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天陰沉沉的,烏雲大片大片的聚集,整個人間的芳華好似都已燃盡,只有蘇盧山的桃花依舊彳亍着,不忍離去。
琴師一身白衣,站在落英繽紛的桃花林中。芍藥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許久,直到發覺手中的茶水已經泛涼,才輕聲喚了一聲琴師。
“師父。”
琴師轉過身來,心不在焉的答道:“何事?”
“師父,吃點東西吧,我做了許多你愛吃的菜……”
不等芍藥說完,琴師便搖搖頭,轉過身去,望着空中紛飛的桃花發呆。
桃花謝了。
琴師的心中微涼,想起人間發生的種種慘事,心下黯然。他們說魔尊殿出世了,三座城池一夜之間盡皆被屠,幾十萬百姓無一倖存,當真是一片屍山血海。
他沒有親眼看到,卻比親眼看到還要難受。他想親口問問陸長安,爲何要讓這天下血流成河,不得安寧。他不願意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的長安。他一直勸他,不要沾染殺孽,不要屠戮百姓,可這一切爲什麼會發生?
長安,你可真讓我失望,琴師苦澀的想到。
他一直以爲陸長安早已褪去了魔性,心底還是有良知的,所以他不由自主的親近他,幫助他,可如今,他卻連屠三座城池。
“唉——罷了,芍藥,”琴師嘆了一口氣,終是轉過頭來,“你隨我走一趟吧,去青丘。”
芍藥不由得緊張,如今外面正是亂世,她費盡心思把冥閣九位副閣主調回蘇盧山,就是爲了讓他們保護琴師的安全,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會有不長眼的奸細溜進來。她擔憂道:“師父,外面的世道不太平,不如過些日子再出去。”
“我等不了那麼久,我要去親口問問他爲什麼,芍藥,備馬吧。”琴師執意道。
芍藥微愣,難道師父以爲這件事是陸長安做的?可陸長安自從經歷了幻魔之境以後,身上的魔族氣息漸漸淡去,幾不可查。而且看他的心思,似乎並沒有以往的嗜血狠辣,這件事怎麼看怎麼蹊蹺。陸長安明明在青丘養病修煉,可魔尊殿的人又偏偏打着他的名號。
“師父,我看陸公子應當不會做出如此泯滅人性的事情,應當是有人別有用心。”芍藥想起陸長安的好來,當初若不是他幫忙,還不知道師父能否原諒自己。不管這事是不是他做的,她總歸要說幾句話的,一來爲了安慰琴師,二來也爲了他們朋友之間莫生嫌隙。
琴師搖搖頭,輕聲道:“不管是不是,總要走一趟才安心。”
“好,我這就去備馬。”芍藥不再多說,既然琴師執意要去問個究竟,那便去吧,她能夠護住他就好。
師徒二人再一次踏上了去往青丘的路。琴師爲了急速趕路,只帶了芍藥一人。芍藥本準備讓九位副閣主偷偷跟着,但奈何冥閣有人來通知,說有貴人要來,芍藥不願去,便打發了九位副閣主前去周旋一二。
白衣獵獵,紅衣蹁躚,紅白二色一路交織着,仿若空中迅速劃過的兩顆流星。路上偶有衣不蔽體的死屍,琴師雖然悵惘,但也未敢做過多停留,一路馬不停蹄。
直到中午時分,琴師才被芍藥勸說着來到一處小客棧吃飯,順便歇歇腳。大概是許久
未曾進食,琴師對着小客棧的飯菜倒也讚不絕口,大口大口的吃着。
“小二,再來一斤醬拌牛肉,一罈烈酒。”芍藥看着琴師似乎對這裡的醬拌牛肉頗爲偏好,她嚐了嚐,覺得不錯便又要了一些。若是路上餓了,也可以給師父當乾糧。
“啊……好……好嘞,馬上,馬上來……”店小二結結巴巴的說道,臉色有些緋紅,芍藥看了他一眼,心中奇怪,卻只當他是看見自己害羞罷了,冥閣的那些侍衛見了她也大都如此。
芍藥不再多想,安靜的坐在琴師身邊,柔柔的看着他的側臉,心中漾起些許甜蜜。
那些人的死活幹她何事,就算這天下被屠的一乾二淨,只要他好好的就足夠了。
“芍藥,你也吃啊,路途遙遠,我們還要抓緊趕路呢。”琴師察覺到芍藥一直盯着自己,臉上火辣辣的,有些尷尬的說道。
芍藥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師父,你吃吧,我早就吃飽了。”
“怎麼會,你都沒有動筷子。”琴師嘀咕道,頓時不再理會芍藥,自顧自的低頭吃飯。
“嗖——”芍藥臉色忽變,手腕輕抖,空中閃過一道暗光,將那把橫飛而來的短劍擋去。琴師吃驚的擡起頭,看到芍藥難看的臉色,心中泛起點點苦澀與無奈,“爲師怎麼就這麼不招人待見……”
芍藥安慰道:“沒事,師父,我能搞定。”
“出來吧!”
芍藥輕蔑的笑了笑,不愧是魔族的廢物,連偷襲都這麼沒有水準,說出去也不怕叫人笑掉大牙。
墨姬輕笑兩聲,撿起了自己的短劍,“看來妹妹的身手不曾落下,如此姐姐也便心安了。”
心安?芍藥冷笑,怕是不安吧,明明是來偷襲的,卻說的如此冠冕堂皇,真叫人噁心,“誰是你妹妹?還請你注意些分寸,我可不曾知道我何時出來一個魔族的姐姐。”
“妹妹,你這樣說,姐姐好傷心啊。”墨姬應道,眼中竟然適時泛起點點淚光,“那些姐妹情深的日子你都忘了嗎?”
啊呸,芍藥不耐煩的閉了眼,心中沒來由的有些煩躁,“墨姬,我一點也不想跟你廢話。你竟然想要刺殺我的師父,若是今天不說出一二,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墨姬道:“我好怕啊,好怕你叫我生不如死,哈哈……”
芍藥心中怪異,平日裡墨姬見到自己都是一副懼怕的模樣,如今竟然與自己扮起姐妹情深的把戲,只是那從心底溢出的囂張卻怎麼也掩飾不掉,她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底氣?
芍藥心中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琴師有些頭暈目眩,眼前的事物頓時模模糊糊,眼皮沉重的擡不起來,想要扶着桌子,卻把桌子上的茶水撒了一地。芍藥忙扶着琴師,將他牢牢的護在身後。
“你居然用毒?!”
“是,”墨姬乾脆的承認了,臉上露出暢快之意,“怎麼樣,舒服吧?可惜啊,可惜我沒帶一些見血封喉的致命毒藥,不然我就不用再費盡心思來刺殺了。”
芍藥眸子沉了沉,冷聲問道:“你究竟想幹嘛?”
“我?哈哈……”墨姬輕笑,臉上露出幾分認真的模樣,“我要殺了他啊,這麼簡單的事情,我原本是不想說的,因爲待會就會親眼
看到了,哈哈……”
芍藥冷笑,“你以爲有我在,你能傷害到他嗎?”
雖是如此說着,但芍藥的心中卻也沒多大底氣,這毒她不知從何而來,而且她並沒有察覺,若是她自己也中了毒,只怕……只怕他們二人今天真的要栽在這裡了。想到這裡,芍藥的眼中劃過一抹不甘的神色。
“我猜你已經想到了吧,沒錯,你也中毒了,只是量不夠罷了。琴師那個蠢貨就知道自己吃,竟然未曾照料你一二,實在是讓人氣惱。”墨姬輕蔑的笑笑,“不過也沒關係,你也躲不過去的,你現在是不是感覺全身無力,還有頭暈眼花?”
“當年我也中過招,我可不知這迷魂藥是誰造出來的,就算是神仙來了都發覺不出來。但那又如何,如今這藥爲我所用,竟讓你這般狼狽不堪,我心甚慰啊!”
墨姬看向癱軟在地不斷掙扎的芍藥,不屑的笑了笑,心中暢快不已。
芍藥用力的甩了甩腦袋,咬牙問道:“爲什麼?若是你恨我,殺了我便是,與他何干?”
“喲,這就上演師徒情深,哦不對,你們不是單純的師徒關係,嘖嘖,好可惜啊,郎才女貌倒也般配,只是他一個不人不鬼連妖都算不上的東西,怎麼比得起你鬼族公主的身份呢?”
墨姬看着芍藥死死瞪着她的雙眼,心中欲加得意,“若想我不殺他,也可以。來,跪下來給我磕頭認錯,待我心情好了,或許就會放他一馬。”
芍藥掙扎起身,爲了保持清醒,舌尖被咬破,鮮血順着嘴角溢出,滴落在她鮮紅的衣衫上,滲了進去,什麼都沒有留下,“你說話算話?”
“自然是算的。”墨姬輕笑,“也不多,九十九個就夠了。”
“你!”芍藥忍下心中的怒氣,“我磕便是。”
芍藥雙膝跪地,搖搖晃晃的伏了下去,雪白嬌嫩的額頭落到地上,“砰砰”作響。墨姬大笑,“哈哈哈哈……你對他可真是情真意切啊,只是不知道你這真情在他眼裡算什麼呢?你可知,他從頭到尾喜歡的都不是你,他喜歡的是陸長安,陸長安!哈哈哈哈……”
“那又如何?”芍藥不斷地磕着頭,雪白的額上變得血肉模糊,但依舊咬牙堅持着。
“好一個那又如何,好一個那有如何,你竟一點也不在乎?”墨姬臉色變得猙獰,聲音突然尖厲,“就算你磕九百九十九個我都不會放過他的,你給我停下!”
芍藥怔了怔,嘴角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額上的鮮血不斷地溢出,嘴角的鮮血也順着她的脖頸流下,將芍藥襯得十分恐怖,“哈哈哈哈……”
“我早知你不會放過他的,可我還是心存僥倖,我去求你,去跪你,只爲了讓他活下去,墨姬,若我不死,你必將遭受冥閣的瘋狂報復,若我死去,你必將遭受我永生永世的糾纏!”
墨姬被她這番狠辣的話語驚得一怔,隨後惡狠狠的看向她,芍藥卻已軟軟的倒了下去,伏在琴師的身上。
“呵,又是一個多情人!”
墨姬不屑的看了一眼芍藥,多情又如何,還不是慘死。
墨姬的嘴角輕輕翹起,緩緩拔出了手中的短劍。
碧波仙子?呵呵!長安上神?呵呵!
一切都結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