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一盞燭火映照大堂。
牆壁上映照的那個影子,正安靜地擦拭着他手中的長劍。模糊的影子和拉長的寶劍,似乎都帶着一絲迷幻的味道,在這個不大的空間裡,漸漸升騰起無盡的殺機。
每個人的心底都有不願揭開的熱血,就像潘多拉寶盒,一旦開啓,夢想戰鬥的渴望就會如火一樣的速度瞬間燃燒了骨骼和肌血,侵蝕了每一顆看似脆弱實則隱忍許久的細胞,頭腦裡的熱血象岩漿噴發迸裂,激盪着縈迴了劉協的男兒穿越執念——這一次,自己終於又要出戰了!
於是,當潔白的絲帛拭下劍刃的末尾,劉協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毫無疑問,這是一副不可言喻的出征氛圍,充滿着浪漫主義和鐵血悲壯的色彩。
然而,這一切,就在一個人闖入後,所有美感都被破壞殆盡:“你還在磨蹭什麼?啊!都這個時候,你連戰甲還沒有穿?!你額頭上綁着一塊布條幹什麼?你是不是發燒了?……”
一腔英雄情懷的劉協,無辜茫然地望向那咋咋呼呼的呂玲綺,他真心感覺到:人與人,別看都長得差不多,但那心與心,有時真好像隔着地球與外太空的距離。
於是,他不能英雄,便只能當潑夫,跳起來就對呂玲綺大喊道:“你來幹什麼!不,你怎麼又闖進來了?!朕這是情懷,是天下蒼生繫於一身,一人出征天涯落淚的情懷你懂不懂,懂不懂啊!還有,你才十五歲,怎麼跟一個五十多歲更年期的大媽一樣囉嗦!!”
呂玲綺自然便怒了,全副武裝的她,飛身一躍就要將手中的大戟刺入劉協的身子。只不過,劉協敢跟她對罵,自然有着他不被傷害的底氣。果然,就在這千鈞一髮時刻,呂玲綺忽然就感到自己的身子被人攔腰抱住,再不能前進半絲。
“父親,你放開女兒,今日我必然要殺了這個敢說我五十歲的傢伙!”呂玲綺大叫着,可也就剛開始怒氣衝衝,看到呂布那張陰鷙失落的臉厚,她聲音越往後越低落了下去。
然後,果然就如呂玲綺自己預料那般,她被呂布一把摜在了地上。隨後便看到呂布又一次拜倒在那個少年面前,慚愧稱道:“陛下,末將家教無方,令陛下受驚,萬請陛下恕罪!”
劉協這時是真氣,他可知道呂玲綺那衝動殺自己,不只是鬧着玩兒的。但換來呂布就在這樣一次次無奈中屈服,總體來說,劉協還是有些賺的。於是他收起倚天劍,卸下防禦姿態抱怨說道:“得虧你就是遇上朕這樣一個不拘小節的好皇帝,朕現在有些明白了,爲何你拉着劉備……”
話說到這裡,劉協忽然就住了嘴。按說這種穿幫的話,平時半點都不可能從劉協嘴裡泄露出來。但這次他真有點被嚇急嘴了,好在呂布還沒投徐州劉備,根本不清楚劉協在說什麼。
當然,劉備和呂布不睦,跟呂布歷史見劉備就拉着人家看他媳婦和女兒,沒多大關係。主要還是利益那點屁事兒,來回爭奪個不休,最終讓兩人反目成仇而已。
這些沒邊兒的事兒,劉協晃晃腦袋就放棄了。可讓他有些想不通的是另一個問題:呂布又不是傻子,明顯看出自己不願見到呂玲綺,爲何這次又扯上了她?
劉協想不通,是因爲他不知道,就在昨天那場他跟呂布的軍議後,其實還發生了一點小插曲。
那是在呂布離開大堂的時候,滿心憂愁。因爲他聽得出,軍議的時候,劉協有意敲點了他難以融於漢室的事。這對於目前再無退路、也不想自立的呂布來說,取得劉協的信任,已然是他的當務之急。
也就是那個時候,他遇到了奉詔前去拜見劉協的陳宮。
兩人的招呼,剛開始還顯得有些尷尬,但畢竟劉協來到濮陽後,兩人便算同殿爲臣,也都不想過多扯什麼之前的恩怨。故此,一番寒暄下來,兩人竟還有初次合作時的欣悅。
之後,陳宮一句多嘴,便向呂布問道:“溫侯爲何看起來悶悶不已,莫非在爲濮陽戰事擔憂?”
“有陛下坐鎮濮陽,濮陽必然固若金湯,這點在下自愧不如。”呂布先謙虛了一番,這對於往常桀驁不馴的他來說,可是相當不容易。但也就是隨後,他擡頭看着陳宮就笑了起來,莫名其妙向陳宮說了一句:“公臺,你我相識一場,也算難得。在下確有憂心之事困擾,不知公臺肯否指點迷津?”
陳宮本想推脫,但哪可能從呂布的魔爪下逃脫,被呂布硬拉着將他被劉協敲打之事說了出來,最後還情真意切向陳宮說道:“公臺,在下此番已算走投無路。若不得陛下信任,又被漢庭排斥,今後天下恐再無立身之地。你我相知一場,便忍見我落得那般境地?”
陳宮這時真後悔自己多嘴,他本身也遊離在漢室系統之外,屬於泥菩薩過江的角色。但他真的又不能否認,他幾乎在劉協一出現,就被劉協賞識。比起呂布與劉協糾糾纏纏這麼多年,還是彼此相互戒備,確實要多看出了不少東西。
想來,這也是呂布抓着他不放的緣故。
於是,無奈之下的陳宮,先讓呂布讓攆走了呂玲綺,然後才很爲難地說道:“溫侯,你不覺得陛下對溫侯之女極爲寬容?”
呂布想了想,點頭道:“的確如此,若是一般臣子如此僭越無禮,早就被天子梟首。但天子寬恕綺兒,不也是因我之故?”
“溫侯慧眼,已然看出陛下也想同溫侯結好。只可惜溫侯不容禮法、之前又不甘天子之下,才使得天子如今不敢放心驅使。”陳宮越說,聲音也越低、臉色也越羞赧:“可溫侯之女,雖不懂禮法,卻率真敢言。況且,以在下看來,溫侯之女與陛下年歲相當,雖說兩人嘴上彼此厭棄,但溫侯難道不覺得有些事讓綺兒開口,才能更直白聽到天子之意?”
呂布猛然醒悟,當時便想起軍議之時,劉協坦然對呂玲綺說出不信任自己的那番話。要是他自己,必然不會那般輕易得知劉協心思。
但就是陳宮這麼一點撥,呂布那腦中的小弦而也就一顫動,他想的不由就多了一分:“公臺之意,是讓在下將綺兒嫁與陛下?如此一來,我便與陛下爲翁婿,這翁婿之間,哪還會有什麼不放心?”
陳宮一下就傻眼了,他怎麼都沒想到,呂布這跳躍思維比自己還開放。可思忖片刻,他又不得不承認:“若按溫侯之意,倒也是一樁美事,盡將隔閡以姻親之系化作無形……”
“多謝公臺指點,公臺真乃我呂某再造父母!如此厚恩,容當日後涌泉相報!”說沒說完,呂布便深深向陳宮一稽,緊接着,不待陳宮將後面的話說出口,大踏步便尋呂玲綺去了。
張着嘴巴半天的陳宮,只好望着呂布的身影,愣愣苦笑。之後也只能自嘲地搖搖頭,也不知自己是歪打正着、還是無心辦了壞事兒……
完全不知這一切的劉協,目前能做的,就是很掃興地擺手道:“奉先啊,以後不要帶着你女兒亂來見朕了。”不待呂玲綺爭辯,劉協趕緊截住這個話題,轉口向呂布問道:“昨夜戰況如何?”
呂布微微一笑,自動過濾了劉協的前半句,認真回答後半句道:“回陛下,昨夜徐將軍領漢軍鼓譟而擊,曹營防備嚴密,並未有太大戰果。隨後趙、李二人又遵陛下之命,再度鼓譟向前,已擾得曹營憤懣不已,想必今夜我等再鼓譟而戰,曹軍必然忿怒出擊,正好被我軍殺個片甲不留!”
劉協點了點頭,事情一如他所料。
濮陽城中漢軍和幷州軍分爲兩派其實也挺好,至少可以一派休整,另一派就去騷擾曹營,兩派誰也不耽誤誰。目前來看,經歷昨夜三次騷擾後,曹軍已然心浮氣躁了。
不過,對於呂布建議真正跟曹軍拉練一場,他是很不贊同的:“跟他們打什麼打,嚇唬嚇唬就完了。今夜,我們誰也不準動手,就給曹軍唱一場大戲便行。”
這個決定,讓呂玲綺再也忍不住了:“你個懦夫!原以爲你想出這絕妙一計,就是爲了給曹軍致命一擊,可想不到,這一切你只將當成了自己出戰玩樂的兒戲!”
“朕就這麼任性,你能怎麼着?”劉協臉一擺,真心不打算跟呂玲綺解釋,生怕把自己的智商也拉下去。
呂布呢,就樂呵呵地看着兩人這般吵鬧,一副老岳父看兒女的慈祥,深深爲自己沒有直接向呂玲綺告之真相而感到機智。甚至,隱約看到兩人還動起了手,他才傻笑着又叫道:“綺兒,不可對陛下無禮!唉,你別踢陛下那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