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由於語氣稍微有些過於激動，陸霖這一桌頓時招來了周圍一圈客人的側目。陸霖嘆了口氣：“你先坐下……有事情慢慢說。”
“……”
大概也意識到，自己一時之下情緒有些激動，愛德華低聲道了句“抱歉”，還是坐了下來，拿起桌上的酒，自顧自倒了一杯，淺嘗了一口，卻又放了下來。
“……抱歉，是我有點激動了。”
除去旁邊一直在小口小口吃着水果的小雨不提，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尷尬了起來。又過了一會兒，還是愛德華首先打破了沉寂。陸霖擺擺手：“不提了，也是我沒考慮那麼多，沒想那麼多。”
“那你，肯答應麼？”
“不肯。”
“看，我說那麼多，還是沒用。”
兩人互相對望了一眼，都再沒有說話。
以彼此對彼此的熟悉程度，既然已經說到這裡，那就都心知肚明瞭。
“我還是覺得，你再多考慮一下的好……畢竟我們之前有過合作基礎，現在如果再合作的話，我覺得我們還是可以，在龍落城以及天凡帝國闖出一片天的！”
愛德華還沒有說完，陸霖便擺擺手：“你難道忘記了，我上一次和你一起做事的結果？”
“但是現在不一樣！”
愛德華手指尖一下下地叩着桌子：“現在我們一切都是重新開始！在這嶄新的地方！而且這一次我們是合作關係，不是之前的那種關係了！而且我們不是之前說好——”
“我們之前說好要一起努力的，在這個世界上闖出一片天來，兩人聯手所向無敵，過去的事情確實都放下了。但是，但是。”
“但是什麼？”
“但是，首先不打算好好聯手的，似乎，是你啊。”
愛德華突然愣住了，望着自己面前的，表情平靜的陸霖，口中囁嚅了兩聲，剎那間醒悟過來：“你……你胡說什麼！我怎麼不打算好好聯手了！”
“首先，之前我們定好的計劃，你完全沒有打算去執行，而且說好的聯手，你卻絲毫沒有來找我的打算——嘛，當然這也有我的錯，我這邊有點太忙，這小半年也一直在外面跑着，不太瞭解你的情況；但是，我已經叮囑過我家裡的人，如果你有困難，或者說要尋求什麼幫助，都可以直接過來，我甚至已經和他們透露了一些你我之間的計劃：但是你始終沒有過來。這是我一回去就確定過的。”
“……剛纔、我不是已經和你解釋過了麼？我之所以沒有按照我們原先的計劃來，是有苦衷的……”
“但是你還有另一點，你沒有對我解釋過。”
不待愛德華說完，陸霖便強行壓下了話頭，停了片刻，聲音放低：“聽說，你和二皇子——走的很近？”
這句話說出來，陸霖自己都覺得自己，就像個反派一樣，想盡辦法逼人招供，不由得有點恍惚；然而愛德華彷彿被陸霖一口說穿一般，面色突然一變：“你……你從哪裡聽到的？我沒有！”
“我的天，你說謊技術難道就這麼差麼？誰都能看出來……”
陸霖扶着額頭，而面前愛德華只是沉默，沉默了許久，方纔點點頭：“……沒有錯。二皇子也是我的支持者之一。”
“你難道不知道，我和他的過節——”
“但是我不想靠你！我想憑自己的努力，和你一樣拼出一片天！”
像是被揭了逆鱗一般，愛德華憋了半天，臉上青筋直冒：“我不想借助你的力量！我也不想和你的勢力多接觸！今天來找你，我都是思前想後了很久纔來的！你已經和大皇子走的那麼近，天凡帝國就只有兩個皇子，我也只能——”
“……好了好了，我理解明白了。”
陸霖輕嘆一聲，望着眼前一桌豐盛的、但幾乎沒有人吃忌口的菜餚，搖搖頭：“看來我們找到了彼此之間最主要的矛盾。那麼，接下來我們考慮一下，該怎麼解決矛盾好了。”
“矛盾？是的，矛盾。我認爲，這個矛盾是沒有辦法解決的，除非你繼續回我手下做事情——”
“但這顯然不可能。”
愛德華擡起頭，面色再次恢復了平靜：“今天既然你都說開了，那我們乾脆就此事說清楚好了，也避免夜長夢多。自此以後，我不需要你的照料，我自己去發展，發展成什麼樣，也不需要你多做關注。把你那憐憫收起來吧，我要用我自己的實力證明，我一樣可以做好。以後你和我，我們之間的關係，就是平輩的合作關係——不存在你照料我這麼一說，我不需要。”
“好。以後我們就是彼此獨立的合作關係了。”
說出這句話以後，陸霖不禁有些心寒。
原本同樣是來自不知多少光年以外的，另一個宇宙的靈魂，原本以爲可以摒棄以前的一切成見，兩人肩並肩一起在這片完全陌生的世界上闖出一片天下的計劃，終究隨着這句話，而徹底成爲了泡影。
最爲關鍵的是，以後說不定會成爲敵對關係。
變成敵人。
“說開了以後，總覺得輕鬆了許多呢——之前在你家裡呆了那麼久，還藉助了你不少資源，我也感覺挺慚愧的。關於自行車、珍妮紡紗機等相關的東西，我會隨後都交給你，當做補償好了。不要推辭，我現在真的不需要這些，而且我也不想再被稱爲‘只會製造些有趣奇怪但沒用玩意兒的人’了。”
愛德華再次恢復了他平時陽光的模樣，使勁伸了個懶腰。陸霖抿着嘴，不知這份陽光的後面，到底有多麼沉重的陰影，也許今天只露出了一角而已。
“那我也不推辭了。我還是挺想騎着自行車去踏春的：雖然已經快到夏天了。”
“啊，門口那輛自行車你可不能推走！也不能收錢！”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兩人又隨意地胡扯了幾句，但非常默契地，桌上豐盛的大餐，沒有任何人動一筷子。
當然除了小雨以外，她一個人安靜地吃着，就像身旁兩人發生的爭執，根本不存在一般。
“那麼，時間也差不多了——雖然不抱什麼希望，但是我最後，還想問一句：你真的不打算來幫我這個忙麼？我是說出於合作關係。我會付出相應的代價，包括我的股份，現金，什麼都可以。”
“……抱歉，真的不行。而且這不是因爲我對你有成見，是因爲最近我在鍛鍊一門功夫，必須沒有天賦才能鍛鍊，所以真的不能參加。”
陸霖想了想，平淡而誠懇地說道。然而這番話語在愛德華耳中，顯然變成了無聊的推脫之詞：“沒有天賦才能鍛鍊？陸霖，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如果真的有這門功夫，發明它的人只需要把它推廣出來，那他一定會變成一個億萬富翁——算了。既然你不肯，那我就自己做了，真是遺憾。”
一邊嘟囔着，愛德華一邊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顯然今天兩人的聊天，只能用不歡而散來形容了。不一會兒，門外就傳出了“自行車”吱吱呀呀的聲音，由近到遠。
“也罷……”
又過了許久，陸霖才長嘆一聲，站起身來，正想離開，卻被小雨拉了拉衣袖。
“你還想吃？”
“……嗯。”
小雨已經開始在嘗試，自己之前從來未曾接觸過的辣味食物了，每次只能吃一小口，就連忙喝一大口白開水，面無表情的小臉上罕見地泛起了紅暈，輕輕吐着舌頭，兩眼死死盯着面前的，沾滿紅油的牛肉生菜豆腐皮，看上去是槓上了，今天不吃完不打算走的那種。
也罷……
本還說回去向那些姑娘們陪個不是，但現在明顯沒有心情了。就在這裡陪她坐一會兒，好好思量一下接下來要做什麼，比較好一些。
不過話說，自己好像早上那頓也沒吃什麼……要麼自己也吃一點兒？
沒有和愛德華談話的必要了後，陸霖也突然感到肚子稍微有點餓了，終於也不爭氣地拿起筷子，正要伸向冒着熱氣的鍋內，卻被旁邊的服務員攔住了。
“這位先生等一下，我加一點湯……還有，鍋裡的食物已經煮的時間太長了，需要重新換一個鍋底麼？”
“喔，不需要，謝謝，就這樣也挺好……”
陸霖突然聽着聲音稍微有一點兒耳熟，這才擡起頭來，看見兩個服務員，一男一女，正面色複雜地望着自己。面相有點眼熟，但陸霖急切之間想不起來，到底是誰了。
“你倆……”
“嗯，我們兩姐弟現在是這家店的代理店長，伍掌櫃上一週才任命的，讓我倆在這裡試着管一家店……”
提起“姐弟”，陸霖這纔想起來了，是自己最初在新年慶上認識的，後來在東方大陸之行中結下緣分的，安茹和安祥姐弟。說起來，他們的廚藝並沒有給陸霖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反倒是那“隱身”的天賦，可以說讓每個見過的人都印象深刻——不爲其他，陸霖敢保證，這種罕見的天賦，絕對是大陸上所有男人夢寐以求的前幾名天賦了。
見陸霖陷入沉思，半天沒有說話，安茹顯然誤會了什麼，連忙解釋：“我也是聽手下店員說，好像是老闆親自帶人過來吃飯了，我和弟弟才趕過來的，但是剛纔你們在談論事情，我就沒有上前打擾，絕對不是有意怠慢您、現在纔過來——”
“啊啊，沒事兒的，不是因爲這個，我在想其他事情，”陸霖擺擺手，示意兩姐弟坐在自己對面，突然想起來什麼的，望向兩姐弟：“剛纔我們兩人的談話，你們聽到了多少？”
“事實上他的聲音很大……本來我也不想聽的，就幾乎全部都聽到了……我絕對不是故意的！不過愛德華，我也聽家裡面其他人說過，陸公子早該跟這種人斷絕關係了！他以前吃你的喝你的，在你的幫助下才稍微有了點兒家底，現在卻想反過來利用你，真不是個好人！”
安祥握着小拳頭，臉上還是露出了些不忿的神色，看來衝動的本性還是沒有改。相比之下，安茹卻冷靜許多：“陸公子既然問出來了，那我也只能承認，全部聽到了。不過看陸公子愁容滿面，是打算做些什麼嗎？需要我們姐弟發揮以前的特長，去跟蹤他、監視他麼？”
陸霖剛想改口說不必，轉眼想了想，點了點頭：“嗯。那就麻煩你們了，在閒暇時候，如果能幫忙盯一下他的那個‘無天賦聯盟’，就再好不過了。之前我拜託郝雲去盯梢收集消息，他說他那裡以‘機密研究’爲名，防備十分森嚴，他的人半天收集不出來什麼新的有用信息，我希望你們在閒餘時候、抽空幫忙看一下，他到底在做什麼就好——啊，當然只是閒餘時候，不要當做正事兒，現在你倆就是這家店的代理店長，這纔是正事……”
兩姐弟同時正色說道：“陸公子吩咐的，我們一定會努力去做！您就等我們的好消息好了。無論他打算做什麼，在計劃什麼，我們全部都會爲您打探的一清二楚！”
“不必這麼嚴肅……”
陸霖剛要搖頭，說這只是自己的一時起意，其實不需要冒險的，繼續當你們的小老闆就好，但看着兩人認真的面龐，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其實陸霖自己，也對愛德華那裡，究竟研究出來什麼，十分好奇了。
之前的騙術且不提，爲什麼愛德華剛纔說了，自己已經“快要研究成功”了……
難道他真的研究出來了些什麼東西？
也不是沒有可能……
算了，還是不想他了，思索一下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吧。最重要的，就是爲大皇子準備筵席，另外還有答應李治陛下，稍微幫忙操辦一下這場“天下第一料理大賽”，回去以後可以借鑑之前地球上的各種選秀節目安排佈置一下。甚至如果這個比賽辦得比較成功的話，還可以將它保持成龍落城每年一度的傳統，如果能從皇帝陛下那裡要來主辦權的話，對自己又是一種宣傳……
正當陸霖陷入深思時，身邊再次安靜了下來。
“陸霖，你這下，應該沒事兒了罷？”
陸霖擡起頭來，然後苦笑。
“沒事了。正巧我也準備……和你們好好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