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出生入死

札特一面拂袖抵禦,一面說道:“好掌法!縱是令師千里獨行姜密老施主親自施展,只怕也強不過褚老師……”話聲中只見褚揚雙掌齊出,身形已踏到八角圈子最靠近札特的一角上,兩人相距只有六尺。他雙掌推出之時,好像推動一件極重之物,藉着走踏八角圈子之勢借力推出一般,口中笑聲變得十分怪異。

札特雙袖一齊垂下,勁風吹拂得他一身紅袍貼體飄拂,颯颯作響,指顧間身上紅袍都快要被勁烈風力吹裂,他驀地彎低腰身,光禿巨大的頭顱迎對着褚揚雙掌擊來之路。

“轟”的一聲大響過處,褚揚只震得立不穩,順着八角圈子迅疾地連轉兩匝,這才卸掉反震之力。

金元山只瞧得心驚膽戰,暗想:“這個愛笑的胖子敢情武功真高,剛纔雙手推出一大團力道,這團力道乃是匯聚了敵我雙方的力量,像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越滾越快,趁勢擊出,勢道之兇猛威重,自是不消說得。札特大師的‘金剛密手’何等高明,也不敢使用,而迫得施展出‘天龍頂’的功夫抵禦,若是換了自己,非得當場被這團滾球般的力道撞死不可。”

他又見到褚揚疾迅走踏八角圈子,心想第二次出擊之勢定然更加難當,胸中毒念一生,張口噴出一道火柱,長達七八尺,直取褚揚,同時之間,十隻手指彈出百數十點火星,向懸崖邊緣激射而去。

褚揚已運足功力,這一刻一舉手間就擊散了那道火柱,可是那百數十火星落在懸崖邊緣,其中有幾點碰到那根繩索,登時燒斷。

李不淨大喝道:“好惡毒的妖孽,褚兄瞧見他的手段沒有!”褚揚自然見到繩子中斷,另一截已掉落懸崖之下,這時一言不發,突然間踏到離金元山最近之處,雙掌一齊推去。

這一擊是他平生功力所聚,札特大袖一揚,使出金剛密手,他若是乘機攻襲褚揚,褚揚定須立斃當場,但金元山也難倖免,因此,這位大喇嘛只好截擊褚揚發出的掌力,他這一掌把褚揚的力道擊散了一半,但金元山仍然接不住剩下一半的力道,蹬蹬蹬連退七八步,面色焦黃,張嘴噴出一口鮮血。

褚揚繼續作八角形方位遊走,他師門擅長蝠行之術,舉世無雙,是以速度特快而又是平穩自然,札特大喇嘛一連攻了五招之多,卻感到招招內力都滑人那八角圈子之內,竟傷他不得,不禁暗暗惕凜,運足全力出手搶攻,不敢失去主動之勢。

其實褚揚已被他迫得腳步阻滯,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心中一面尋思制敵取勝之法,一面暗驚對方的金剛密手果是威力極大,世所罕見!

那一邊的李不淨全力施展崆峒劍法,劍光猶如一張天幕般罩住金笛書生彭逸的身形,崆峒劍法號稱爲武林第一劍法,果然聲勢不凡,金笛書生彭逸從開始時就一味招架,至此已堪堪抵禦不住,李不淨氣勢越盛,驀地使出“竹影掃塵”連環三招,這三招虛多實少,但威力無與倫比,眼看那金笛書生彭逸定必抵擋不住。

這一招“竹影掃塵”乃是崆峒派劍法精華所聚,三招之內虛多於實,虛招猶如竹影,只是假掃幻拂,本來就沒有真物。實招猶如輕塵,極是靈空細膩的攻向人隨身上,彷彿塵埃沾地,難尋影蹤。

金笛書生彭逸手中金笛飄灑出數十點光芒,但仍然抵禦不住李不淨這三招絕學,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彭逸突然間從千難百難之中發出一招奇異手法,人隨笛走,瞬息間從劍幕中衝出圈外。

李不淨倏地壓劍不發,冷冷道:“彭兄原來是出身少林,只不知藝出哪一位大師座下?”

彭逸搖頭道:“李道長猜錯了,在下從未在少林寺學過武功。”

李不淨見他眼中掩藏不住驚惶之色,心中已有計較,淡淡道:“貧道也許是猜錯了,這一招‘仙丹度厄’不一定只有少林寺之人才會施展……”話聲中腳下迅快移動,抄截住彭逸退路,這時方面色一沉,喝道:“且再接貧道三劍……”劍光起處,又是崆峒絕學“竹影掃塵”連環三招。

但見劍光展布如幕,再度籠罩住彭逸身形。彭逸自知無法抵擋,又使出那一招“仙丹度厄”,人隨笛走,輕輕易易就衝出圈外。

札特大喇嘛百忙中發出一記“金剛密手”,掌力如山呼嘯,襲向兩丈外的李不淨,彭逸得此外力相助,迅即退到山坡上,札特大喇嘛雙手齊出,連劈數掌,阻止李不淨及褚揚二人,金元山會得他的意思,轉身與彭逸聯袂離開,札特估計他們走遠,這才旋身拔空退飛數丈,口中發出一聲長嘯,霎忽間嘯聲已走出老遠。

李、褚二人自知追趕不上,都愣愣地呆立當地,過了一陣,褚揚長嘆一聲,道:“李道長,咱們既不能阻止敵人加害裴兄弟,又無能爲他復仇,起碼要爲他收拾屍骨,隆重禮葬!”

李不淨黯然道:“好!貧道現下才深信這位裴少俠真是仁心俠骨之士,以前都怪錯了他……”他們懶洋洋地轉身向落山荒徑走去。高茂的山草把他們兩人身形掩沒,正走之間,褚揚突然拉住李不淨,舉手向右上方的斜坡指一下,李不淨轉眼望去,只見一個人迅快躍落坡間,陡然停住,神色慌張地左顧右盼。

此時空山寂寂,陽光普照,那人的周圍分明沒有人影,可是他瞧了又瞧,彷彿極是懷疑有人跟在他後面。

李不淨低聲道:“這人便是投靠元廷的武林高手步崧!”

褚揚頷首道:“兄弟認得他。”只見步崧不斷地向背後查看,忽而左旋,忽而右轉,動作時快時慢,生像是設法甩開緊緊跟在他背後的人一般,轉了一回,如飛向另一條路走了。

李、褚二人雖是覺得奇怪,可是這刻滿腔難過,沒有心思多管閒事,互相苦笑一下,舉步再走,可是才走出兩丈許,褚揚又扯一扯李不淨衣袖,舉手指去。

他們目光投向另一片山坡上,只見一道人影極快地從嶺上飛瀉下來,落在坡上的一株樹下,陡然停步,一手勾住樹身滴溜溜地連轉了十七八個圈子,皴然間停步反身,以另一隻手勾住樹身,朝相反的方向疾轉,一下子又旋轉了十七八圈之多。

然後,立定身軀,頭顱仍然忽左忽右的向身後瞧看,一望而知這人經過一番旋轉之後,還不放心相信背後沒有人跟着他。

李、褚二人大爲驚訝地對望一眼,李不淨輕輕道:“此人身法之快還在步崧之上,但貧道卻認不出是誰?”

褚揚道:“道長可瞧見他滿臉麻子。他就是以前供職元宮的侍衛頭子胡二麻子!”

李不淨大驚道:“是他?聽說他在元宮中犯了惡罪,走匿無蹤,怎的會在此地出現?啊!

是了,他一定是被札特追到此地……”

褚揚道:“但道長卻忘了還有一個步崧剛剛走過,也是這般情狀。”

他們百思不得其解,呆呆地望住胡二麻子的舉動,那胡二麻子面上微微流露出驚慌之色,再三查看過背後,這才迅快地走了。

李不淨聳聳肩,道:“咱們應該喊住他,詢問是何緣故,這啞迷實在教人感到難受。”

褚揚沉吟道:“他們都像是害怕被人跟在身後,但他們已是武林中有數的高手,誰能這般貼身跟蹤,因此,這一說不能成立……”

李不淨搖手道:“老兄講錯了,天下間果然有一個人能夠辦得到,而且能夠使他們如此驚惶!”

褚揚笑道:“兄弟明白啦,道長說的是魔影子辛無痕。但她已多年不在江湖走動,道長怎會想起了她?”他提及魔影子辛無痕之時,聲音既不放輕,也沒有一點懼怕之意,若照傳說,他此舉正是犯了魔影子辛無痕的大忌。

李不淨道:“老兄聲音放低些,犯不着惹禍上身,貧道曾奮力圍攻商公直,如此這般才又對她有了印象,不然的話,一時也想不起是誰!”他很簡略地說出那日在破廟內對付商公直的始末,其間順便解釋前此對付裴淳之故,便因商公直又安然重入江湖,正要找裴淳問問緣故,恰好在薛三姑那兒碰上了他。

褚揚其實早就跟蹤着裴淳到達三和鎮,故此這番經過都瞧在眼中,同時也查出彭逸暗中迷戀薛飛光之事。當下點點頭,又接回早先的話題,說道:“辛無痕的輕功也許有獨到之處,再加上她性情固執,有仇必報,世上盡多不屑與女子動手拼命的人,所以不慎衝撞了她,被她報復之時,自知不對,便不與她計較,由此以訛傳訛,把她傳說得像魔鬼一般厲害,兄弟向來如此推測,決不相信她當真那麼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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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不淨連忙支開話題,道:“咱們這就到懸崖底下收拾裴老弟的屍骸吧!”

褚揚應道:“好!”突然間一個急轉身,向背後望去,只見一片繁密茂草,隨風飄搖,哪有絲毫人影,他喃喃道:“怪了!我明明聽到有人移動的聲音……”

李不淨極力裝出淡然的樣子,心中卻禁不住暗暗好笑,心想他明明也是害怕魔影子辛無痕,所以生出幻覺……

褚揚緩緩轉回身子,道:“讓道長見笑了,走吧……”話聲未歇,後面七八尺遠的茂草之內傳出一聲冷笑。

李不淨大吃一驚,忖道:“原來果是有人!”

褚揚頭也不回,口中發出笑聲說道:“這一聲冷笑竟是女性口音,不會是魔影子辛無痕駕到吧?”

一個女子口音應道:“該死的胖子,膽敢屢次提及我母名諱,我若不教你外號改爲九州哭星,誓不爲人!”

她冷笑聲本在左邊發出,但說話之時卻在右方六七尺之處,雖則兩處相隔只有半丈之遠,但褚、李二人都沒有聽到她移動的聲息,尤其是在茂密的小草中,居然能夠毫無聲息,這等輕功確實列入“神化”之境。

褚揚面上肥肉輕輕顫動,眼中露出驚詫之光,笑聲也低沉得若有若無。李不淨向發聲之處打個稽首,道:“姑娘想是最近才踏入江湖,是以貧道等竟不知令堂絕藝已有了傳人,甚是失敬。今日難得相逢,姑娘可否現身讓貧道等一聆教益,並且拜晤芳顏?”

草叢發出一聲冷笑,卻又回到第一次發聲之處,此時褚、李二人四道目光都籠罩住那邊方圓數丈之內,居然瞧不出一點點移動的形跡,除了鬼魅之外,簡直無此可能,歇了一下,那女子應道:“去你的,誰有工夫跟你羅蘇,我現下還有一點事情……”

褚揚突然爆發出高亢響亮的笑聲,打斷了她的話,李不淨正在驚疑,褚揚已道:“姑娘莫要借辛無痕的威名駭人,哼!我瞧分明是有兩個人躲在草中,這把戲瞞不過我……”

他轉頭向李不淨道:“李道長,咱們一齊出動分頭搜查,必可拆穿這兩位姑娘的把戲。”

李不淨勉強壯起膽子,道:“好!貧道願意效勞!”

兩人分頭向發聲之處縱去,他們身在空中之際,各自耳目並用,看準撲去之處,誰知那兩處全無絲毫朕兆,待得他們落在草中,一聲冷笑起自丈許之外,那女子口音又響了起來,“信不信由你,等我辦完了事,有得你胖子瞧的。”

話聲漸漸遠去,倏忽間已在數丈外。可是褚、李二人卻查看不出一點點風吹草動的跡象,生似是這個女子能夠化作一陣清風,透草而過一般。

語聲寂然之後,褚揚笑聲也停住了,舉手拍拍肥厚的後腦袋,說道:“李道長,照這等情形看來,兄弟是完啦,誰能抗拒得住具有這等神奇輕功之人?唉!魔影子辛無痕名滿天下,歷數十年而不衰,果然有嚇破武林人物心膽的功夫。道長請吧,恕兄弟偷個懶不到懸崖底下去了。”

李不淨吶吶道:“然則褚兄作何打算?”他身爲俠義之徒,豈能臨危棄友,可是這個對頭卻是萬萬惹不得之人,若然對方是個武林極強之士,李不淨他最多戰死便是了,決不會棄友逃去,這也就是說,辛無痕這三個字比“死”還要駭人,現在雖是她的女兒,但剛纔抖落的一鱗半爪,已證明她具有昔年辛無痕的功夫身手了。

褚揚抹掉額上沁出的熱汗,道:“兄弟想趁她趕去辦事的這刻,立即赴大都求見欽昌喇嘛……”李不淨曉得他去見欽昌是爲了求問心中那個“沒有問題的答案”,希望在被害以前解去心中多年疑問,不覺一陣憫然。

突然一陣嘿嘿冷笑之聲,自遠而近,霎時到達他們前面兩丈左右之處,仍然是那辛無痕之女的口音,褚揚大驚道:“姑娘已經辦完事了?”

他們雖是瞧不見人影,也見不到她去來痕跡,可是目下已深信她有此神通,便已不似早先那等駭怪。

那女子竟在另一處應道:“還沒有辦好,但我遠遠聽見你們說話,覺得可笑之極,故此迴轉來告訴你一聲,那就是你決計到不了大都,信不信由你。”一陣嘿嘿冷笑之聲起處,片刻間已遠遠去。

其時元朝定都燕京,稱爲“大都”。褚揚目瞪口呆,李不淨找不出一句安慰的話,只能頻頻嘆氣。

褚揚想了一陣,道:“罷了!罷了!”舉步茫然地向懸崖那邊走去。

李不淨驚道:“褚兄到哪兒去?”

褚揚道:“恕兄弟不能奉告,除非道長髮一個誓,答應不管兄弟之事,才能說出!”

李不淨爲難的道:“這個……這個……”

褚揚道:“像她這等鬼魅一般的功夫,天下無有敵得過之人,因此兄弟只好略施計策,希望能達成一個心願,道長卻犯不着捲入這個漩渦之中……”

李不淨只好發誓不管他的事,褚揚才道:“兄弟一定要設法瞧一瞧這位姑娘的廬山面目,道長不妨在遠處觀看,走!”

他一手拉住李不淨,奔近懸崖那片空地,便着李不淨在山坡上停步,自己走落空地中,他四面瞧看了一會,便一直走到懸崖邊緣,背脊向着外面,只要再退半步,就得掉落在無底絕壑之下。

李不淨大聲道:“褚兄小心……”

褚揚情緒恢復如常,口中發出笑聲,應道:“不要緊,我要瞧瞧她這一回可有法子從背後來收拾我。”

過了許久,天色已經昏黑,褚揚大笑道:“那位姑娘不知是辦事去遠了,抑是無法繞到我背後?”

李不淨心想你站在懸崖邊,她除非有馭空蹈虛之術否則焉能繞到你背後?想是這麼想,口中可不敢說出,忽聽丈許外的暗影中傳出那女子口音,道:“牛鼻子,你告訴那胖子,現在不用緊張,我明早纔有工夫對付他,叫他今晚安穩地睡一覺養足精神,好瞧我明早日出之後,怎生在他背後收拾他。”

李不淨大驚失色,迅快如電般旋轉身軀,面向着話聲傳送來的方向,眼耳並用地監視住那一片地方的動靜,口中大叫道:“褚兄,請即過來!”

九州笑星褚揚從他緊張的聲調申,已察覺有異,於是飛奔而至,李不淨一面睜大雙眼,一面說道:“那位姑娘剛剛要貧道傳話給你,貧道在她話未說完之前已經轉了身,想來她還在前面數丈的範圍之內潛隱住身形,貧道站在這兒瞧,你去搜索,好歹總要瞧到一點影子。”

前面三丈左右的陰黯草堆中傳出一聲冷笑,褚揚更不答話,疾撲而去。他的身法快得教人幾乎瞧不清楚,一眨眼便落在三丈遠的草堆之內,然後繞圈奔跑,四肢運足內力,將那一片茂草拔掉或踏平,露出一塊方圓兩丈許的空地。

褚揚此舉自是十分危險,倘使對方乘機暗算,他決計難逃大劫,但他志在迫得辛無痕之女露出形跡,已不把自身安危生死放在心上。

他陡然停下來,夜色迷茫中,李不淨仍然見到他泛起的苦笑,骯髒道人也苦笑一下,說道:“真是神出鬼沒,貧道是五體投地的服氣!”

左方三丈遠處的樹叢黑影中,傳來那女子的聲音,道:“這一點點末技算得什麼?我還能使生者願死,死者復生。”

褚揚爆出一陣大笑,打斷了她的話。李不淨插嘴道:“姑娘說使生者願死,這話毫無可疑,但能使死者復生這一句,連貧道也不敢相信!”

那女子咭地笑一聲,褚、李二人因而猜出她年紀甚輕,所以童心猶在,她接着道:“不信就拉倒,我現在到壑底找尋裴淳的屍骨,把他弄活了給你們瞧瞧。”

之後,聲息寂然,李、褚二人會合一起,面面相覷,他們緩步走到崖上那片空地,李不淨道:“褚兄有什麼心事,請告訴貧道,當必盡力而爲。”

褚揚搖搖頭,但接着便說道:“家師他老人家脾氣不好,若得知兄弟死訊,定必不肯罷休,可是對這等仇人實無取勝之機,還望道長代爲守秘,好在兄弟長年浪跡天涯,縱是多年不返謁家師,他老人家也不在意。”

李不淨黯然道:“既是如此,貧道自當緘口不提此事。”

褚揚又道:“唉!但願那位姑娘救得活裴淳,我那楊嵐小師妹爲他作保,雖然我已命她逃走,可是裴淳若能在限期內趕回去,到底教人放心些……”他突然停口,望住李不淨道,“李道長難道也相信她救得活裴淳?”

李不淨道:“她若是救不活,何必說出?不過……自古有道是人死不能復生,她若是有這等巧奪造化的本事,那就是神仙了!”

說着話時,兩人不約而同地向懸崖邊緣走去。到了崖邊,兩人相視一笑,齊齊探頭望下去,褚揚首先驚道:“好像有一團黑影貼在壁上。”

李不淨道:“可惜天色已黑,無法瞧得清楚。”

褚揚忍不住叫道:“裴淳……”

崖下沒有回答之聲,褚揚不禁嘆口氣,李不淨疑惑地道:“實在很像是一個人掛在壁上。”

褚揚道:“他若是有本領掛在壁上,爲何不上來?退一步說,縱然他只能貼壁不動,但也可以回答啊!”

李不淨搖頭道:“貧道怎麼看都覺得是一個人,也許他提住一口真氣,所以不敢開口。”

褚揚道:“咱們左右沒事,不妨下去瞧瞧,且去採些山藤來。”

兩人迅快奔到山坡,找來許多山藤接起長長的一條,試過力量足夠,便垂下去,褚揚正要縋下去瞧看,忽聽崖下有人說道:“兩位用不着下來瞧看,在下上來便是!”

李不淨大喜道:“你真的沒有摔死?”

裴淳很快就沿藤而上,出現在他們面前,只見他不但秋毫無損,連雙腕間的手銬也不見了。他向褚、李二人躬身施禮,道:“在下因答應過不得做聲,所以明明聽到兩位關心之言,也不能答腔,但後來兩位既是要縋下來瞧看,在下只好出聲了!”

褚、李二人一問之下,才曉得那黑衣女子臨走之時,弄了一件很奇怪的背心給他穿上,上下都有帶子紮緊,然後囑他用陰力靠向石上,果然就能夠掛在石上,不多久崖上戰事發生,繩子被燒斷,而他卻仍然掛在石上。過了一會,那黑衣女子出現,用“毒蛇信”斬斷手銬,要他答應過不得開腔做聲,才游到崖上。

此後便是褚、李二人親身經歷之事,不必多說。裴淳把那仵背心解剝下來,背後那一塊似布非布,似革非革,有一層長約兩寸的硬毛,黑得發亮,用手摩挲不覺有異,試向石頭上一貼,果然粘住,只能向上移動而不能拉開或下移,這是什麼寶貝誰也不曉得?

褚揚道:“怪不得她在懸崖峭壁上下自如。如只要練成較佳的壁虎功,就可以在石壁間遊走三兩丈,便貼壁休息一會,換一口真氣。”

裴淳說道:“在下卻瞧她似是練成了內家正宗的壁虎功,不須這件奇怪背心,也可以在千丈峭壁間往來,唉!在下已經違約,她馬上就要找我啦,怎生是好?”

李不淨跳起身,說道:“有了,那位姑娘講明要對付褚兄,現在裴兄可速速離此趕返溧陽,一則希望能在限期之內交差,二則或者能引她追去,褚兄則背道而走,設法隱匿一段時候,以後就自然無事。”

褚揚道:“她以後怎肯放過兄弟?”

李不淨道:“她年紀尚輕,日後定會碰上喜歡的男孩子,等她出嫁了之後,難道還會踏遍天下找你黴氣不成?”

褚揚苦笑一下,道:“兄弟平生第一次狼狽逃命,好不慚愧!”

李不淨伸手推他們兩人道:“快走,貧道獨自留在此地對付就行啦!”

褚、裴二人想想唯有如此,當即分別馳走。李不淨提心吊膽的在崖上空地走來走去。大約過了一個更次,崖邊冒起一道人影,落地現身,卻是個全身黑衣嬌小玲瓏的女子,面目醜陋可怕!

李不淨心想:“終於來啦!”打起精神,走過去稽首道:“姑娘能夠在千仞峭壁上落自如,貧道便曉得不會認錯人了!”

那黑衣醜女怒聲道:“他們呢?”

李不淨道:“都趁機逃跑啦!貧道可不敢走開,等着把消息奉告姑娘。”

黑衣女子冷哼一聲,大有瞧不起的意思,李不淨心想你縱是瞧不起我,但爲了褚揚的性命,只好逆來順受。再者辛無痕向來以心腸冷酷,手段毒辣震驚天下,我可犯不着招惹你這等可怕的孃兒!

他故意用奉承的口氣說道:“他們心眼壞得很,一個向溧陽逃走,一個向相反的路跑!

姑娘趕緊追……”

黑衣女子喝道:“住口,追不追是我自己的事!”

李不淨連忙道:“姑娘說的是。”

黑衣女子冷笑道:“嘿!褚胖子以爲他有神行之術就可以逃得掉,簡直是做夢,我讓他先走十日也追得上他,你信不信!”

李不淨不假思索,應道:“信!”

黑衣女子道:“放屁,你憑什麼相信?”

李不淨苦笑一下,道:“貧道當真不曉得!”

黑衣女子道:“所以我說你是放屁,你聽着,家母昔年威震天下,除了輕功武功舉世無雙之外,還擅長許多妙術,譬如水火不侵,上天人地,不飲不食等等,另外還有追蹤絕技,哪怕你逃走了一二十日,仍然可以查出種種線索,跟蹤追趕。”

李不淨初時被她斥喝得十分難過,這時卻聽得目瞪口呆,忘了心中的難過,道:“追跡之學貧道也聽人講究過,但水火不侵,上天下地和不飲不食這些妙術,當真駭人聽聞……”

黑衣女子道:“若無這種種妙術,焉能使對方痛苦得寧願自殺而死?你真是笨蛋一個!”

這黑衣女子接着又道:“走,我們一塊兒去找裴淳算帳,找過他之後,便輪到那胖子!”

她從地上撿起一根細長木棒,說道:“這就是五異劍之一,你敢不聽我的話,我不須對付你,只把此劍送給陰山劍派之人,你崆峒派人就別想活得成!”她把細長木棒給李不淨瞧看,李不淨久聞五異劍之名,連忙接過,一按樞紐,杆端吐出一節又薄又長的鋒刃,樹木石頭應劍穿裂,果然鋒利無比。

他一生練劍,自然極是識貨,這毒蛇信一入手,便已深悉此劍妙用純在“陰柔毒惡”四字之上,果然深合陰山劍派的路子。再者此劍落在別人手中毫無用處,也唯有陰山劍派之人才,能憑仗此劍橫行天下。

那陰山劍派向來最是仇視崆峒派,一則上代結有怨仇,二則兩派劍法路數相剋,先天上已有水火不容之勢。三則崆峒派人才鼎盛,聲名顯赫。陰山劍派因而爲之黯然無光。這種種原因加在一起,陰山劍派便以打擊崆峒派爲首要之務,崆峒派之人反而沒有這等心思。

李不淨向來傲嘯江湖,如孤雲野鶴,元拘無束,如今卻被迫俯首聽命於一個怪異女子,心中的難過也就不用提了!

他們一道上路,李不淨正愁自己跟着這麼一個醜陋奇異的女子趕路,勢必使其人人側目,幸好她一味撿荒村僻壤的路走,穿田度陌,或是翻山越嶺,倒也很少碰得到行人。

黑衣女子宛如一團迷霧,李不淨暗自這樣的想,她的真正面目是不是像面具那麼醜陋?

她的武功有多高?她的性情如何?她找到了裴淳之時怎生對他?以後再找到褚揚時又如何對付他?她爲何要自己跟着?這一連串的問題都無法解答,但李不淨卻深知要知道了她的性情爲人,這些問題卻不難猜測出一個大概。

他們走得很快,而她似乎對長程遠行之道特具專長,越走越快,卻不是奔跑,瞧起來從容得很,李不淨內傷不曾調治,只是仗精純內功壓制住,這樣一段路走下來,便感不支,但他又不肯屢次在這女子面前示弱,一味咬緊牙關忍熬,到了下午時分,已經覺得難以支持。

她卻越走越快,似乎可以走上一年半載也用不着休息吃喝,李不淨見了更加感到難以抗拒這種無形的壓力,意志大有崩潰之勢。

他們經過一個村莊,李不淨停步向人家討了一碗茶喝,一轉眼間,她已走得無影無蹤,李不淨喝完那碗茶,精神一振,又咬牙向前奔去,此時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因此不必裝出英雄氣概,步履之間大見蹣跚艱澀。

大約走了十餘里路,斗然間一陣酒肉香味直撲鼻端,李不淨雖是茹素戒葷之人,但這刻實在餓得急了,所以感到饞涎欲滴,轉眼望去,只見一塊山石後側有片草地,一個衣衫襤褸鶉衣百結的中年乞丐正席地飲啖,一大包香噴噴的牛肉和一葫蘆美酒,大喝大嚼。

李不淨肚子咕嚕叫得山響,不由得多望了兩眼。

那中年叫化招手道:“道爺,到這邊來!”他的神情似是有話跟他說,而不是喊他飲酒食肉,李不淨懷疑與那黑衣女子有關,便走過去。

叫化說道:“這個給你!”

話聲中抓起一塊牛肉迎面擲去,李不淨不知不覺地伸手接住,皺皺眉頭,道:“貧道哪能飲酒食肉,老兄別開玩笑。”他見此丐擲牛肉之時手法迅快準確,猜他或者是丐幫好手。

叫化笑道:“一個人若是不吃飽了哪有氣力辦事?道爺何須拘泥小節?”他把葫蘆一舉,道:“此酒用藥物泡過,專能行氣活血,舊疾新傷一概能治,道爺來喝幾口。”

這一番話大大地打動了李不淨之心,暗想:“這酒若是有此靈效,正是我急需之物。”

但他又曉得自己的毛病,不禁再三躊躇。那叫化起身把葫蘆送到他鼻子之下,一陣濃冽酒香直收入鼻,李不淨“摑”一聲吞口唾沫,伸手接住葫蘆,向口中便倒。

他喝了一大口,但覺酒性極烈,微帶辛辣之味,不覺叫一聲“好酒”,再往口中倒去,叫化一手抓住,道:“道爺好大的酒量,但須得先吃點東西,不然立即就得醉倒。”

李不淨道:“這話極是!”左手那塊牛肉向嘴巴送去,堪堪入口,忽然停手,喃喃道:

“難道我數十載修爲竟毀於一旦?”

他突然狼狽地丟掉牛肉,把葫聲塞在叫化手中,轉身便走,那叫化十分驚愕地瞧着他,隨即大聲叫道:“道爺,你若是酒癮發作,忍受不住,可以迴轉來……”

李不淨一口氣奔出數裡,但覺胸口一團熱氣盤旋不散,鼻中不斷聞到口裡噴出的酒味,因此使得他沒有片刻忘得掉那一葫蘆陳年烈酒,又走了裡許,這段路程中他三次停步,想轉回去大喝一場。但最後仍然忍住了,一面走一面詛咒道:“那叫化子定是魔鬼化身,故意拿美酒使我破戒犯誓,哼!他一眼就瞧得出我髒道人有酒癮,這不是魔鬼是什麼?”

又走了一程,到了一個鄉鎮。李不淨見這許久都追不上那黑衣女子,暗念自己言出必踐,答應過跟她一道去找裴淳,決不食言。不過目下既追她不上,反正是遲了,何不索性找個地方打坐休息,進點飲食,最要緊的是爭取時間治疔內傷,能減輕一分就是一分。此念一決,便買了一些食物,尋到一間破廟,先吃飽了,然後打坐運功。

兩個時辰之後,天色已黑,李不淨睜開雙眼,煩躁地嘆口氣。原來這兩個時辰的調息運功,只把真氣調勻一點,但胸中那團酒熱依舊不散,這使得他心神時時分散,老是感到有酒香撲鼻。

忽然一陣細碎步聲向破廟走來,李不淨大感驚訝,挪到角落一座石墩上坐着不動。

一個人悄悄入廟,香風陣陣,顯然是個少艾女子,李不淨初時還不偷看,但過了一會,突然嗅到濃烈酒香,還有杯盞碗筷之聲,心中大奇,便悄悄窺瞧。

那女子已點燃起一根蠟燭,把她照得清清楚楚,卻是個美貌少婦,身量豐腴,面龐圓潤,眉目姣美,風情甚蕩,她攜來一個盒子,此時已從盒中取出兩樣菜餚和一壺酒,兩個酒杯斟滿了,杯邊各壓一雙竹筷。

李不淨自個兒搖搖頭,忖道:“這真是邪門得緊,她是誰?杯筷各有兩份,等的是誰?

這酒是什麼地方的名產,如此濃冽,使人饞涎欲滴?”

正在想時,忽聽那美貌少婦低嘆一聲,自亨自語道:“好狠心的冤家,今宵又失約不來,我只好又獨斟獨飲了,只是這漫漫長夜,孤枕寒衾的怎生捱得過去……”

她拿起酒杯,一飲而盡,舉止之間,甚是**,大有空幃獨守,難耐寂寞之意。

李不淨心緒煩躁之中,驟然碰上此事,不由得心中怦然,腦海中胡思亂想起來,加以酒香撲鼻,把他腸中枯渴已久的酒蟲都勾了出來,越發的難以忍熬。不住地問自己道:“我要不要出去討杯酒喝?要是出去了,三杯落肚,面對着這個淫蕩美婦,自然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我要不要出去?”

那美貌少婦獨自飲了幾杯,粉頰一片酡紅,神態舉動更是**淫褻。李不淨咬一咬牙,緩緩站起身子,那少婦星眼斜彪,見到道人,登時大喜道:“老天爺可憐我伶仃孤獨,特地派遣道爺來陪我,道爺快過來喝一杯。”

李不淨走出去,眼中光焰流動,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就在她手中喝乾了杯中之酒。但覺酒性極烈,燙得肚子十分舒服,同時也勾起了體內另一種火焰。

她媚蕩地格格笑道:“好道爺,再喝一杯……”另一隻手拿起杯子,李不淨也抓住她的手腕,一口吸乾。此時,她雙手都被李不淨抓住,面面相對,她身土的脂粉香氣,都撲送入李不淨鼻中。

四隻眼睛牢牢地對覷着,那美貌少婦一點也不怕他的慾火熊熊的眼光,兩聲脆響過處,她手中的兩隻酒杯一齊墜地,跌個粉碎。

這已是行動的時候,李不淨緩慢地堅定地把她雙手推向背後,以便把她整個抱住。他的動作很慢,美貌少婦格格蕩笑道:“你一定是老天派來安慰我的,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甘心……”她甘心什麼,無庸說出。

李不淨猝然推開了她,口中喃喃道:“魔鬼……魔鬼……”原來她的話觸動了他這個意念。須知玄門修真之士,專一講究燒汞煉丹之道。在修持過程之中,每有幻象侵擾。道行越高的,遭遇的幻景侵擾更加厲害。是以修真之士,時時刻刻警惕戒懼於心,久而久之,定力自比常人深厚得多。

他一推開那美貌少婦,頭也不回地奔出廟外,可是奔出不遠,便停住腳步。回頭一望,廟中燭光猶在,分明不是幻境。他暗暗對自己說道:“天下間哪有這等離奇的遇合,這少婦一定是魔鬼化身,誘我敗道……”想是這麼想,可是腳下卻不知不覺地向破廟走回去,不一會工夫,又回到破廟,並且見到那風情狂蕩的美貌少婦。

然而李不淨忽然停住腳步,只因那美貌少婦不但沒有他預期中送抱投懷的表現,那對美眸中甚且射出冰冷嚴厲的光芒,這兩道眼光有如冰柱一般使得他腔中熾熱全消,恢復了理智。

但他的肉體卻與理智背道而馳,有一種煎熬狂放的衝動,催迫他變成野獸。

他痛苦地哼一聲,突然運聚真力,貫注掌上,舉起來向自家天靈蓋拍落,掌勢落處,半途被一隻手掌擋住,原來是那美貌少婦以極快身法移到他身邊,伸手架住,她冷冷道:“喝下那邊放着的一杯酒,就沒事啦!”

李不淨本想一掌拍碎天靈蓋,免得身敗名裂,這心意極是堅決,可是目下有了生機,登時軟弱下來,過去拿起酒杯,心想這酒杯縱然盛着毒酒,我也不怕!

他一口喝乾杯中之酒,發覺酒味與前不同,微帶苦澀之味,喝下之後,頓時感到全身一片清涼,慾火盡消,他轉眼一瞧,那美貌少婦已經不知去向。他頓足嘆口氣,忖道:“我早該醒悟她就是那黑衣女子,唉!只怕午間的那個叫化也是她的化身,即使不是她本人,也是她的同夥無疑。”

想通了這一點,一則因自己曾醜態畢露而感到難爲情,二則十分奇怪她爲何要如此作弄自己?

這一夜他在破廟內歇宿,等了一夜,都不見那黑衣女子出現,他沒有法子能夠安睡,心中老大的一個疙瘩使他甚是不安。

直到第三日早上他趕到了溧陽城,在城門碰見了她,這才得知她何故作弄自己。她已改扮爲一個男孩子,面貌醜陋,穿的也是黑衣,若不是她先行招呼,李不淨根本就認不出來。

她說話時眼睛不大瞧人,流露出不屑的高傲神色,她開口就告訴李不淨道:“我碰見南奸商公直。”

李不淨道:“他在哪裡?這個人壞透了,姑娘小心別上他的當!”

她道:“我已經上過當啦!”

李不淨大爲驚訝,道:“那麼姑娘竟肯放過了他?”

她道:“其實他也壞不到哪兒去,以我瞧來,你們這些男人都差不多,一律視爲豬狗也就是了!”

李不淨想起前晚破廟中之事,面上一熱,不敢做聲,她又道:“待會你和病僧會合,替我辦一件事。”

李不淨驚道:“病道友也在此地?”

她白了他一眼,道:“自然是我叫他來的,哼!你們兩人的定力不相上下,服了我的秘製藥酒之後,便把持不住。我告訴你,目下你們雖是一切如常,但其實藥力已深人骨髓之內,我只要施展獨門手法,你們就立刻失去理智,到處出乖露醜,做出種種惡行,失去理性之時,誰也阻止你們不住,事後你們縱然自殺,可是臭名永遠抹除不去。”

李不淨背上沁出冷汗,心想原來那是她的圈套,今日這番話不知是真是假?若果當真,除非現在就自殺,否則就得服從她的命令,不得違背。

她兩眼望天,又冷冷道:“我跟家慈姓氏,名字不必告訴你們,以後稱呼時叫我黑姑娘便行了,你要不要知道我派你們去幹什麼事?”

李不淨捏着一把冷汗,道:“還請黑姑示知!”

辛黑姑道:“我派你們去殺死商公直!”

李不淨鬆口氣,忖道:“商公直雖是不易殺死,可是此事非是傷天害理,還可以服從,若是爲非作歹,違背師門禁條之事,我勢非立刻自戕不可!”

辛黑姑揮動手中的細長木棒,又道:“這個人狡詐得緊,武功也極是高明,不過有你們兩人聯手合力,諒必可以取他性命!”她絕口不提自己上過什麼當,李不淨不便出言詢問,只好唯唯答應。但料想商公直必定得罪了她,所以她才遣人取他性命。

辛黑姑想了一想,問道:“胡二麻子的武功怎樣?”

李不淨不知病僧、裴淳等人,在山洞內碰見胡二麻子之事,訝道:“哪一個胡二麻子?

可是數年前投入元廷領導羣兇的胡二麻子?”

辛黑姑點點頭,李不淨道:“貧道未會過此人,可是聽敝派長輩談論過,據說他的大力鷹爪功乃是武林一絕,以他的成就造詣,恐怕遠在貧道之上!”

辛黑姑道:“若是徒手拼鬥,你果真遠非其敵,不過你劍上功力不錯,還是有得打的,我瞧這人算得上是一把好手,暫時就饒了他的狗命。”

說到這裡,忽有三匹快馬馳出城外,辛黑姑淡淡道:“來啦!可是已經過了期限,只怕是活不成的了!”

李不淨問道:“哪一個來了?”

辛黑姑道:“裴淳!”接着簡略地把樸國舅所定期限之事說出。

李不淨登時忘了探問有關胡二麻子之事,說道:“黑姑對裴淳的生死可是袖手不理?”

辛黑姑道:“我理他作什?”

李不淨沒話好說,訕訕道:“雖然沒有什麼淵源瓜葛,但裴淳的武功、人品卻是當世稀有的,若是毀在樸日升手中,未免可惜!”

辛黑姑道:“可惜?哼!也不過像殺死一頭豬一般罷了。”

李不淨忽然想到一個理由,趕快接口道:“姑娘因胡二麻子武功不錯而饒了他的性命,裴淳武功不弱於胡二麻子,爲何就不救他?”

辛黑姑仰面想了半天,道:“這話雖是有理,但樸日升勢力很大,我包庇胡二麻子的性命已經會有麻煩,再去惹他的話……”她沒有說下去,李不淨只笑一笑,也不答腔。

她不悅地道:“怎麼?難道你以爲我怕樸日升?”

李不淨道:“貧道絕無此意,但姑娘既然免不了跟他交涉,再加上裴淳之事也沒有什麼!”

她搖搖頭,突然凝神傾聽了一下,道:“那三騎把裴淳的馬車押回來啦!”

李不淨卻聽不到一點聲息,心中半信半疑。辛黑姑似是瞧透他心意,淡淡道:“我有天視地聽之術,若是環境配合得好,遠在千百里外的人事動態,瞭如指掌,若是環境配合不來,那就只比你們這類武林好手強勝三五倍而已!”

李不淨被她唬得目瞪口呆,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正在心中琢磨推究之時,辛黑姑忍不住笑了幾聲,道:“這秘密告訴你也不妨,我的確練成天視地聽之術,目力耳聰都比你們強得多,但千百里外的事物也不能察知,須得使用另一種天視地聽之術,那就是‘奸細’。

不過在我來說,那只是我的耳目,不能叫他們做奸細,我把他們供給的資料湊起來研析一番,就可曉得遠在千百里以外的事物和動態了。”

李不淨卻佩服地道:“這種手法,只怕比本身可修煉的功夫,還要難上無數倍,錯非姑娘天聰明敏,思慮周詳,換作別人,誰也佈置不成這等耳目!”

辛黑姑聽了心中大爲受用,道:“不是我誇口,若是沒有我的手段,哪裡去找適合的耳目,比方樸日升的手下,哪一個不是武林高手,但步崧、彭逸都已變成我的耳目,若果沒有我的手段,他們豈肯屈服?”

李不淨再捧她幾句之後,才問道:“姑娘知不知道樸日升怎生對付裴淳?”

辛黑姑道:“詳細還不曉得,但有一點可以確信的,那就是樸日升爲了雲秋心之故,終必要殺死裴淳,他會使用種種手段磨折裴淳,以消心中之氣,我相信裴淳不會一見樸日升的面就被他殺掉!”

李不淨道:“貧道有個奇怪的想法,只不知姑娘可允我說出?”

辛黑姑道:“左右閒着沒事,你說吧!”

李不淨道:“要救裴淳性命,一點不難,只須姑娘准許商公直將功贖非,責成他一定要搭救裴淳,以商公直的詭計多端,此事一定成功!”

辛黑姑卻定睛望住他,好一會才恢復她原來高傲的態度,道:“此計甚佳,但我卻十分奇怪一件事!”

李不淨道:“什麼事?”

辛黑姑道:“你本來要取裴淳性命,爲何轉變得這麼快?病僧也是如此。”

李不淨細心想了一會,道:“他具有一種大仁大義的氣度,性情寬厚,從一些微小的言行和事情中可以察覺,使人不知不覺中生出敬佩愛護之心!”

辛黑姑道:“那就是說他用‘王道’嬴取人心,我則是用‘霸道’手段,我倒要詳細瞧瞧他性格爲人,瞧瞧是不是足以值得你們佩服……”

正說之時,一輛馬車遠遠馳來,前後護行的各有六騎之多,塵土高揚,不一會就到了城門。

李不淨早已躲匿起來,辛黑姑則站在路邊瞧熱鬧,馬車從身邊擦過,她手中的“毒蛇信”

迅快一揮,隨即轉身走開。

路邊有不少人瞧熱鬧,她喬裝爲男孩,因此誰也沒有注意她,那輛馬車馳到城門邊,突然間一隻後輪與車子分家,滾了開去,馬車隨即傾側倒下。趕車的壯漢身手高明,在這等情況之下仍然勒住馬匹才躍落地上。

車廂內鑽出一個精靈的紅衣喇嘛,緊接着便是裴淳出來。他跳落地上之時,不停的搓摩手腕,似是雙腕被縛太久,感到麻木。

那個精靈的紅衣喇嘛先向四周一掃,人人都感到好像是電光劃過,一個勁裝大漢上來稟報道:“輪軸是被極鋒利的刀劍砍斷的!”

紅衣喇嘛沒有理他,伸手指住人叢中一個漢子,道:“朋友,請過來談談。”

那漢子面目黧黑,衣着甚佳,這時毫不遲疑地走到紅衣喇嘛的面前,道:“大師有何見教?”

紅衣喇嘛面色一沉,冷冷道:“是誰弄的手腳?”

那人搖搖頭,紅衣喇嘛又道:“灑家曉得不是你,你還沒有這等功力,到底是誰?”那漢子又搖搖頭,紅衣喇嘛怒道:“你最好老老實實說出,反正不會是你們的幫主淳于靖所爲,連他也辦不到!”

裴淳這時驚異地打量那漢子,這才瞧出果然是丐幫中的一位八袋高手,那漢子也十分驚訝地望住紅衣喇嘛,道:“大師眼力果然厲害,一眼就看出在下是丐幫弟子,當真不愧是密宗三大高手之一,這輛馬車發生變故,在下也莫名其妙,所以才逗留不走,意欲看個明白。”

裴淳接口道:“古奇大師怎生得知此事非是這位大哥和淳于幫主所毀!”

古奇喇嘛道:“車輪被毀之時,車子正在顛簸駛行,所以不曾察覺,但現在回想一下,果然有點異感,但以情理推論,在衆目睽睽之下,斬斷輪軸,而又不被旁人發覺,灑家也沒有這等本領,所以知道決不是他們出的手,這人是誰?必定要查出才行。”

裴淳心中大喜,忖道:“莫非是恩師他老人家得知我蒙難遭厄,所以親自前來搭救?”

但他立即轉喜爲愁,繼續想道:“縱是恩師親自前來也不行!他的本領自然勝得過古奇或札特,可是我今日遭的難不是武力能夠解決,只要見到樸日升,我就得動手自刎,恩師豈能讓我做那背信食言之徒,因此連他也只好眼睜睜地瞧着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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