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戲做足,容兒,從這一點看,你倒又長進了朕倒要看看,你們做戲做到幾時還不上前給朕拿下”胤禛越發氣怒如狂,陰惻惻沉下臉喝道。
再也抑制不住的淚水如泉洶涌而出,迷濛中她絕望的眸子向他清冷一望,蒼白的臉上掙出一個悽絕的微笑,她雙眸一閉,頭微垂,身子向前一挺,冷不防往那鋒利的短劍上撞去微雲“啊”的驚叫一聲,身子往後踉蹌,握劍的手彷彿被火燙了似的往後一鬆,“哐啷”一聲,短劍落地,玉容悲痛欲絕,當即站立不穩,雙膝一軟倒了下去。
衆侍衛怔了一怔,立刻向微雲逼了過去
一陣糾纏摩擦,玉容手上縛着的繩子早已鬆了勁,她輕而易舉的掙脫了束縛,顫抖着撿起那把沾着血珠的短劍,擡起盈盈淚眼,向胤禛悽然一笑,昂然道:“皇上,你可以不愛我,可以不在乎我,可你不能污衊我我沒有跟她合謀欺騙你,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騙你從來沒有你不相信麼?我會證明給你看”說着她想也未想,纖纖素手一擡,握起短劍,劍鋒向內,朝自己心窩上狠狠的刺了下去……
“容兒,不要”胤禛腦中轟然倒塌,渾身的血“唰”的一下彷彿被抽乾了他驚懼的大叫着,也不知從哪來的力氣,朝她飛奔過去,撲倒在她的身旁,下意識伸手去擋只是哪裡還來得及,玉容輕哼一聲閉上了眼,軟軟的倒在他的懷中,胸口血如泉涌,立刻染透了衣衫,如淅淅淋淋的細雨打落在地,也染紅了他明黃的龍袍。
“容兒,容兒,你別離開朕,別離開朕害了你,是朕害了你”胤禛忍不住放聲悲號,大顆大顆的淚水滴落在她蒼白如紙的臉頰上。
“皇上,皇上蘇公公,快傳太醫快傳太醫呀”剛剛被越來越不放心的熹妃打發趕來的雲兒見此狀況驚得眼前一黑,一口氣差點轉不過來蘇培盛猛然回過神來,忙道:“是,是”急急奔去。頓時亂成一團
胤禛這才如夢初醒,急吼吼道:“對太醫,太醫,快傳太醫”他抱起她,踉踉蹌蹌往養心殿跑去,小太監們忙不迭着跟上,簇擁着去了。偌大的乾清宮前霎時一片空蕩,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不知所措。
“把這女人拿下”首領侍衛如夢初醒,“錚”的一下長劍輕抖,踏步逼了上去。
微雲臉色一變,驀然收回目光,悲慼痛楚的神色驀然消失,她冷笑着後退一步,猛然扯掉外袍,衆人只覺眼前一亮,一片明黃中,微雲冷笑道:“我有聖祖皇帝御賜黃馬褂在身,你們誰敢動我”
微雲的外祖父安親王嶽樂乃是隨着聖祖康熙南征北戰、立過無數汗馬功勞的一朝元勳,她身上所穿的黃馬褂便是外祖父由軍功換來的賞賜。衆人臉色一變,面面相覷,不由得遲疑了起來。只是胤禛沒有話,衆人雖不敢上前,卻也不許她走,仍是團團圍住。
雲兒眼中一黯,上前揚聲喝道:“你們都退下,讓她走”
“雲姑娘,要是皇上怪罪下來——”
“我一力承擔,讓她走”
“既然如此,那就由雲姑娘做主”首領侍衛手一揮,衆人紛紛收回兵器,讓出了一條路。
微雲向雲兒投去感激一瞥,微微點了點頭,隨即轉身,徑自去了。
養心殿中,壓抑低沉的氣氛縈繞在各人心頭,沒有人敢說話,沒有人敢動一動,甚至沒有人敢放開呼吸。只有胤禛揹着雙手不住來回徘徊,時不時顧盼張望,滿臉焦躁急慮,他單調急促的腳步聲啪啪作響,打在每個人的心底都是一陣戰兢和哆嗦。他猛然停住,扭身疾步便要往東暖閣中去,雲兒慌忙輕而快的叫了聲“皇上”見胤禛住了腳,忙忙接着柔聲道:“皇上歇一歇幾位太醫和秀清秀雅她們都好好在裡面沒出來請旨,料想主子不妨事的,皇上不必擔心”說着雙手奉上一盞熱茶。
雲兒料到胤禛必定會焦躁不安,生怕他會闖進去影響了太醫們正常診治,又怕他要進去時無人敢攔,故而只讓秀清秀雅帶着兩個小宮女在裡面給太醫幫忙,而自己則守在胤禛身邊。
果然,胤禛怔了一怔,沉沉嘆了口氣,接過茶隨身坐下了。他何嘗不知,他這副面孔一進去,就不說什麼,那些太醫們也得嚇得心跳手哆嗦,倒是等在外邊的好。只是一顆心無論如何也安定不下來,擡着手端着蓋碗茶也不喝,只是發愣,半響又是一嘆,將茶碗擱在一旁几上,向雲兒瞟了一眼,低低嘆道:“你說,她會原諒朕嗎?朕又傷害了她,朕害了她……”
“皇上”雲兒勉強一笑,怔了怔,道:“主子是個明白人,何況這裡頭還有誤會,只要誤會解開了,主子是不會怪皇上的”
“但願如你所言”胤禛苦笑,卻是連他自己都覺得難。她倒下去前那樣哀怨、絕望、痛楚、悲憤、決絕的眼神,是他從沒見過的,回想起來亦令他心碎神傷。她還會原諒他嗎?他們還能回到從前嗎?他只有苦笑,繼而是深深的悔恨和懊惱
直到掌燈時分,領頭的林太醫終於率衆出來了,諸人面上都是一片疲憊和緊張,額上還有不及擦拭的汗跡。
“她怎麼樣了?要不要緊?醒了嗎?”胤禛聞見輕碎的腳步聲,眼皮一翻,豁然起身急急開口。
“回皇上話,”林太醫下意識撫了撫額,躬身垂首道:“傷口已經處理好了,幸好傷得不深,性命已無大礙,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胤禛剛剛放下的心“忽”的一下又被提了起來。
“只不過,容姑姑產後失於調理,身子較弱,元氣有虧,如今又失血過多,要恢復元氣恐怕不易,如今微臣也不敢過早斷言,一切還得她醒過來才能明瞭。”
胤禛心中又是一痛,眼下肌肉抽搐幾下,毫不猶豫道:“這不打緊等她醒來了,你仔仔細細替她瞧瞧,需要什麼儘管跟朕說,只要世間有的,朕總能弄來你要仔細了”胤禛聲調徒然一轉,道:“治好了她,朕重重有賞,若是她將來落下什麼病根,朕饒不了你們”
“是,皇上”林太醫等悚然一驚,腰彎得更厲害了
胤禛點點頭,道:“蘇培盛,帶他們下去,林太醫先不必走,暫時留在偏殿等候傳召。”
蘇培盛自遵旨辦理,太醫們亦井然而退,胤禛一撩袍子,忙忙轉入東暖閣內。
在榻前伺候的秀清、秀雅等慌忙屈膝請安,粉頸低垂,不敢讓胤禛瞧見微紅的眼眶。胤禛擺擺手揮退她們,自己輕輕上前,偏身坐在榻前,癡癡的瞧着面白如紙、合目而躺的玉容,心中又悔又痛又恨又懊惱,只覺數種情愫一齊涌上心頭,盤旋縈繞在胸腔,令他既悲慼又惶然。細想起來,又有點目瞪口呆不肯相信眼前針扎一樣的事實:他怎麼會那麼殘忍的對她?他竟然下得了狠心
胤禛低低的嘆了口氣,輕輕的喚着“容兒”,伸手將她落在錦被外邊的手握在掌中,她的手軟綿綿的,彷彿失去了生命的肉,沒有彈性,也不再光滑如昔。胤禛的眼中卻滿是柔情,彷彿他掌中的是一雙天底下最美麗的手,緊緊握着不忍鬆開。
胤禛怔怔的瞧着她,此時的她,一動不動的仰躺着,多麼脆弱,多麼蒼白,他彷彿能看見她的生命力在一點一點的流失。他心裡一陣恐懼,想要阻止卻無能爲力。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守着,千般眷戀與不捨。爲何此時,他所記得的只有她的好?她的欺騙與隱瞞,他曾經認爲天大的事,跟眼前的人比起來,也不過一片鴻毛。
胤禛就這麼一直守在她的榻前,雲兒勸了幾次,見他一言不發亦一動不動,眼中一黯,無聲的嘆了口氣,默默退了下去,卻不敢走開,靜靜的坐在東暖閣外。
直到次日早上,玉容仍然沒醒過來。胤禛無奈,凝視着她靜靜穩穩躺着的身子,終向雲兒輕嘆道:“好好守着她,若是她醒了馬上告訴朕,若是沒醒,等會朕下朝便讓林太醫再來瞧瞧”
雲兒心裡雖亦暗暗着急,嘴上卻勉強陪笑道:“皇上放心,林太醫既然說了無礙定是無礙,主子一定會醒過來的”
胤禛輕輕嗯了一聲,俯身在玉容額上吻了吻,又癡癡瞧了一陣,這才輕輕一嘆,忙忙前往乾清宮上朝。
關於昨日乾清宮前發生的一場驚心動魄之變故,半天之間早已傳遍朝野,因此這日上朝衆臣無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個不好殃及池魚被皇上遷怒。若是真倒黴,在這個時候也只能認了,連說理都不敢說
不過,沒人會盼着自個倒黴,人人都存着小心,斂氣屏聲,小心翼翼瞧着胤禛臉色辦事,只要不是十萬火急的大事,誰都覺得最好不要耽擱皇上的時間,還是緩一緩再說的好。
於是,不到半個時辰,胤禛便退了朝。衆臣心裡都想,他們如此識趣,這下子皇上該會記一記他們的好?誰知胤禛心裡七上八下只是牽掛着玉容,神思惘然,真正是度刻如年,早有些不耐煩了,待得一聲“退朝”出口,人早已起身,迫不及待的回養心殿去了。
玉容依舊沒醒,蒼白的臉上更添了幾分憔悴,嬌小的身軀躺在寬大的榻上,彷彿海上的一葉扁舟。雪兒昨日晚間便已回來,此刻正與姐姐一道守在玉容身畔,姊妹二人正在低低的說着話,聽到胤禛一聲“她還沒醒嗎?”忙站了起來,回身請安,雲兒便輕輕回道:“皇上不必憂心,或許等會就醒了”
胤禛置若罔聞,越過她姊妹二人,坐在玉容身旁,怔怔的凝視着牀上的人,心尖情不自禁便泛起微涼的傷感的顫意。他忍不住緊緊握了握拳,有些焦躁的嘆了口氣,道:“快去,把林太醫請來”
雪兒纔剛答應了要去,牀上的玉容突然起嗽來,咳得有些吃力,牽引得胸部一下一下的動着,頭左右偏了偏,嘴裡也喘了起來,似是輕輕呻吟着。
“容兒,你醒了嗎?你,你終於醒了”胤禛大喜過望,緊緊握着她的手,深邃漆黑的雙眸驟然閃亮如寶石,閃耀着驚喜交加的光芒。雲兒雪兒也忍不住心頭大喜,一時情不自禁轉身靠近來,忘了去宣太醫。
誰知玉容雙眸依然緊閉,似是方纔的咳嗽牽動了傷口,她忍不住微微蹙眉,輕輕哼了兩聲。
“容兒,是不是很疼,你,你醒醒啊”胤禛想起那雪亮的短劍刺入她胸膛的一剎那,瞅着她蹙起的眉,忍不住心中一緊,低低的、柔柔的、小心翼翼的喚着她。一旁的雲兒雪兒亦睜大着眼一眨不眨,緊張的望着牀上的人。
胤禛的輕喚彷彿起了作用一般,過了不到一刻鐘,玉容的眼皮動了動,終於輕輕睜開了眼。她彷彿不能適應眼前的光亮似的,雙眸快速的、細細密密的眨了眨,最後終於緩過勁來,一雙烏漆漆的眼珠子轉了轉,肆無忌憚的直直望着胤禛,彷彿包含着無數的不解和困惑。
她的眼光陌生不解得可怕,胤禛心裡“咯噔”一下,狂喜的心情驟然轉爲心疼,卻不願多想,只是更加內疚,恨不得要掏出心來好好補償她。他溫柔的握着她的手撫在自己的臉上,另一隻手輕輕的撫摸着她的前額、臉頰,低低含笑道:“容兒,你終於醒來了終於醒了你知不知道,朕,朕盼得多辛苦,容兒——”
“你是誰?”玉容定定的盯着他,似乎並未聽見他的話,反而十分清晰困惑的問了一句令他目瞪口呆的話。
胤禛頓時愣住了,雲兒雪兒也是一臉困惑。一時之間,東暖閣中靜得落地聞針,四個人都直愣愣的發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