嗎?”容王緊張地扶着阿宴。
阿宴點頭,疼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是……”
這邊容王忙喊着叫穩婆叫大夫,此時丫鬟們也都進來了,開始佈置產房。
按理說這個時候容王也該出去了,誰知道他是死活不出去,就在那裡握着阿宴的手,倔強地道:“誰敢讓本王出去,誰就先滾出去!”
這種事,誰也不敢強迫他不是嗎?
況且大家都知道,如今家裡的這位主兒,那腦袋是有問題的。
如今王妃那是恨不得家裡的兩個小世子都要讓着他呢!
於是沒辦法,大家只好讓他留在這裡了。
上一次阿宴生產,容王那是等在外頭的,沒親眼見阿宴生產的痛苦。
這一次,他眼看着阿宴痛苦得咬着牙,疼得額頭都流出汗來,疼得幾乎要撓牆,他整個人都嚇得臉上發白。
恰在此時,嬤嬤拿了一個帕子遞給阿宴,要她咬着這個帕子。
容王接過來,看了看那個帕子,最後卻將自己的手指遞到了阿宴口裡。
阿宴並不知道這是他的手指,張口一咬。
此時她疼得已經不知道東南西北,雖覺得嘴下的觸感不同,可是也不及多想。
一旁有侍女看到,倒是嚇了一跳,卻見殿下的手指頭已經被王妃咬得鮮血淋漓了。
她正待要說什麼,卻見容王一個眼神瞥過來,頓時這侍女激靈靈打了一個寒戰,嚇得什麼都不敢說了。
到底是第二胎了,之前又是生過兩個的,這一胎還算順利,不多時便產下一個胎兒,嬤嬤檢查過後,歡天喜地地恭喜道:“恭喜殿下,是個小郡主呢!”
容王期盼已久的小郡主來了,不過此時他卻並沒有什麼喜悅,他只是心疼地望着他面前虛弱的阿宴,用一隻手拿着帕子去幫她擦了擦額角的汗水。
阿宴聽到是個小郡主,脣邊浮現出疲倦而幸福的笑容:“永湛,我們總算有個小郡主了呢。”
之前肚子裡的娃兒竟然好巧不巧地踢了容王,她還真擔心這一次又來一個愛打架的野小子呢!
容王不高興地抿着脣,俯首下去,用額頭貼着阿宴汗溼的額頭,啞聲道:“阿宴,我不喜歡你這麼辛苦。”
阿宴笑着道:“可是我喜歡,你應該知道,我喜歡……”
容王摩挲着阿宴的脣角,看着她那笑容,陡然明瞭。
因爲上輩子她並沒有什麼兒女,所以這輩子格外地希望能多子多孫吧?
阿宴笑意漸漸收斂,望着容王,擡手握着他的手,低聲道:“所以永湛,謝謝你……”
其實自從她回來後,除了曾向容王簡單地說起自己這兩個月失蹤的生活,其他諸事,比如關於前世,關於沈從嘉,都不曾提起過。
一則是因爲他時常犯傻,便總是把他當個孩子,二則其實也是刻意逃避吧。
關於前世,那是一個淒涼的夢,於他們二人而言,都是不想回憶的。
既然這輩子已經這般幸福,爲何又要想起那些不愉快呢。
此時容王聽着她這話,不覺動容,眸中閃過淒冷也閃過溫暖,良久後,他俯首,將自己的臉貼着她的臉。
他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道:“阿宴,謝謝你。”
自容王得了這個小郡主,開始的時候倒也罷了,他反覆還記着就是這個小郡主讓阿宴吃了那些苦楚。
他的手指頭當時被咬傷了,後來戒了疤,他也沒管,於是最後終究留下一個痕跡。
那一天,他抱着阿宴說:“我以前不知生產之苦,如今知道了,你看,現在我手上留了一個疤。縱然此疤不及你痛苦的萬分之一,可留在我手上,卻能讓我記得你當日所受之苦。”
阿宴聽着,卻見他原本修長光潔的手指如今果然留下一個疤痕,當下握着那手指頭,靠在他懷裡,心中便覺一陣陣泛熱。
那個時候,容王對於躺在炕上的那個小東西還沒什麼感覺呢。
畢竟那麼小的一個小娃兒,渾身軟趴趴的,也不若子柯和子軒一般會笑會跳的。
不過這是一開始,後來,當炕上的這個小娃兒漸漸地能豎起腦袋來,當她綻開童稚清亮的雙眸對容王笑得甜美無比的時候,容王只覺得自己的心都化開了。
他抱着自己這小郡主,越看越喜歡,愛不釋手。
有時候他盯着半響,抱着跑過去對阿宴道:“你是不是也覺得她和你小時候很像呢?”
阿宴疼愛地摸一摸小郡主白嫩的臉蛋:“應該是像吧。”
她實在是記不清自己小時候是什麼樣子了。
容王聽着這話,卻有些不滿,淡道:“分明是十成十的像。”
阿宴懶得和他爭辯。
自從小郡主出生後,他那傻病是一天好似一天,常人幾乎看不出來了,不過有時候他卻表現得異常固執,固執得如同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一般這個時候,阿宴發現只要不和他爭辯,慢慢地他自己就過去了。
日子就這麼如水一般流淌,到了小郡主百日這一天,仁德帝特意爲小郡主辦了宴席,又賞賜了各樣珠寶珍稀等。
而關於小郡主的名字,容王翻遍了各樣詩書,矢志要取一個最華貴美麗的名字。
可是他翻來翻去,光是名字就羅列了幾十個,最後卻沒一個滿意的。
後來阿宴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我瞧着你取的那些名字都是好的,名字原本是一個代稱罷了,隨便哪個不是都好麼?”
可是此時容王的傻病卻反覆又犯了,擰着眉頭認真嚴肅地道:“當然能隨便哪個都好,本王的小郡主,一定要取一個天底下最美的名字。”
阿宴無奈:“好,那你繼續想吧。”
沒有名字也不是個事兒,於是阿宴自己給小郡主取了一個乳名叫佑佑。
容王聽了,蹙眉道:“佑佑,這算是什麼名字?”
一點都不好聽。
阿宴卻道:“我大難不死也就罷了,她這麼小的人兒,在我腹中竟然能夠保全,實在是天之所佑。”
容王聽了,默了半響,最後還是道:“這只是小名,我還是要取一個……”
阿宴越發頭疼:“嗯,你要取一個天底下最華貴美麗的名字。”
慢慢想吧……她會等着的……
這一日,因仁德帝龍體欠安,容王便進宮去看望他的皇兄。
其實仁德帝自從上個月感了風寒,至今一直龍體不佳,最近因年關將至,政務繁忙,以至於積勞成疾,就這麼病得越發重了。
容王這大半年的時間一直躲在王府裡,諸事不管,只圍着自己女人孩子打轉的。
如今他進了宮,看着龍榻上臉色蠟黃的兄長,陡然一驚。
仁德帝卻是不以爲意的,當下只是淡道:“不過是尋常風寒罷了,原本不礙事的。”
其實自前幾個月前孝賢皇后生下那胎兒後,仁德帝心間到底有些鬱結,加上最近辛苦,於是舊病復發的。
容王望着皇兄,卻頗有些歉疚,其實上一世自己的皇兄本來去年就已經駕崩,自己就該繼位了的。
因皇兄逃過了去年那一劫,他以爲一切都已經改變了,便不曾在意,不曾想如今皇兄竟然病了。
當下他召來了御醫,仔細詢問一番,知道這確實是尋常風寒,並不是昔年奪走皇兄姓名的惡疾,這才放心下來。
因了這事,容王倒是坐在那裡,着實陪了仁德帝半響,兄弟二人又說了一番話。
臨走之際,仁德帝問起小郡主的名字來,容王臉上微泛紅,淡道:“還沒取出來呢。”
仁德帝挑眉:“我看你對這小郡主極爲上心,原本以爲你總會早早取好名字呢,那如今平日你們都叫她什麼?”
容王淡道:“阿宴給取了個小名叫佑佑。”
仁德帝倒是頗爲感興趣:“爲何叫佑佑?”
容王只好回道:“阿宴說是她大難不死也就罷了,小郡主這麼小的人兒,在她腹中竟然能夠保全,實在是天之所佑。於是便乾脆乳名叫做佑佑了。”
仁德帝聽了連連點頭:“其實這個名字倒是好。若是乳名叫做佑佑,以後封號便爲天佑郡主吧。”
容王此時已經千帆過盡,多少名字都被他自己嫌棄了,以至於聽着這天佑二字,覺得也還算好,於是這名字就此定下了。
說完這些,仁德帝忽而話題一轉,問道:“有些話,原本早就想問你,只是看你一直瘋瘋傻傻,如今我看你倒是好了,便想着問問你。”
容王點頭:“皇兄有什麼話,你問便是。”
仁德帝挑眉,審視着容王:“現在你先告訴我,沈從嘉是怎麼回事?以及那日在山上時,你那些瘋言傻語又是怎麼回事?”
容王低頭不語,沉吟片刻,終於擡頭望向仁德帝:“皇兄,你可信前世今生之說?”
仁德帝皺眉:“前世今生?”
容王點頭,眸中泛起些許滄桑:“皇兄,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若是不信,就當那是我的一場夢罷了。”
仁德帝眸中泛起詫意,點頭道:“永湛,你說。”
容王淡道:“在我的夢中,我有前世。前世你依然是我的皇兄,阿宴卻是沈從嘉的妻子。我那一生,求而不得。”
有些話,即使是面對至親,自己的皇兄,也不便多說,於是容王便只約略概說。
最後,容王凝視着自己的皇兄:“皇兄,你可記得,從我幼時,我每每囑咐你務必保重身體,又早早地請來遊方名醫歐陽大夫爲皇兄診治舊疾。那隻因爲,在永湛的夢中,皇兄因舊傷復發,英年早逝。永湛這一世,只有兩個心願,一盼皇兄能夠安康健泰,平安一世,二盼能夠娶得顧宴,一生相守。”
仁德帝聽着此話,皺眉沉思許久後,倒是沒什麼震驚之色,只是沉默了許久後,才緩緩地道:“永湛,若我上一世英年早逝,是不是這一世也難逃厄運?”
容王聽着,堅定地搖頭:“皇兄,不會的,歐陽大夫已經治好了上一世令你早早離世的舊疾,所以上一世所曾發生的一切,這一次不會有了。”
他苦笑了下:“皇兄,我不想當皇帝,上輩子在你離去後,我沒有阿宴,沒有兒女,也沒有了皇兄,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這皇宮大院,守着這個偌大的天下,這種日子,我不想再過了。”
仁德帝嘆了口氣,感慨道:“永湛,其實我有時候在想,當初爲了這個皇位,我們踏着兄弟的骨血而上,到底是爲了什麼。如今我坐在這個寶座上,有時候會覺得——”
話說到這裡,仁德帝沒有繼續說下去。
作爲一個兄長,一個帝王,也許從一開始,他就註定了需要永遠的堅強下去,無堅不摧,永不知疲憊。
不過其實他有時候也會感到疲憊,特別是當身體不適的時候。
人生病了,便是擁有至權的人,也難免會生出一些淒涼的想法。
不過這些話,卻不便說出,即使是面對自己至親的兄弟。
良久後,他擡手拍了拍容王的肩膀:“永湛,聖旨我已經寫好了。”
容王聽聞,默然不語。
皇兄的意思,其實他明白的。
如今皇兄至今沒有子嗣,但是這個天下卻不能沒有儲君。
一個沒有儲君的王朝,難免會令一些宗室子弟生出不該有的念頭。
仁德帝淡淡地道:“本來也不必這麼早的,只是子軒和子柯,到底是雙胞兄弟,長得又如此之像,這些大事,總是要早點定下來,將來纔不至於傷了兄弟的和氣。”
他擡眸看着容王:“永湛,你的心思,我也都看在眼裡。我知道你更希望兩個孩子做一個逍遙富貴閒王,可是既然生在帝王家,那就沒有選擇。”
容王點頭:“是,皇兄,我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