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有太久沒有見到自己的故鄉, 也太久沒有見到過自己的族人了。
所以當那扇門被打開的時候,阿比蘇的白晶眼發出了燦爛的白亮之光,在昏暗的囚牢中醒目異常。
姜如淨一見着那雙眼睛, 整個人都僵硬了。
在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裡, 每當他被沙曼·維控制着去犯下可怕的惡行之後, 漸冷的血泊中所倒映着的, 也總是這樣一雙眼睛——他自己的眼睫。
李宛第一時間發現了身邊人的僵硬, 卻沒有做出任何動作。
唯有瞬間曲起的手指,能夠證明他很想關心他。
然而他選擇了靜觀其變——他已經察覺到,姜如淨必然曾經和水晶人有過深度接觸。
關在“水晶牢”裡的這名水晶人, 是目前爲止他們所接觸過的唯一一個水晶人。可就是這唯一一個水晶人,讓強大如李宛也險些喪命!在那場事故之後, 水晶人的危險等級也一躍而上, 凌駕於所有已知的域外生命之上。
他們拿這名水晶人毫無辦法, 也不能殺他。從他身體中抽取的毛髮、血液、汗液、神經細胞乃至骨髓,皆顯示其基因序列普普通通毫無研究價值, 而其血液中也並無任何有用成分,他的肌肉甚至算不到發達。
他的整個軀體構成可以說比一棵樹好不了多少,可他所具備的能力,卻是強悍到令李宛心悸的。
整個星河帝國付出了可怕的代價,損失了近二十萬艘戰艦和七十餘萬架機甲, 犧牲了兩百八十多萬人, 纔將這名水晶人活捉, 又消耗了星系內所有能夠收集到的鍍珂晶, 鑄成水晶囚牢關押住他——鍍珂晶是已知唯一一種能夠屏蔽水晶人種族能力的能源體, 星系所有的鍍珂晶已經全都在這兒了。
可要是再來幾個水晶人呢?要是來一整支水晶人的軍隊呢?
星河帝國龐大富強、資源豐富、科技和武裝發展良好,可光是一名水晶人就讓他們付出了這麼慘重的代價, 那即便帝國有再多的人口、再多的資源,也只是徒作消耗,總有一日要被耗乾淨。
面對目前已知的域外生命,他們尚有一爭之力,可一旦遇上水晶人……
所以對於總領九大軍團負責抗擊域外生命的李宛而言,水晶人的信息採集和研究,已成爲當務之急。
所以他近乎本能地去利用姜如淨。
阿比蘇驚喜萬分地盯着姜如淨,白晶眼裡的激動情緒醞釀成瘋狂,鎖在他身上的鎖鏈不知如何便腐朽成灰,他邪美而狂放不羈的面容上閃爍着極度快感又極度脆弱的神色,以夢幻般的語氣輕問道:“你是來接我回家的嗎?”
李宛的身軀瞬間變得同姜如淨一樣僵硬。
阿比蘇還沉浸在見到同族的喜悅中,“我就知道母星會派人來接我的……我就知道!”他猛地向前,渾然不顧對面兩個人已經黑漆漆的臉色,雙手拍打在將他整個籠罩起來的牢壁上,大聲道:“快!把你左邊那個紅色的按鈕按下去!這樣我就能出來了!”
姜如淨脣角微微一牽,狀似溫和微笑,卻在對方眼底浮現希冀的時候變成了一抹冷笑,無情反問:“你覺得我會放一個噁心的怪物出來?”
阿比蘇邪美的臉龐瞬間愣住,浮現出一抹迷茫,“你什麼意思?”他這才真真正正把姜如淨看入了眼中,很快,他眼底的狂喜和激動不再,反之極頂的憤怒如火山爆發般噴涌而出,厲聲質問:“是誰?!誰把你的血換了???誰這麼大膽,敢把你的血放掉,又換上了這骯髒的血液?!是誰?!!!!”彷彿這麼問只是爲了發泄憤怒,而非真正想問出一個答案,他瘋狂地在囚牢中揮來打去,妄圖破壞水晶牢。
“骯髒?”姜如淨眼中浮現出不可思議的神色,臉色變得怨憤,“你們的血纔是骯髒的血液!我只不過是把我的血洗乾淨!把那雙噁心的白晶眼挖出來扔掉!”
可阿比蘇根本就聽不進旁人的任何話了,他一個人瘋狂地發泄着,原本凜冽俊美的容顏變得扭曲而醜陋,口中說着只有姜如淨才能聽懂的水晶星的語言。
李宛近乎直覺地認爲姜如淨能聽懂,問:“他在說什麼?”
姜如淨也管不得他是不是在乍自己的身份,索性他孤身一人而來無牽無掛,沒什麼好怕的,就冷冷道:“他說只有他們的民族纔是真神眷顧的種族,其他妄圖污染他們血脈的種族,都是低劣的玩具。”
“啪!”阿比蘇再一次撞到李宛和姜如淨的正對面,隔着水晶壁,面色沉沉如霧靄,語速緩慢地說了幾句什麼。
然後姜如淨的臉色變得極差,“你做夢!”他朝阿比蘇吼道,然後憤然轉身,拂袖而去。
李宛心中一慌,目光冷漠地看了阿比蘇一眼,關了囚牢的門,追着姜如淨而去。
身後,是年輕俊美的水晶人放縱不羈的笑聲。
他那雙噩夢般的白晶眼就直勾勾地盯着姜如淨離去的方向,眼底浮現出狂熱。
他已經醒悟過來對方不是母星派來接他回家的人了。
這是一隻可愛又悲哀的水晶幼崽,以爲只要清洗了血液、挖掉了雙眼就能擺脫水晶星人的身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口中發出沉悶而可怕的笑聲,響徹了整個水晶牢的地界。
姜如淨停下了腳步,往關着那名水晶人的囚牢深處看了一眼,耳邊縈繞着沉悶而微小的笑聲令他感到有些不舒服和不出的煩悶。
就這一留步的功夫,李宛就追了上來,見姜如淨臉色依舊差的厲害,儘管心裡莫名擔憂,卻還是首先問出了更關鍵的話:“你也是水晶人?”
“我不是!”姜如淨憤怒,回頭近乎嘶吼着道。
迴應他的是李宛半信半疑的目光。
望着那張和李獵一模一樣的臉,姜如淨就突如其來地一陣悲切。
想解釋。
想質問。
想用最尖銳的話語去刺穿這人的心口。
最後他緩緩呼出一口氣,低頭不去看李宛的眼睛,聲音無力地再次解釋:“我不是。”
李宛皺眉,心底涌上濃濃的懷疑和防備,但顯然這個話題不適合再繼續問下去了,他便換了個話題,問道:“他最後跟你說了什麼?”
眼前的青年身體瞬間僵硬,李宛能感受到從對方身上傳來的憤怒。
只見他擡起頭來,漂亮的眸子帶着三分火起三分挑釁直直望進李宛心底,冷笑:“他說他遲早有一天要把我摁在雪地裡上了我!”然後我的血就會便會水晶血……
地上的黑影交錯重疊,衣袖摩擦擁吻相貼。
在話還未來得及全部說完的時候,就聽“砰!”一聲響起,姜如淨睜大了眼,猝不及防地被李宛摁得整個背部在了牆上,那人將自己逼入了由他雙臂圍成的狹小的空間裡,滾燙的呼吸離自己那麼近,落在自己的額上,顯得萬分熾烈。
你是我的!!!
這四個字險些就從一向注重儀表和禮節的李宛口中咆哮而出,卻又在衝到舌尖之時被他險險收住。
生氣!
嫉妒!
他媽的!!!
李宛狠狠推了姜如淨一下,接力退後兩步,重新站好,憤憤不平地瞪了姜如淨一眼:“不要臉!”
頓了頓,感覺這話說得有點重,又重新瞪了姜如淨一眼:“他都這樣侮辱你了,你竟然還一點反應都沒有!”
想了想,越想越不高興,再度瞪了姜如淨一眼,“你剛剛還笑!”
再一想想,莫名其妙而來地感到委屈,憤怒的表情也收了,聲音也軟了下來,瞪人的眼神就跟傲嬌了似的,“你就是不要臉!”
說罷,他咬了咬牙自顧離去了,走遠了還不忘通知陸悲飢送姜如淨回軍校。
姜如淨一臉懵地望着那人如風般離去的背影,如夢初醒,回想了一下剛纔被罵“不要臉”,眼神裡充滿了不可置信的色彩,“你說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