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許久,董施才漸漸的停止了哭。
她擡起頭,睜開有些生疼和模糊的眼,腦袋也隨着斷斷續續的抽泣而不時上下抖動着。
董施伸手打開頭頂的遮陽板,並揭開上面的鏡子,然後,把臉湊上去照照。
只見,自己的雙眼又紅又腫,整張臉被滑落的淚水搞得稀里嘩啦的,出門時那精緻好看的妝容變得慘不忍睹了。
董施連忙拿起副駕駛椅子上的包,拉開拉鍊,熟練的取出一疊溼紙巾,並麻利的從中抽了一張出來。接着,董施對着鏡子把那張臉仔仔細細的擦了又擦,直至看不見衆橫交錯的淚痕。
然後,拿出包裡隨身攜帶的眉筆、粉筆、口紅等駕輕就熟的簡單塗抹了一番,這樣,鏡子中的董施又變得嫵媚可人了。
好好的平復了一下心情後,董施啓動了車。她要去女兒的學校,向老師幫女兒請假治病。
女兒總是追着問:“爲什麼要請假?自己到底得的什麼病?”做媽媽的不想讓自己的女兒絕望,一開始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回答,後來,乾脆就給張然編造一個善意的謊言——嚴重貧血。
因爲病房緊缺,沒有單房,無奈,張然只有與別人合住在三人間裡。
一開始,只是補益肝腎等輔助治療,並沒有立即放化療。
第二天是星期六,張然的一羣同學來病房看她。
同學們紛紛好奇的問張然:“是什麼病?還住院?”張然脫口而出:“貧血。”
看着女兒跟同學們興致勃勃的侃侃而談,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董施很欣慰,可一想到女兒的病情,自己又不禁心如刀絞,悲從中來。
於是,董施悄悄的退出病房,獨自來到外面的花園裡的長椅上坐下,她想要靜一靜。悄然而下的淚水漸漸模糊了董施的雙眼,使得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朦朧起來。
董施怎麼都不明白,老天爲什麼讓自己的女兒攤上這個病?
十多分鐘後,董施擦乾眼角的淚水,看着那些或坐着輪椅或拄着柺杖或被護工攙扶着的一臉痛苦和愁容的病人,心裡不免沉甸甸的。
還沒進女兒病房呢,董施就聽見病房裡傳來一陣陣痛哭聲。奇怪,誰在哭呢?於是,她三步並作兩步的想看個究竟。
讓董施意外的是,嗚嗚大哭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女兒。
她頓感莫名其妙,於是,快步跑到女兒身旁,小心翼翼的問:“寶貝,你怎麼啦?”
可是,不問還好,這一問,張然猛地擡起滿是淚痕的臉,質問董施:“告訴我,我的是什麼病?”
董施心裡咯噔一下,啊,莫非女兒知道了?
可是,抱着僥倖心裡,董施還是堅持說:“貧……貧血啊。”甚至,爲了不讓張然懷疑,還故意擠出一抹笑容。
然而,聽到回答後,女兒狠狠的白了一眼董施,那眼神中充滿了讓人不寒而慄的殺氣。然後,從牙縫中一字一頓的冷冷的擠出幾個字:“哼,我——鄙——視——你!騙——子!”
然後,一邊大哭,一邊不停的拍打着董施。打累了,女兒便躺在牀上,用被子嚴嚴實實的裹住頭繼續嚎啕大哭起來。
董施站在牀邊特別納悶,揪心和手足無措。
董施用眼下意識的掃視了一下,這才發現病房裡的所有人都在目不轉睛的看着她們,於是,她覺得很丟臉。
這時,一號牀的家屬,一位四十多歲的婦女突然急急地拉着董施來到病房外面的走廊上,站定後,她居然不停地向董施鞠躬。董施被她這一舉動嚇壞了,忙追問怎麼回事。
原來她是在向董施道歉,因爲剛剛就是她的嘴口無遮攔,跟她老鄉說了一句“這個病房住着的全是白血病患者”。
也許,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可能被張然聽到了。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說那句話!我現在真的很愧疚!再說,我也不知道瞞着孩子。妹妹,對不起了!”看着她一臉誠懇和內疚的道歉,董施恍然大悟。
當然,董施選擇原諒她,一來人家不是有意的,二來張然早晚會知道的,只是,她促使這一天提前到來而已。
於是,她大方的表示:“沒關係,再說,你不是故意的。”
下午,董施被女兒的主治醫生叫到了辦公室。
醫生好像正在低頭看着什麼,見董施到了,便擡起了頭,可是,卻特別奇怪和驚訝的看着她道:“你是孩子的親生母親嗎?”
董施不明白醫生爲什麼會這樣問,因爲在她看來這完全是多此一舉的問題。
“當然,”她忍不住笑了起來,隨即又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趕忙追問道:“醫生,難道有什麼問題?”
只見,那個醫生字正詞嚴道:“這份化驗報告顯示,你們倆沒有血緣關係。”
“啊?”董施膛目結舌,“這……這……!”
好一會兒,董施纔回過神來。
“什麼?”她以爲自己聽錯了,激動不已的董施,忍不住把聲音提高了八度,“醫生,你是不是開玩笑?我生下的孩子怎麼可能不是我的?”
看着驚慌失措百思不解的董施,醫生問道:“當年你是在醫院生的嗎?”董施肯定的點點頭。
見狀,醫生接着分析道:“這麼看來,有兩種可能:“第一,被護士有意掉包;第二,護士無意抱錯了。”
“啊?”董施被驚得臉一陣紅一陣白的,不知如何是好。
養育了六年的女兒竟然不是自己的,對董施來說,這無異於晴天霹靂。
她簡直不敢相信,這個自己最喜歡,和自己最親近的家人居然是別人的孩子?
這真是莫大的諷刺!
該怎麼辦?
我能在女兒得知重病在身特別悲傷難耐之際,再殘忍地告訴她,“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兒,你我只是兩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嗎?
不,不,不,這樣太殘忍了,我做不到!董施喃喃自語。
董施拖着似灌了鉛般沉重的雙腿來到病房前,透過玻璃門,看見戴阿姨送飯來了。只見,戴阿姨不停的端着飯盒湊到張然面前,可她看都不看一眼,顯然,她還在賭氣。
哎!董施長長的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