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 那邊的女人中風住院了……”
秦玉菊被握住的那雙手顫了一顫，臉上的表情嚴肅了不少：“你爸爸告訴你的？”
史茗川搖搖頭說：“不是，他現在心疼都來不及吧！我們在日本的時候, 亮亮接到家裡的電話, 我是從他那裡聽說的。本來我們還想在日本再玩兒兩天的, 因爲這個事才提前結束回來的。剛剛下飛機之後亮亮和他媽媽直接去了醫院, 我本來是想直接回家的, 但也不知道爲什麼，竟然跟在他們後面到醫院偷偷看了一眼。”
秦玉菊的眼神有些黯淡，緩緩地吐出一句：“她, 現在怎麼樣了？”
“那女人，整張臉都癱了……”史茗川想起剛剛在醫院裡看到那鬼一樣的臉, 還有趙倩喻眼裡的挫敗, 說不上來心裡痛不痛快, 只覺得胸口煩躁得很，“我只躲在病房外面看了一眼, 醫生正在幫她做鍼灸，房間裡很重的一股中藥味道。她好像看見我了，像是很傷自尊的樣子……”
“是嗎……”秦玉菊沒有多說什麼，幽幽地嘆了口氣，“那個人還很年輕吧, 怎麼就……”
史茗川想也沒想就立即回答：“很簡單, 這就是所謂的‘惡有惡報’！”
“老姐說得對！”史青川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走進廚房來, 眼神冷漠地講, “那種女人死一千次都不夠, 現在這樣算是便宜她了！活該！”
窗外的天慢慢暗下來，不知從哪裡傳來幾聲“啾啾”的清脆啼鳴。這時間, 應該是日暮歸巢的鳥兒吧。秦玉菊收回望向窗外的眼神，對着兒子輕輕搖頭：“阿青！別亂說話！”她把櫥櫃的門小心地關好，走出廚房去。史茗川拍拍一臉不服的弟弟，安慰他兩句後拉着弟弟一起跟出去。
客廳裡供着一尊觀音菩薩，是保佑秦玉菊當年順利生下難產的女兒時的那一尊。她每天都會換上新鮮的水果，早晚虔誠地拜上兩次。和史民生正式離婚之後，秦玉菊變得更加寡淡，還開始吃起素食來。
“媽，既然你信佛，就肯定相信這世上會有因果報應。我覺得我和弟弟並沒有說錯，那個女人要繼續活得逍遙快活的話，我們倒要懷疑菩薩瞎了眼呢。”史茗川說這話的時候，史青川拼命點頭。
秦玉菊雙掌合一，閉着眼睛正在拜菩薩。聽到一雙兒女的這番話，立即給菩薩鞠了一躬：“菩薩，他們只是嘴上毒了些，不過是兩個不懂事的小孩，請不要見怪！”然後衝他們招招手說，“川川，阿青，你們也過來拜拜！給菩薩道個歉！”
姐弟兩個聽話地走過去，跟着媽媽一起認真拜了拜。秦玉菊在一旁看着，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柔聲說道：“觀世音大慈大悲，勸世人都要心存善良。對於他人的苦難，不管是朋友的、還是仇人的，絕不可以妄加取笑。這是在爲自己積福，知道了嗎？”
史青川扁扁嘴，不怕死地探過頭去纏着秦玉菊問：“媽，菩薩也不喜歡說假話的人，對吧？所以啦，你就輕輕告訴我和老姐兩個人，那女人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就真的一點也沒有覺得開心嗎？”
秦玉菊把兒子的腦袋推開，笑着講：“我都半隻腳踩進棺材的人了，光你們兩個就夠我操心的了，哪裡還有時間管別人的事？有沒開不開心，因爲媽媽我本來就不關心！”
“酷哦，老媽！”史青川豎起大拇指，調皮地說。
史茗川扶着秦玉菊坐回沙發上面，還是覺得媽媽太過寬容：“媽，就算我們不幸災樂禍，但是那女人害得我們家支離破碎，你爲什麼還要幫她說話？”
秦玉菊拍拍女兒的手背，望着她的眼睛說：“川川，做錯事的不只她一個，你爸爸也一樣。但是，如果現在躺在醫院的是你們的爸爸，你們還能這麼說嗎？”她一邊說着一邊把眼睛移到史青川身上，“再罪惡的人，也有爲他心疼的家人。有些東西，不是光愛或者恨就可以說得清楚的。”
確實，如果這次中風的是史民生，史茗川和史青川就不會這麼輕鬆。就算嘴上再怎麼“恨”，他仍然是他們割捨不下的親生父親，他們還沒有冷血到六親不認的程度。而趙倩喻，也一樣牽動着趙靖亮、還有他們一家的心。
“川川，你現在是趙靖亮的妻子，這個問題很敏感。別想得太多，只要你們小兩口過得幸福，我和阿青就滿足了。”秦玉菊最擔心的還是女兒，最後特地寬慰她。
“媽……”史茗川眼底發脹，轉身抱住自己的母親。並不是秦玉菊真的善良到可以輕易地原諒那兩個人，只是她在恨仇人和愛女兒中間，選擇了自己更重視的那一個。
史青川也感動不已，伸手擁住珍貴的兩個家人。
這世上，不是所有善良的人都幸運地被菩薩眷顧到，也不是所有的惡人都遭到了惡報。但這就是現實，我們能做的只是堅持，堅持做一個善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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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史茗川硬拉着媽媽到家附近的美容院裡，又塞了本髮型雜誌到她手裡：“媽，你看看喜歡什麼樣子的，我們今天染一個年輕點的顏色、再燙一個時髦點的髮型！”
“哎喲喲，我一個老太婆，瞎折騰什麼呀？”秦玉菊擺擺手就要從座椅上站起來。
史茗川跨上去，重新把媽媽壓回座椅上，然後迅速招了一個髮型師上來：“麻煩幫我們看看適合什麼樣子的髮型吧。”
那髮型師嘴巴很甜，一上來就看着鏡子裡的秦玉菊說：“阿姨好福氣啊！旁邊這位是您女兒吧？好孝順啊！”
秦玉菊聽了驕傲地點點頭，不好意思地講：“我這女兒非讓我換個髮型！我都這一把年紀了……”
“哪裡哪裡！阿姨看起來這麼年輕！四十纔剛出頭吧？”
髮型師活絡地和秦玉菊聊天，翻開雜誌立即開始介紹起來。秦玉菊樂呵呵地說着話，也開始認真地挑起髮型來，史茗川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做參謀，不一會兒就選擇好了顏色跟髮型。美容院裡的每個座位前面都有一臺手提電腦，史茗川選擇了媽媽最近最愛看的《裸婚時代》，母女兩個一邊說着話，一邊開始做髮型。
一、兩個小時後，髮型師引着秦玉菊到裡面洗頭，史茗川把電腦暫停，自己也從座位上站起來。這家美容院是新裝修的，對着馬路那一邊是一整塊、一整塊的落地窗，午後的陽光從路旁的梧桐樹裡燦爛地遮進來，灑了滿滿一屋。馬路的對面就是史茗川家的別墅區，這一帶是完全的住宅區，平常人就不多，夏天的下午兩三點鐘路上更是冷清。史茗川喝着果汁，悠閒地望着窗外，突然看到一頂粉紅色的陽傘從對面別墅區裡出來，穿過馬路往美容院的方向走過來。
傘下的女人直直地走過來，俏麗的短髮別在耳後，正是許久不見的施淳淳。她很快就看到了落地窗裡面的史茗川，把傘舉高了一些，輕輕衝史茗川點了點頭。
施淳淳把陽傘收在手裡，推開美容院的門走進來。有服務員立即微笑着迎上去：“小姐，下午好！有指定的髮型師嗎？”
施淳淳擡眼往史茗川身上看過來，搖搖頭說：“不用了，我是來找朋友的。”
這時候秦玉菊頭上包着毛巾走出來：“川川，是你的朋友嗎？”
“阿姨好！”施淳淳禮貌地打招呼說，“我是川川的高中同學，聽說她回來了就想請她喝杯茶！”
秦玉菊看眼前的女孩跟自己女兒差不多的年紀，長得漂亮、說話又禮貌，便跟女兒說：“川川，你們年輕人去玩吧。媽媽一個人弄頭髮也可以的！旁邊那家於記，港式甜點做得很不錯，帶朋友過去嚐嚐吧！”
施淳淳面帶笑意等在一旁，史茗川也懶得跟媽媽解釋太多，於是對媽媽說馬上就會回來，然後和施淳淳一起走了出去。
史茗川和施淳淳簡單地點了幾樣小吃，面對面地坐着，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施淳淳把剛纔撐過的陽傘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右手邊，然後眼睛看着史茗川毫不客氣地說：“我不喜歡你，很不喜歡。”
史茗川淡淡地回答：“彼此、彼此。”
施淳淳聽了輕聲一笑：“你變了很多，可讓人討厭這一點不僅沒有變，反而更明顯了。”史茗川並不搭話，施淳淳便自己抿了口飲料，顧自說下去，“我從高中開始就討厭你，最討厭你這種運氣好到沒有天理的人。家裡有錢、腦子聰明、什麼東西都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包括趙靖亮。”
“是嗎？”史茗川把手支在桌上誠實地說，“我也曾經很羨慕你。成績好、人漂亮、性格還很謙虛，我本來以爲我們會成爲很好的朋友。就算是現在，我也並不討厭你，如果你不再提亮亮的話。”
施淳淳一邊的嘴角翹了起來，並不打算領情：“這就是所謂的‘勝利者姿態’嗎，趙太太？”
史茗川不說話，只是溫淡地笑着。
“不需要！”施淳淳緩緩地靠到椅背上面，修長的腿相互交叉，“就算你討厭我，我也不會在乎。其實，你也真的應該討厭我——高考前把你爸和靖亮姑姑的照片放在你們家郵箱裡的人，是我。”
史茗川擡眸去看對面的人，那人雙臂緩緩抱起來，下巴擡得很高：“你高考失利、和靖亮分開這麼多年，是我一手設計的。但我一開始真沒想到效果會這麼好，這還得謝謝你那脆弱不堪的心理素質。哼，我就知道，像你這種被保護得那麼好的溫室小花絕對不堪一擊！”
史茗川聽完，很長地吐出一口氣來：“原來是你啊……”說完叉起一塊班戟放進嘴裡，慢慢地說，“你真可憐！”
放下叉子之後，史茗川一句話都懶得多說，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施淳淳來之前以爲至少史茗川也會罵她一句，想不到她竟然以自己最厭惡的方式結束了兩個人的談話。施淳淳有些激動，越過桌子去抓史茗川的手：“史茗川，你說清楚，我哪裡可憐了！？”
史茗川慢慢地回過頭來，一雙眼淡淡地望着施淳淳。這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施淳淳咬着牙，卻無力地垂下手去：“你真讓人討厭……討厭死了……”
史茗川結完帳，回頭望了一眼裡面的施淳淳。她依然那麼漂亮，即使像現在這樣緊緊地皺着眉都絲毫無損她的美麗。如果把施淳淳跟史茗川放在任何一個趙靖亮以外的男人面前，相信贏的那個就不會是史茗川了。
的確，史茗川這一點的運氣真的好到讓人牙癢癢。
史茗川朝店門口走了兩步，最後還是折了回去：“你真覺得我一直很幸運嗎？真覺得我從來都可以笑得那麼沒心沒肺嗎？那麼，我因爲爸爸媽媽離婚哭的眼淚、因爲離開亮亮受的寂寞，還有考不上金大的失落，能讓你平衡一點了嗎？淳淳，別和別人比幸運，也別和別人比不幸，一切都不過是冷暖自知的事情。”施淳淳呆了一呆，史茗川已經走了出去。
回到美容院裡的時候，秦玉菊正坐在位子上打瞌睡。史茗川重新在媽媽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也不管新做的頭髮上面氣味刺鼻就靠了上去。
秦玉菊醒過來，看看女兒問：“你朋友呢？”
“走了。”史茗川從椅子上站起來查看媽媽滿頭的捲髮器，然後把自己那顆爆炸頭捱過去說，“媽，等你燙好了我們走出去就是金州兩朵姐妹花兒了呢！”
史媽媽看着鏡子開心地笑起來。於是，史茗川真覺得這世上沒有第二個人可以比自己更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