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前,劉協是很反感一些腦殘劇情的。比如此時,兩軍態勢已現,爲何卻還要這般喋喋不休說上一大堆的廢話?
可現在的劉協,只會爲那些永遠沒機會體驗這種劇情的人感到悲哀——真的,別辯解,假如設身處地,你也會忍不住將自己胸中的一番感情和激動都訴說出來。
因爲根本就是人的本性,與什麼劇情無關。
例如此時的董白,她在袁營潛伏了整整三年有餘,甚至還被袁紹幾番羞辱,才最終換來了這麼一次可以了結畢生所願的一事。這個時候,她又怎麼能平靜忍住,任由自己所有的苦悶、彷徨、仇恨、憤怒還有在夜裡幾番流血的哭泣,就只放任一場粗暴的搏殺便一切終結?
對於一位策士來說,今夜的謀劃就相當一位頂級庖廚精心準備的一場大宴,相當於一位孤傲的琴師準備彈奏一篇絕唱……更相當於一位泡妞高手,花費了三年時光的追求,纔將自己的女神約到了賓館,你又怎麼能讓他什麼感慨都沒有,就毫無情調地在牀上折騰幾分鐘?
這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這個時候劉協極其享受,他好幾次都故意捏痛了自己的掌心,才能使得面部的表情佯裝地那般雲淡風輕:“別都這麼一副驚訝的表情,你們當真以爲朕對烏巢之事一無所知嗎?你們同許子遠共事了那麼多年,難道還不知,與其說他是一位策士,還不如說是一位逐利而動的商賈嗎?”
“許攸,許子遠?……他的妻兒明明……”董白怎麼都沒想到,自己以爲計謀當中最精妙的一環,竟然會是一個天大的敗筆。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誤時,她忍不住咬牙切齒賭咒道:“無恥老賊,賣主求榮,他日我必將他碎屍萬段!”
可剛說完這句,董白又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臉色一變:“不可能,許攸只知道我們在烏巢佈下了這等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計,他並不知道袁軍的糧草,並不屯於烏巢。”
劉協聽聞此言不由拍了拍自己坐騎的耳朵,嘖嘖嘆道:“這麼簡單的問題,你都不明白。看來,仇恨已完全矇蔽了你的智慧了啊……許攸既然告知我們烏巢是個圈套,你認爲我們才猜不出袁紹那小心眼兒的傢伙,不會將糧草囤積於他處嗎?”
“那又如何?”董白這時情緒明顯激動起來,臉上甚至浮出幾分瘋狂的笑意:“你這位大漢天子,還不是自投羅網?莫說這裡沒有袁軍的糧草,即便你們的確燒光了糧秣,那釣到你這條大魚,遠勝那些糧草……不,不可能如此簡單。”
話剛說到一半,董白的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她想到了剛纔的劉協的話,不由自言自語道:“你既然知道此處是陷阱,卻還是一頭闖了進來。而你此人,對自己的性命一向甚爲在意……”
話音到此,終於被人打斷,麴義顯然對劉協和董白那些風流往事沒什麼興趣。見董白已然陷入自己的思緒當中難以自拔,他這位純正的武人不由上前,矜傲開口道:“很好,這樣說來,你這位漢室天子還是有後手兒的。也就是說,今夜我們可以玩得更盡興一些!”
說罷,麴義微一揮手,城門後立時涌出兩排兵士。這些先登勇士每人都擡着拒馬鹿砦等物,只在劉協微微側目的時候,便已然擺出了一個箕形的陣腳,裹了鐵皮的長槊死死架在鹿砦之上,形成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線。
防線之後,便是手持巨盾的兵士,又架起了一個圓形的鐵桶陣。兵士手中明顯長過尋常大槊的兵刃森然而立,從那盾牌尚未合攏時的縫隙當中,還可看到一些弓弩手隱藏在了其中。
“上次虎賁精銳的驚鴻一瞥,讓在下無比懷念。只不過烏巢一戰太過匆忙,尚未真正領教漢室虎賁的威力,今夜不知陛下可否賞臉,指點在下一番?”麴義伸手一展自己的陣型,就好像一位收藏者展示自己的珍寶一般:“此陣乃在下所創,專爲對付負隅頑抗的騎兵。如今陛下四面皆牆,唯有突破此陣方能逃生……陛下,可否讓在下大開眼界?”
劉協皺了皺眉,他自然也看出了眼下的形勢。此時烏巢城中,唯一的城門就是麴義封堵住的這座。可用騎兵突破這樣層層接應、應變有度的陣型,別說如今虎賁精銳早已失去了速度的優勢,就算可以發動一次完美的衝鋒,也只會被此陣型剿殺殆盡。
“陛下,若是我等先縱火焚燒那些鹿砦,隨後棄馬強攻,未嘗沒有一線生……”徐晃面容深沉,謹慎建議道。
可劉協卻擺了擺手:“沒用的,即便那樣,我等也會損失慘重。”相對於董白的瘋狂和麴義的驕矜,劉協這時才真正像一塊冷靜的冰。他敬佩完麴義的確是位能與高順比肩的名將後,卻只是淡然一笑,擡起一根指頭道:“更何況,我們什麼都不用做,就可以突圍,爲何要讓漢室虎賁枉死?”
麴義先是一愣,隨即忍不住身體前探,戰袍一展,突然狂笑起來:“陛下!大話未免說得太過了!此時烏巢已成困城,困獸猶鬥是你們唯一的出路!”
就像是爲了給麴義的話增加說服力,此時城內又是十幾道煙柱升起來。火勢逐漸大了起來,映得半個城池都紅亮起來,府衙前的人隱隱能感覺到熱浪在遠處奔騰——漢軍縱火原本爲了重創袁軍,可此時,這些火焰卻成了他們最大的敵人。
“殺了他們!”董白這時也似乎反應了過來,面對這關鍵的一刻,她再也不想多言,只想讓事實來證明。
幸運的是,那些先登兵士回頭看了一眼麴義,見麴義也是狂笑着揮下手臂時,他們立即開始行動起來:麴義這等陣型並非只是強調防守,相反,他們同樣可以運用弓弩,搶下先手優勢。
可就當那些巨盾後的弓弩手將無數支弓弦拉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如同無數條絞索被逐漸收緊時。虎賁前列的劉協卻忽然伸手一擋,運足力氣大吼一聲:“且慢!”
這聲大吼讓如上弦之箭的兵士,不由一陣氣悶,整個陣型都爲之混亂了一瞬。好在,他們都是麴義手下百戰的精兵,只是一息時間便收攏住了陣型,等待着這位漢室天子最後的遺言。
這一瞬,徐晃也差點因此從馬上跌下來。畢竟,在麴義手臂狠狠揮落的時候,他也同時慨然地下達了‘保護天子’的命令。
不過,想到此戰可能是自己要與天子殞身的驚天一戰,徐晃還是保持了名將的本色,對着劉協慨然說道:“陛下,徐晃今生足矣,只恐不能保護陛下週全,淪爲後世……”
“胡說什麼廢話呢?”劉協一開口就讓徐晃差點吐血,然後下句話,更是讓麴義及所有先登兵士吐血:“朕就是想試試,他們能不能做到令行禁止。現在看來,效果還是不錯的,你們……嗯,繼續。”
繼續你大爺!
這時麴義和先登兵士心中,應該同時冒起了這句話。可就在這股憤怒剛剛升起的時候,後排的先登兵士,卻忽然感到後背一陣刺骨的冰涼,愕然回頭,纔不敢置信地看到他們身後的袍澤,竟然手持長矛狠狠刺入了他們的後背!
無數悶哼在此時想起,陣型中的巨大變故,也讓這完美的陣型頓時一陣混亂。而麴義這時還根本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待終於看清那些反戈的兵士,盡是淳于瓊的部下時,他才遽然回頭。
也就是此時,他沒等到淳于瓊的半點解釋,卻只看到一柄寒涼的大刀,驚起了陰雲中的明月。然而,在自己的脖頸處鋒利劃過。
再之後,麴義的頭顱飛天而起,直至落地之時,他都沒想通,淳于瓊爲何會突然反叛。
而劉協,卻似乎很仁慈,用只有麴義能聽到的聲音,淡淡說了一句:“你或許忘記了,淳于將軍之前,可是西園八校尉之一的右校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