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陸霖千里之外。
西方大陸,馬車上。
“王二……你說,哥哥此時,是不是也到東方大陸了?”
“……算起時間,應該差不多。陸小姐不必擔心,有小雨姑娘在,陸霖不會有事的。”
“可我還是擔心他,這麼多年,我第一次距離他這麼遠……就算他出了什麼事,我也不知道,也不能趕到他身邊……”
“……請小姐放心。陸公子,現在很厲害了,他不會出事。”
“……是麼……”
一隻手撩開了馬車的簾布。藍髮少女望着前方逐漸顯現在眼前的城池,又回頭望了一眼東方的天空。
“但是我,現在就想回去了呀……”
天凡帝國,北方邊境。
“……之前,小隊長不是說過,蠻族很快就會退兵麼,爲什麼進攻還這麼劇烈?”
“大概那些黑蠻想要做最後的殊死一搏吧!只要能打過我們身後這個小村,他們就有了和白蠻談判的資本……”
“我要動手了,忍住!”
“嗯……呃……痛死老子了!等會老子一定要再殺他兩個,才能賺回本!!”
戰壕中,滿面血污的嚴羽陽,手握短匕,一刀將殷辰胳臂上嵌着的狼牙箭頭剜了出來,又熟練地灑上白酒,簡單包紮,絲毫不在乎壯實的殷辰身軀一陣陣抽搐。嚴羽陽身邊,是同樣灰頭土面,身上繃帶已經被鮮血滲紅了的斯卡特.波洛克,他正小心翼翼地探着頭,從兩具死屍中間的縫隙,望着前方的戰場。
“……先不說殺人的事,剛纔要不是我們幫你斷後,你就回不來了……現在,我們這個小隊只剩下我們三個人了,剛纔小隊長臨死前把隊長的令牌交給了我,我就要把你們三個都活着帶回去!殷辰,等會你必須聽我的,不許再亂衝!”
“哈,嚴少爺你覺得我會聽你的?這幾天時間我就比你少殺了一個人……”
嘴中罵罵咧咧地,殷辰一口帶着血絲的唾沫紮在了倒在一旁戰壕中小隊長身體旁邊。一個小時之前的那輪攻勢下來,在獨自擋下了三把斬馬刀後,似乎一直不曾倒下的小隊長搖搖晃晃地走回了戰壕,一屁股坐在那裡,就再也沒有站起來過。
這樣的場景,發生在將近兩公里戰壕防線的每一處。不用看嚴羽陽就知道,其他情況比自己這邊,只有更糟,沒有最糟。
“少說兩句話,養精蓄銳,蠻族隨時有可能再打過來……”
知道殷辰是想要通過發泄不滿來轉移注意力,到了戰場上,這名前任的黑幫老大在一個多月的鮮血洗禮下,早已變成了合格而嗜血的戰士,嚴羽陽也便沒有多追究,望向了身軀稍微有些顫抖的斯卡特.波洛克,臉上刀疤通紅:“我換你吧,你休息一會兒……前面情況如何?”
“上一輪進攻中,他們的損失比我們大,按照這幾天的經驗,應當還要一兩個小時纔會發起下一輪進攻……嚴公子,你來吧,我休息一下……”
剛說罷,斯卡特.波洛克的身軀便向後倒去,重重摔在用來滅火的沙袋上。若不是下一刻就響起的鼾聲,嚴羽陽都會以爲他力氣用盡,死在了那裡。
不過,這樣的景象,也已經熟悉了。
無論戰場上飄蕩的硝煙,身旁同伴身軀的顫抖,戰場上將死未死人的慘叫,以及生命的逝去,在這短短數十天時間內,都已經成爲了嚴羽陽最熟悉的生活日常。每天就是聽着小隊長的命令,拔刀衝鋒,在對方的刀砍在自己身上前率先殺死對方,看着身邊同伴數量一個個減少,一開始還能趁着黑夜從戰場上搶下屍體,到現在也只能任由天上盤旋的烏鴉和禿鷲,啄食着前兩天還一起坐在篝火前喝酒罵孃的同胞屍身……
不過從今天開始,連小隊長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一切只能靠自己。
要活下去。
這是小隊長嚥下最後一口氣時,在嚴羽陽耳邊輕聲說的話。
嚴羽陽現在還記得,小隊長曾經說過自己家裡面有一個肥胖的婆娘,和兩個不聽話的光屁股孩子,只要自己這次回去,軍餉就足以讓兩個孩子進入當地最好的學堂認字,要知道那個村子裡能夠把小孩送到鎮裡去認字的,十家裡也沒有一家……
隊長的那個小村子,叫什麼名字來着?高家墩兒,還是五道溝村?記不得了,這幾天在自己懷裡死的兄弟太多,反正從戰場上回去以後,都要一個個照顧好他們剩下家屬的……
正在此時,嚴羽陽清楚地從屍體間縫隙看到,距離自己數百米處,蠻族黑色的旌旗再次高舉了起來,隱隱看見人頭攢動,如同浪潮般,腳下大地傳來陣陣震動。
“嗖——”
似乎由於自己的目光太過於閃亮,一枚冷箭從百米開外飛了過來,帶着風聲,紮在了自己面前的屍體上。
“敵襲!敵襲!蠻族又來了啊——”
隨着嚴羽陽的大聲咆哮,原本死氣沉沉的戰壕內,一具具如同死屍般的身軀再次站了起來,搖晃着,拔出了腰間的軍刀。
殺氣,騰空而起!
距離即將展開下一場生死廝殺的,戰場數百公里開外。
龍落城外,蒼瀾貴族學院。
“……哥。”
葉子墨望着自己面前,沉默如同磐石般的深黑髮男子,猶豫了片刻,還是率先叫了一聲。
兩人面前的茶杯,茶水散發出最後一絲熱氣,也不知這兩人面對面究竟坐了多久。
“……學生會會長,你做的,很不錯。”
又沉寂了片刻,葉夜終於開口了,語氣沒有絲毫感情。
葉子墨靜靜地等待着男子繼續。不知爲何,望着自小到大一直是自己心裡夢魘的哥哥,那一頭黑色的頭髮,不禁聯想起了此時應該已經在千里之外的另一個黑髮男子。
臨走時候,他也沒有來向自己道別……
是忘了自己麼?
“……但是,我找你來,不是說,學生會會長的事。你清楚,我要說什麼的。”
“……還請哥哥明說。”葉子墨心裡輕輕一震。
“你,爲什麼,要暗中幫助,陸家。”
“……哥哥你知道了?”
“我都知道了。陸家覓香園的事情,在短暫時間內便不再引人關注,並且還可以勉強維持營業、沒有破產,你究竟借用葉家的關係,說服了多少人不再追究?你又往裡面投入了多少金幣?”
“……”
葉子墨沉默不語。學生會會長的辦公室內,雖然生着數個火盆,但溫度瞬間竟比窗外還要嚴寒。
“……說!你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要將寶貴的資源,浪費在那個人身上?”
“……”
“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歡……”
“還請葉公子不要動火!”
正在此時,房門突然被推開了,一股寒風吹了進來。呂明遠三步並兩步地跑了進來,站在葉夜面前:“這一切,都是我拜託葉子墨小姐去做的……畢竟陸霖是院長交給我的學生,我總不能看着自己學生出事不管……”
“是,這樣的麼?”
葉夜冰冷的目光掃過呂明遠的面龐。呂明遠身軀稍微晃了晃,表情卻更加堅定:“是這樣的。葉公子,作爲學院客卿,你應該明白我這麼做,是想維護院長,維護學院的聲譽。畢竟他是校長親招進來的學生,名聲不好的話,對學院也有影響……”
“……好。我相信你。”
黑髮男子站起身來,拿起桌上冰冷的茶水,一飲而盡後走向門口。
“下不,爲例。”
望着大門重重關上,房間內兩人才不約而同地舒了一口氣。
“……多謝了,呂老師。茶水有些涼了,我再爲您重新燒一壺水……”
“……不必了。我聽說葉夜進了學院,我就知道是來找你的,究竟你這一段時間在學院裡鬧得也太大,任誰都知道你想要幫陸家一把。”
呂明遠擺擺手,坐在了火盆旁邊:“……身爲五大家族的葉家小姐,你這樣的舉動,在有心人眼裡難免會……”
“……但是,他幫過我。所以,我要幫他。”
“是這樣的麼?”
呂明遠擡頭,望着深灰長髮、看上去完全不似花季少女般的女生,搖搖頭:“……學什麼都好,別向你哥哥學這種死氣沉沉的模樣。現在葉家都靠他一個人支撐,他必須擺出這副模樣;你正是年輕漂亮時候,要活出你自己的模樣。想做什麼,就大膽去做吧,不要等到以後暗自後悔,到時候就來不及了。”
“……我沒有,我不是,老師你不要亂說……”
就像被眼前人看穿了般,葉子墨低下頭,輕輕搖了搖。
“……這只是過來人的一點兒小小建議,就當我什麼都沒有說過罷。陸霖這邊,我也會想辦法幫忙的……”
呂明遠又輕嘆了一聲,站起身,也離開了。
房間內只剩下葉子墨一人,安靜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然後,少女緩緩將目光投向了窗外東方。
皇城內,同樣有一雙目光望着東方的天空。
“公主殿下,今天的西方禮節課程就到這裡,請公主殿下牢記,明天我會再來。”
身後的中年女子輕輕一行禮,然後關上了門。而李令月就像沒有聽到一樣,只是站在窗邊,望着東邊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