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 你還愛他嗎？”史青川站在原地這樣問道。
史茗川的頭低了下去，慌張地去整理牀上散落的相冊：“說什麼呢？真是的，今天你和媽媽這都是怎麼了？”
史青川跨步搶過姐姐手裡的相冊放到一邊, 嘆了一口氣：“果然……”他坐到史茗川的旁邊, 把姐姐的手握在手裡, “姐, 我錯了。我不應該光想着自己, 阻止你和亮亮哥哥在一起的。”
“傻瓜！我和他，就算你和媽媽不反對，也不可能在一起。有緣無份, 強求不來的。”史茗川說完，胸口悶悶的, 輕輕地、無奈地扯了扯嘴角。
史青川看着姐姐這副表情, 雖然不忍卻還是點穿了她：“姐, 你真的‘強求’過嗎？我承認，在你和亮亮哥哥的事上, 我曾經干涉過你的決定。但是，你自己呢？在我看來，姐，你一直在逃避，從來沒有爭取過。”
史茗川張張嘴, 終於還是垂下眼去。
“姐, 從那以後, 你總是太懂事, 活得越來越沒有自己的樣子了。偶爾任性一下, 我和媽媽反而會更放心一些。你忘了嗎？以前你最愛耍賴、最不講道理了。玩小霸王的時候都是我在讓着你呢。”史青川伸手去推自己的姐姐，笑呵呵地說。
“我哪裡有？”史茗川笑着躲開, 心底暖洋洋的。她微笑着，打量起眼前這個已經成熟太多的男孩，“但是，阿青，我們都在長大。大人做事，不應該考量周到些嗎？”
“未必！亮亮哥哥是我見過最穩重的一個人，但也是我見過最瘋狂的一個人。在你看來‘強求不來’的事，那個人執着過，或許現在也在堅持。”史青川慢慢地朝後面倒去，最後用雙手支撐在兩側望住姐姐的背影，“姐，如果不是我，你們或許已經重新在一起了。你大一那年聖誕，亮亮哥哥在家門口等了你一個晚上。不吃不喝，整整一個晚上，有可能更久……”
史青川看到姐姐背脊上的肌肉瞬間繃緊，呼吸也急促了起來。他又心疼又內疚，咬咬脣繼續講：
“2004年的聖誕，你已經在濱海上學，我呢從之前的初中轉回金州，和媽媽一起住在家裡。那天外面雖然沒有下雪，但風很大，冷得院子裡的水管都被凍住放不出水來。大概六七點鐘的時候，我做完作業下樓，媽媽正在廚房裡做飯。雖然媽不懂什麼叫聖誕，但我還是決定母子兩個吃頓好的，於是騎着你以前用過的電瓶車打算去外面買只烤雞回來。
我剛推開鐵門就看到有個背影，拖着行李箱匆匆忙忙地別過身去。那個人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回過頭叫了一聲我的名字：‘阿青，好久不見’。
我當然認出他來，睬都不肯睬他，坐上電瓶車就要走。亮亮哥哥丟開行李箱，什麼都不管不顧，衝出來抓住我車子的把手。那時候他的手已經被凍得成了紫黑色，像根冰塊一樣死死地拉住我的手問我：‘阿青，你先別走！你姐姐，你姐姐在家嗎？’
那時候的我，見到那邊的人連殺了他們的心都有，一把甩開他的手，冷冷地告訴他：‘這裡不歡迎你！如果我回來還看到你，小心我報警！’說完我就騎車走了。等我回來，他果然還在那裡，嘴脣都被風吹得裂了開來，但還是不甘心地攔住我說：‘我只想見你姐姐一面！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我可以解釋，任何事情我都可以解釋！讓我見她一面吧。’
這時候，媽媽聽到了外面的聲響，走了出來。你是知道媽媽的，她這個人最熱情了。看到亮亮哥哥拉着我的手，還以爲是我的朋友，於是便招手要請他到家裡一起吃飯。我當然沒有同意，把烤雞塞到媽媽手裡，隨便編了個藉口就把亮亮哥哥推到小區外面一個安靜的角落裡。
亮亮哥哥一定也看出來我當時很不愉快，笑着想找個輕鬆些的話題。他提起了媽媽，說：‘剛剛的就是史媽媽嗎？真是熱情呢。你姐姐性格那麼開朗，都是遺傳了她吧。’
他不提還好，一提我的火氣就全上來了，幾乎是衝他吼着說：‘你有什麼資格評論我媽媽？你們趙家人現在是什麼意思？搶走了我爸還不夠，還要把我姐也騙到你們趙家嗎？我告訴你，妄想！’
亮亮哥哥愣住了，那時候他完全沒有聽懂我在說什麼。但是，他是那麼聰明，靜靜地聽我發完火，然後問我：‘阿青，請你相信我。一定有什麼事情是我，或者是你、你姐姐弄錯了。你能把話說清楚一些嗎？這對我很重要！’
我只告訴他：‘對你很重要又怎麼樣？跟我無關！你馬上離開，不然我真要報警了。’我轉身要走，他又來拉我，我重重地甩開他，告訴他：‘我姐絕不會出來見你的！就算你在我家門口凍死了，她也不會出來！’
我明明知道姐你人在濱海，但是他看樣子並不知道。所以我那麼說，是存心不讓他知道你在哪裡，讓他誤以爲你人在家裡，說完那些我就回家去了，一到家就把一樓的窗簾全拉上。後來，我也偷偷拉開個角落往外面看過，但是天太黑院子裡又沒有開燈，我也不能確定外面到底有沒有人。天那麼冷，我又說得那麼狠，我以爲他肯定走了。
誰知道第二天，我出門去上學的時候，在家門口看到了蜷成一團的亮亮哥哥。他人比現在還瘦，抱着膝蓋坐在冰冷冷的地上，看起來單薄得很。我終究還是不放心，用腳尖碰了碰他。亮亮哥哥醒過來，擡起眼睛看我。他的一雙眼裡都是血絲，臉卻慘白慘白的，嘴脣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他好像就這麼在我們家門口坐了一整個晚上。
他看到我，急急忙忙地站起來去看我的身後，他以爲你會跟我一起出來吧。因爲蹲了太久，他的腳肯定全麻了，站都站不穩，整張臉皺在一起。看到後面空蕩蕩的，他的眼睛都暗了下去，挨着牆固執地說：‘讓我見她一面，求你！’
亮亮哥哥那麼驕傲一個人竟然開口說‘求’，我當時猶豫了，向他確認：‘你，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像是看到了希望，懇切地望着我搖搖頭。可是我到底還是跨不過那道坎兒，跨上電瓶車，只是短短地解釋道：‘你走吧，我姐不在家裡。就算在，她也不會再見你了。’他問我爲什麼，我終於還是說了：‘因爲你姑姑，趙倩喻，她和我們爸爸好上了。你現在和她一樣，是我們全家的敵人，你說我姐還可能會聽你解釋嗎？你又要解釋什麼呢？’
姐，我保證，他之前肯定都不知道這件事。我看到他整個人要倒了似的，硬撐住行李箱的杆子纔沒有癱到地上去。可我管不了那麼多，發動起車子，最後跟他講：‘你快走吧。我不想我媽看到你！’
他好像輕輕地點了點頭，他就算那時候腦子再混亂，肯定也明白自己沒臉，更沒有立場讓媽媽見到他吧。然後我就走了，之後他怎麼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那天中午回家的時候亮亮哥哥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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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青川終於把七年前聖誕夜的故事講完。他看到姐姐緊緊地擰着眉，下脣都已經被她自己咬得快滴出血來。
“對不起，姐。是我錯了。”
史茗川終於放過自己的嘴脣，默默地搖頭：“阿青，你沒做錯什麼。如果是我，只怕還做出更過份的事來。”
“姐，其實我們都知道，亮亮哥哥什麼錯都沒有。更重要的是，他愛你。”史青川成熟地說，“姐，外面是他的車吧？剛剛我回來的時候，他還在。你要不要……”
“不用了。”史茗川站起來，把相冊一本本地搬回書房，“姐姐說過了，我現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你可別勸我劈腿啊！”
史青川跟在姐姐的屁股後頭，抓住她的手臂，真誠地開導她：“都跟你說了，任性一次又怎麼樣？老姐你根本沒必要逼自己的。你敢說你不愛亮亮哥哥嗎？”
“不愛不愛！”史茗川胡亂地揮手把弟弟甩開，捏着他的臉笑話他，“你多大一個孩子，怎麼說話這麼老成？愛不愛的，你懂什麼呀？”
“唉喲！”史青川把姐姐的手拍開，反問她，“那你纔多大？幹嗎早早地放棄一切生機？多大的孩子非裝得跟個看破世事的老尼姑似的。再說了，你又懂什麼叫愛嗎，姐？你懂，你就不會還站在這裡！”
“是啊，川川！”史媽媽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上樓來，溫柔地看着女兒說，“想通了就能跨過心裡那道坎兒，那孩子一直在等你呢。”
史茗川不說話，史青川攔住還要再說話的史媽媽，胸有成竹地講：“姐，當你覺得決定不了的時候，要不就交給老天爺來幫你做主意吧：如果明天亮亮哥哥還在我們家門口，跟七年前一樣，那麼你們就重新開始；如果明天我們出去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那麼就是你們倆命定無緣，自然是誰都強求不來。怎麼樣？”
“這怎麼可以？你姐姐的終身大事，阿青你怎麼可以這麼輕率？”史媽媽不滿，苛責起兒子來。
史青川嘿嘿一笑，把史媽媽推到了樓梯口：“姐你不反對就是贊成了？那就這麼定了！我和媽媽到樓下看電視去啦！當然，我們是不會作弊的，誰也不會偷偷通知亮亮哥哥。一切都看你們的緣分了！”
史媽媽還在咕噥什麼，半推半就地被帶下了樓去。史茗川茫然地往陽臺那裡看去，紗制的白色窗簾被風吹得鼓起來又癟下去，又鼓起來又癟下去，跟她現在的心情一樣。終於，她抓抓額前的瀏海，回到房裡倒頭栽在牀上。
心臟的聲音越來越響：你，會一直都等着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