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初夏,暖風溫和。
在沐七的眼裡,太師府的亭臺看似巧奪天工,相當華麗。僅僅是小姐的閨房庭院,放眼望,凡起樓豎閣,堆山鑿池,環廊蜿蜒處,奇花異草點綴,清香繞鼻,置身蘢蔥間,很難不愛極了這初夏的美。
青石橋橫穿小池,池中睡蓮剛剛甦醒,紅白相間隱於橋下。忘乎所以的沐七,踮着腳尖,兩手手指繞一圈裙襬,稍稍提起裙角。
“有野鴨?野鴨的肉好吃,是養來吃的嗎?”橋下動靜引來沐七的窺探。
“七妹。”走下橋的慕容蓁,回頭吆喝,“趕緊跟上我,別誤了時辰。”
“七小姐,這是老夫人豢養的鴛鴦。”跟在不遠處的夏月,微微蹙眉,似有聽到沐七的自言自語。
饞嘴的沐七尷尬一笑,於是邁着她的凌波微步趕上了慕容蓁。
別看慕容蓁微胖的體型,走路時自帶香風,步履算得上輕盈,真正是個靈活的小胖妞。其實貼身丫鬟夏月的身材更甚豐腴,她年長十來歲,發育成熟,如果是男人,沐七就喜歡這樣的女人,所以她能感受到原主小七妹的豔羨。
一路跟隨,府上的下人對沐七很是恭敬,而男女僕人呈現較大的差異,男性普遍消瘦,女性一律肥胖,沐七正納悶太師府選女工的標準,猛然間,一躍眼前的老女人,擋住了她們。
“老夫人要見七小姐。”
“秦姑姑,我是奉了老爺的命令,在雲芳閣照顧七妹,並且老爺交代下來,如果七妹好轉,我必須馬上帶她覆命。”慕容蓁的語氣變了,她的樣子也跟剛纔不一樣,她是太師府的二把手,是父親親自栽培的女管家。
彼時的溫柔攻破沐七的防線,此時的威嚴又對抗太師府上的老姑姑。慕容蓁的轉變總算引起沐七的重視,她開始重視自己的身份,重視她所面臨的問題。
姑姑是尊稱,說白了就是府上最高級別的下人,一般都是女主人的忠僕。秦姑姑是老夫人身邊最親近的僕人,她看着家中小主人長大,看着他們娶妻嫁人。在原主的記憶裡,這位胖墩墩的婦人視她如同親生女兒。
一穿來就站錯了隊,其實府上暗潮涌動,因爲沐七而分成兩派,可惜老夫人孤軍奮戰,只有她竭力反對七小姐進宮當皇后。
爲了家族的未來,還有爹爹的理想抱負,七小姐肩上的重任遠比沐七想象得更多。
沐七心裡很糾結,因爲她關心的是自己的溫飽,而別人卻硬要她關心整個家族的榮華富貴。
最終,秦姑姑沒能順利帶她走,這似乎就是一個轉折點,轉過來她就不用見老爺,也就不用送進皇宮,然而沒能轉過去,她就順着慕容蓁走向未知的領域。
恐怕是擔心老夫人將沐七要走,見過太師爹爹後,他便急着挑選日子,在六姐皇后過了五七的第二天,小七妹進宮了,直到這天,她也沒有見到孃親,聽說老夫人去寺裡暫住,也許是被老爺爹給安排了。
老爺爹的執念完全沒有考慮過自己兒女的感受,忽然沐七就想明白記憶裡關於六姐皇后跟她說的話,離開沐家才能活命,這是真理。
初夏的風,還不夠熾熱,不夠溫暖人心。
在進宮之前,沐七從夏月口中聽到了很多關於宮裡的八卦,後來在進宮的路上,她忐忑的心反而平靜下來。
不管怎麼說,皇宮裡有吃有喝,她餓不着渴不了,像她這樣一無長處,在古代等同廢人,倘若在外自力更生,怕是肚子都很難管飽,即便最後歷經千辛萬苦混出個名堂,但她已經改不了自個兒的身份。
有得必有失,這個理兒,她懂,她來不及反抗現實,不如嘗試讓現實順應她的活法。
思來想去,小七妹決定攜手夏月一同進皇宮。
之所以帶上夏月,完全是看中夏月的八卦本領。在太師府的這幾天,夏月每天帶回不同“新聞”,閒悶之餘,有這麼一個傢伙,還能調節生活。
不過夏月整個人都不好了,知道沐七要帶她一起進宮,她首先就沒有抱希望跟着七小姐吃香喝辣混個富貴,而是很憂慮七小姐不受寵的未來會連累自己。
沐七不想騙她,作爲一個現代廢材,還真不會爭寵,何況皇帝老兒喜歡胖乎乎的美人。
離府的那天,慕容蓁也來送沐七,從她欲言又止且憂心忡忡的神態中,不難看出她內心的愧疚。在場的人,大多都是愁眉苦臉,好像沐七這一去,不是進宮享福,而是去東門菜市場的刑場。
也罷,既已成定局,沐七能做的就是爲自己儘量爭取利益,她爭取帶上太師府的廚子進宮,怕她不依不饒,太師爹繼續哄騙,說皇宮裡的廚子千好萬好,信了你的邪,千好萬好的廚子,也不是爲她而好,他們都是御廚,個個都是伺候皇帝老兒的那張嘴。
浩浩蕩蕩的隊伍出發了,沐七坐在皇帝御賜的輦車中,一路前行趕在申時前到達紫薇城。
東甯帝都繁榮和諧,街上人潮攢動,叫賣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根據沐七所瞭解的常識,這裡的人們,是丁點兒也沒有死了皇后的悲痛,按理說,皇后殯天,應該舉國上下禁足默哀,就算形式上不用這麼誇張,倒也不至於毫無存在感。還是說,帝都的百姓習慣了皇后病逝,兩年死三任皇后,這概率確實有點嚇人。
沐七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夏風陡然升起涼嗖嗖的錯覺,略顯怪異。
“夏月。”嗓子乾澀,說話聲變了味兒。
“七小姐?”跟在輦車旁邊的夏月很機靈。
“你知道六姐是得了什麼病嗎?”好管閒事的夏月不可能不好奇。
輦車裡的人一直沒有等到夏月回話,不久後,宮裡來人相迎,而他們也是熟門熟路,三兩下就交代清楚,走個過場的規矩,沒有人搭理心事重重的沐七。
並不是沒有想過逃離太師府,豈料嘴饞誤事,每每下定決心,然後到了晚間,吃過一頓山珍,沐七就有點捨不得了,捨不得府上的美食,更捨不得宮裡的御廚,雖然御廚不是爲她服務,但好歹也是走後門的皇后,沾點光也能吃上更多美味佳餚,權衡後,就懶得逃了。
輦車行駛到武門,之後夏月攙扶沐七下了車。宮裡的太監宣讀了皇上的詔書,武門的青石地面跪着一地的宮女太監,當然還有太師府的人。
皇上的意思,因爲上一任皇后才發喪,所以沐七進宮後,先冊封美人,住在平陽宮的椒蘭殿。順便賞了很多東西,還賞了宮女太監,這樣看來,沐七的待遇還不錯,恐怕是孃親太過緊張,府上的人跟着戰戰兢兢,害得沐七提心吊膽,剛纔一路上緊張到胃抽筋。
等待,是在不知不覺中消耗體力的一種自殘行爲,如若對方不是皇上,沐七絕不會如此虐待自己。
胃裡餓得翻江倒海,椒蘭殿的宮女已經第三次撥弄即將燃盡的鳳燭。
“是不是皇上不來,我不能開飯?”宮女一進門,沐七就哀憐地詢問,而宮女們紛紛垂低着頭,一聲不吭地杵着,看似畢恭畢敬,卻令人惱火。
“這麼大的宮殿,隨便找點什麼給我填肚子也好啊。”進宮後,掌事安排沐浴更衣,並且沐浴前,還不能吃任何食物,說這是規矩,沒人性的規矩,也不知道誰定的,毫無科學依據,正常來說,空腹洗澡反而對身體不好,改明兒有時間跟定規矩的掌事好好掰扯掰扯。
“咕嚕咕嚕……”餓的不行了,沐七感覺耐心正在流失,看着椒蘭殿這羣事不關己的宮女,她氣不打一處來,正所謂一頓不吃餓得慌,她可不管今天是不是進宮第一天,若是餓急了她,她雙眼一紅,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七小姐。”夏月急衝衝裡闖入,命宮女退下,她改口又喊了一聲“七美人”。
“怎麼樣,有沒有找到吃的東西?”
“七美人,你先別管吃的,奴婢剛纔發現一事。”夏月的側重點不一樣,沐七有些泄氣。
“民以食爲天,還有什麼事比吃飯更重要。”沐七嘟囔。
“七美人,你別怪椒蘭殿的宮女,奴婢剛纔得知,這些賞給你的宮女,全都是啞女,不能說話,你想問她們一二,當然是毫無收穫。”
難怪椒蘭殿一派死氣沉沉之景象。
“適才七美人當着那麼多人問奴婢皇后的事,有道是人多口雜,禍從口出,奴婢可不敢大庭廣衆之下談論皇后。”
沐七撇着嘴笑了笑:“就算你之前不方便說,那這會兒可以告訴我了嗎?”
夏月是當真謹慎,她往前湊了湊,在沐七耳邊嘀咕:“傳聞皇后她,她是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