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棲雲軒內書房,李忠默默轉身,輕輕帶上門退了出去。他想了想,將內外書房連通的院門關好,自己守在門邊一個人也不許進去,他擔心萬一裡邊吵鬧得太厲害傳出聲音引來侍衛窺視。
玉容臉色十分難看,順手將頭上太監帽摘下來扔在炕上,撫了撫頭髮,也不換衣裳,沉着臉坐在圈椅中生氣。
“倒是爺疏忽了,”胤禛笑着坐在她身畔椅子,握起她的手,嘆道:“爺光顧着自己,也沒想着叫你見一見小山和弘曆弘晝!”
聽到他提起兒子,玉容心中怒氣稍緩,不由大是後悔:怎麼沒讓小山把弘曆兄弟叫去讓她瞧瞧呢?也不知他兄弟二人如今長成什麼模樣了!
她眼中的懊悔失望自然未逃出胤禛的注視,胤禛見她不說話,故意道:“怎麼氣成這樣?生小山的氣嗎?這個小山膽子也大了,連舊日主子都敢不敬,爺這就教訓她!”
“誰說生小山的氣了?”玉容心底怒火“唰”的忍不住竄了上來,瞪着胤禛怒道:“爺一點也沒變,還跟從前那樣事事護着年氏,哼,爺怎麼不說教訓她呢?”玉容氣呼呼站起身,一掌拍在几上。
胤禛不緩不急,自身後強行攬她入懷,柔聲笑道:“這又喝上醋了?容兒,”胤禛在她耳畔低嘆道:“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偷跑出去多危險?萬一被人認出,可怎麼收場!別說皇阿瑪,就是老八他們知道……你啊!”
玉容身子一震,回想方纔年氏咄咄逼人非要瞧她廬山真面目的陣勢,心底情不自禁生起一股後怕悔意,只不肯在胤禛面前服軟,強辯道:“我換了太監的衣裳,哪有人眼神那麼好一下子能認得出來?我帶了你的令牌,要是給人攔住只要拿出來,誰敢糾纏我——我真傻,在清夢齋早該拿出來!”
胤禛在她臉頰擰了一把,笑道:“你倒想得周全!可是容兒,你從前就喜歡穿着男裝隨爺出入,你這身衣裳,信不信府上至少有一半的人能夠認出你!”
玉容頓時語塞,瞠目結舌望着胤禛,“容兒,”胤禛忽然無比溫柔而認真扳過她的身子,雙手扶在她肩頭,漆亮如星的眼眸凝視着她:“爺知道要你天天呆在這委屈你了,再過幾天爺把你送到圓明園去,答應爺,千萬不要再自個出去,好嗎?容兒,爺不能也不敢冒一絲絲風險,爺不可以再失去你,容兒!”
他真摯、多情而略帶憂傷心痛的語氣令玉容腦際“嗡”的一下震住了,她心中激盪,頓覺暖暖,先前的怒氣霎時間冰消玉息早拋到爪哇國去,她明亮的眸子裡閃爍流轉着柔柔的光芒,脈脈回望着他,情不自禁靠在胤禛肩頭,伸手圈在他的腰間,低低道:“容兒再也不了!胤禛,容兒也不要去圓明園,容兒要留在這裡,天天陪着你!”
玉容這些年在西北做慣了任憑來去、自由自在的老大,乍然間圈到這麼一個四角天空的小院子,眼巴巴的等着胤禛下朝、辦差、應酬之後回來相陪,縱然二人之間濃情蜜意、軟語溫存,當只剩下她一個人時,心底難免孤寂苦悶。這七八日她已有些耐不住,不自覺便悄悄琢磨着什麼兩全其美的法子,此刻聽了胤禛這番話,立刻改變了主意:她願意每日都等着他,靜靜的等着他,哪怕只爲他一個人而活,她也願意!他的深情是她最深的眷戀,她不可以也不許自己辜負!
“容兒,將來爺定會好好補償你!”胤禛在她額頭輕輕一吻,無聲的舒了口氣,放下了懸着的心。這些天他何嘗沒覺察出她的心思,因此命李忠仔細看着,不料今日還是出了這樣的意外,若是下次……他簡直不敢去想!
玉容輕輕嗯了一聲,擡眼相視,隨即埋頭在他懷中,相偎相擁,貪戀着彼此的氣息。胤禛垂眸默默瞧了懷中女子一眼,想起七年前的矛盾與分離,心頭暗暗捲起難過:她要的只是他對她好,真心實意的好!僅此而已。爲了他的情,哪怕她自己委屈她也不在乎!爲什麼,七年前自己不曾想到呢!
胤禛心頭一時悲,一時喜,一時恨,一時悔,猶自思潮起伏,感慨不已,猛然胸前一痛,忍不住腳下一頓,齜牙輕哼出聲。腦中霎時收回思緒,低頭看時,卻是玉容狠狠擰了他一把。
“容兒,你,你這是做什麼!”胤禛吃了一驚,忍不住有些惱火,揉着胸前衣襟,疼得皺起了眉。
“你還裝傻哄我呢!”玉容瞪了他一眼,氣呼呼酸溜溜道:“若不是你這些年寵着護着年氏,我不信她敢那麼囂張!小山跟她一般都是側福晉,不,她沒兒子還不如小山呢,可她就敢趾高氣昂當面奚落譏諷小山!還有我這個內書房的人,她竟敢甩我耳光,還說什麼李忠、蘇培盛在她面前也不敢怎樣!哼,她背後沒你撐腰她敢麼!”玉容越說越氣、越想越火,不由得伸手推了胤禛一把,一跺腳轉過身去。
“她打你耳光了?”胤禛到她跟前,覷着眼往她臉上瞧去。
“也要她有本事打得着!”
“容兒,咱們不要爲了年氏爭執好不好?爺早就說過,爺是爲了籠絡年家和年羹堯!”
“那就是說當真寵着她護着她了?”
“……算是吧。”胤禛無奈至極,見玉容對自己這麼在乎、醋勁這麼大,他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看到她眼中跳動的火苗有愈加熱烈的趨勢,胤禛忙道:“爺不過給她的賞賜多一些、好一些罷了,沒有別的什麼事!”
“我不信!這麼多年你不碰她?你不碰她不怕她變成小怨婦嗎?哼,那樣你又怎麼籠絡年家人了!”
胤禛冷笑一聲,道:“爺當然沒碰她!她這些年一直病着,天天服藥調理,是忌着那事的!”
玉容一怔,愕然道:“她,她的身子也不至於如此吧……”
胤禛的臉色忽然一沉,雙眸徒顯恨意,咬牙道:“爺讓她病着,她就只能病着!她害死了咱們的孩子,害得容兒和爺分離七年,爺一時一刻也沒有忘記!哼,年家的人眼巴巴的盼着她生個兒子鞏固地位,爺偏不叫他們如意!”
玉容大驚,心頭一陣空白和茫然,微張着嘴,怔怔的望着胤禛,一時一刻恍若夢中。
“容兒,”胤禛輕輕扶着她,微涼的指尖撫過她的臉頰,“容兒是不是覺得爺太殘忍?你在害怕嗎?”
玉容震驚的目光漸漸平和,她嘴角漾起淡淡苦笑,輕輕搖頭道:“容兒沒有!容兒知道爺永遠不會這麼對容兒,容兒有什麼好怕的?只是,只是心裡,心裡……”她越說聲音越低越遲疑,慢慢的垂下眸。
胤禛輕輕握着她手指吻在脣邊,道:“年氏那是自找的,她若不害你,爺也不會這麼對她!爺每每對月傷神,想着這一生一世或許再也不能與你相見,爺就恨不得立刻把她結果了!容兒,你不必同情她!”
玉容心中一痛,心頭霎時涌起百般滋味,默默凝視着胤禛,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不知怎的就傻傻的嘆着說了句:“我以後也不必再恨她了!”她雖然恨年氏、不待見年氏,卻也看得出來她對胤禛的一片癡情癡心,心想如果年氏知道胤禛如此待她,那比世間一切殘忍的懲罰更能叫她心碎魂殤!
幸好,這個男人愛的是她,永遠不會如此待她!玉容想着,忍不住身子輕輕一顫。
胤禛苦笑嘆道:“爺的容兒到底善良!嘴上倒說得狠!”
玉容眼睛一亮,忽然笑嘻嘻眨巴着眼,攀着胤禛脖頸,笑道:“容兒可沒有爺想的那麼善良,容兒不禁嘴上狠,手上也狠着呢!只不過,年氏也是個女人,將心比心,容兒有些同情她倒是的!”
胤禛一笑攜着她坐到炕上,沉吟道:“爺還是不能冒險!年氏今兒跟你打過照面,這事爺不得不防!”
“爺打算怎麼處置年氏?”玉容情不自禁心頭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