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人愛吃蘸醬菜,大醬是不可或缺的調味,尤其在農村基本家家自己做大醬,農曆二月正是打醬塊的時候。
黃豆要先烀熟,有的人家喜歡先炒一下再烀,再用醬杵子搗碎,在案板上摔打成醬塊子,用草繩打個十字兜吊在屋內的樑坨子上。到了五六月份農曆四月二十八前後,家家戶戶的主婦們都忙碌着刷缸、晾曬醬塊子。
挑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把發酵好的醬塊子放桌子上掰碎,放在陽光充足的地方晾曬後裝在缸裡。下醬時的水量、鹽量的比例要掌握好,之後把醬缸放在房外的向陽處,醬缸上面蒙上白布、裡面放個打醬耙子上面還要有個缸蓋。
接下來的日子,要像伺候自個孩子似的伺候醬缸。早上掀去蓋子搗大醬,上面只蓋白布,晚上蓋缸蓋子前還要搗一遍。陰雨天缸蓋要蓋好,晴天再敞開讓陽光充分晾曬,直到發酵後醬香味兒出來纔可食用。
還有的人家喜歡炒把玉米麪做醬引子,爲的是大醬發出來顏色好看。
程序大同小異基本都是如此操作,但到日子發出來的大醬管保家家不一樣,一家一個味道。烀豆子的火候、醬塊的發酵程度、下醬的日子、水量、鹽量等等,各種因素都對大醬的味道產生影響。
這玩意和衛生與否也沒有關係,許多幹淨人家做出來的大醬未必好吃,反之髒兮兮的人家做出來的未必難吃。不論是事先把豆子炒一遍還是用玉米麪做醬引子,費盡心思做出來很多反倒不如普通做法好。
當地做大醬最好吃的當屬北嶺村的王婆子,王婆子孃家姓王、婆家姓包,丈夫死得早只帶個女兒娘倆過日子,與山子家是隔壁鄰居。這人家才髒呢!院子裡髒水橫流,枯枝爛草飛了一當院子,烏突突的夯土房看不出是哪個朝代建的,到如今已經矮了不少。草房蓋也無人修繕,上面的草已經腐爛得四處飄毛。一年也沒幾個人來串門,屋裡面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是啥情況?聽人說只是竈臺就烏漆麻黑的,鍋臺上油漬斑斑,一層壓一層能當瀝青戧下來。
就這人家,做出來的大醬卻是最好吃,而且當地人公認婆子做的大醬最好吃。很多人爲此慕名來訪,卻被院子裡景象嚇得落荒而逃,沒見過這麼髒的人家!
‘瞧這家人這個埋汰樣兒,大醬做得再好吃也沒胃口消化。’起初大家都是這種想法,可當老包家的大醬發好,王婆子用她黑黢黢的手搗動起那黑黢黢的打醬耙子,院子裡立時飄滿大醬的香味兒,路過之人聞着味往往會不由自主的感嘆一句:‘這王婆子做的大醬真香!’
聞過味兒的都忍不住想嚐嚐,最早是馮有福沒憋住,想吃又拉不下臉,最後讓大山子厚臉皮去求。王婆子娘倆也是大方人二話不說叨一碗,結果吃完人家的大醬,自己家的大醬咋吃都沒味,總惦記吃第二口。
因爲這個,馮有福和兒子爺倆沒少被山子娘數落。後期山子娘也學着王婆子下大醬,人家哪天打醬塊子她也跟着打,人家哪天下醬她也哪天下,多少豆子多少水、該兌多少鹽,都請教得一清二楚,做出來的大醬倒是比以前好吃點,可和王婆子做的還是差了好幾裡地!
王婆子在當地名頭很大,不只是因爲她做的大醬好吃,還因爲她是當地最神的‘神婆’,而且是正經的黃大仙出馬弟子。早年開堂出馬之時,不少人登門來求醫問事,據說很靈驗。近幾年王婆子說師父已功德圓滿,暫在閉關不能來‘捆身’做法,又說自己泄露太多天機,
有損道行於修行不宜,便不再出馬。
出馬仙所指就是薩滿教,在全國有‘南茅北馬’之稱,在東北地區很盛行,只林陽當地就有上百個堂口。
王婆子是個忽神忽鬼的古怪人,平時少與人接觸,只從‘閉關’很少有人登門。可二月二這天下午,胡強卻拎着禮物獨自進了包家的院門……
剛剪完頭髮,胡強感覺脖子涼颼颼地,院子裡還是那個髒樣子,他也沒敢進屋,站在院子裡高聲喊:“大姨在家麼?”
連喊兩遍房門纔開,從裡面走出個帶勁的大姑娘。這姑娘身材細高挑、大辮子大眼睛黑亮亮的、模樣中等偏上,棉褲外套了一條紅布褲子,上身一件旁開襟兒的花布棉襖,手裡託着一個小巧的短菸袋,煙桿上掛着個手繡的荷包,怎麼瞅都像電視里民國時期連續劇裡的角兒。
這姑娘就是王婆子的女兒,名叫包米香,大夥愛叫她‘香苞米’,外號‘包神女兒’意思是神婆的女兒。
包米香見到胡強還挺意外,亮堂的嗓子笑道:“呦,胡強來了,今兒刮的是哪陣風兒啊?”
這丫頭今年十八歲,模樣早熟,她十歲上學和燕子一屆同班,到中學就不念了。按理應該管胡強叫哥,可包米香從小就是這樣,除了她娘,對別人都以名字稱呼。哪怕馮家的碩果僅存的老太爺在這,她也敢叫出‘馮平貴’仨字來!即使這樣也沒人挑理,人家可是神婆的女兒據說身上也帶着仙兒,等穴竅全開說不定是哪個大仙兒的出馬弟子,誰也不敢得罪。
胡強也不敢挑這個理,他和滿村的年輕人有個共同懼怕之人,那就是王婆子!這是打小坐下的毛病,心裡已經落下陰影,想板都板不住。此時他強擠出點笑容說道:“那個……俺來看看大姨。”
包米香叼了口菸袋上下打量胡強,把後者看得直毛楞,慢慢吐着香菸兒說道:“過年不登門兒,出了正月纔來拜見……哼!說吧,啥事?”
姑娘說的在理,胡強也知道是有點說不過,但畢竟求上門來,怎麼也得見見王婆子,客氣地說道:“還是和大姨說吧,你個小孩子能做了主麼?”
“俺能做主,有事就快說!”包米香是個沙楞痛快的人,不喜歡別人磨嘰,更不喜歡別人說她小。
“你客氣點行不?哥哥可是提着禮物登門拜訪,怎麼連個笑臉都沒有?”胡強舉了舉四樣禮物,想讓這丫頭重視點自己。
包米香雖然不管他叫哥,但並不否定這個客觀事實,低頭看了看對方手裡的禮物,娥眉輕皺:“俺是給春燕面子,換別人出正月纔來拜門,我大條掃輪他丫的!”
‘這丫頭瘋了!’胡強心裡來氣卻對她有點無奈,乾脆直接問道:“你到底讓不讓哥進去見大姨?”
“俺娘現在不坐堂,問事你就不用進了,若是做醬的事就跟我說。”
包米香也是個聰明的,尋思對方除了這兩樣也沒別的事,先把話抖摟明白,省的糾纏不清。
“我……”胡強有點無語,他還真是奔大醬來的,尋思讓王婆子今年多做些大醬,想買兩缸等買賣開張又多了一件勾人的玩意。聽到包米香的話,忍不住好奇地問道:“做醬你也懂?”
“我當然懂,這兩年俺娘身體不好都是我下的大醬,比俺娘做的還香!”包米香一點都沒謙虛,接着說道:“禮物拿回去,要大醬等日子、要秘方沒有,你回去吧!”
這話說的真痛快,把胡強噎得一點脾氣沒有還挑不出毛病,愣了好一會纔想起自己的目的,連說道:“俺想讓你家幫着多做兩缸醬,哥出錢買。”
“沒閒心、沒閒缸,也沒那閒工夫!”
包米香一邊說着,腳步徑直向屋內走去,身後的胡強站那徹底震到了。這小丫頭真艮、真橫、也他嗎真怪!
“香兒啊,誰來了?”正這時屋裡傳來問話,女聲中略帶滄桑。
包米香站門外回頭看了眼胡強,向裡喊道:“娘,這不進二月了嘛,白眼狼給您老拜晚年來了!”
這話說的……
胡強瞪了丫頭一眼,忍着沒吱聲,屋裡人的王婆子卻笑道:“呵呵,這死丫崽子!是老胡家的大強子嘛?是的話就讓他進來。”
包米香癟癟嘴兒,打開門衝胡強頗不是味兒地說道:“進來吧!”
胡強心裡也不說上是啥滋味?但好賴人家點名請自己進去,也算有點面子,跟着走進這傳說中髒到姥姥家的屋子……
村裡的孩子打小把王婆子當巫婆,心裡有一種天生的恐懼,甚至有的人家孩子鬧哭,大人們會嚇唬道:‘再哭讓王婆子來抓你!’,這話百試百靈,到今天還有缺德人用王婆子嚇人。胡長海就是個很缺德的人,所以胡強也是打小被‘王婆子’嚇大的。今天,他人生中第一次走進內心中的‘陰暗之地’,心裡有一絲忐忑、一絲不安、還有一絲惶恐……
……
ps:謝謝‘高老頭’打賞。
明天朋友結婚,今晚上就要趕去,所以明天更新要晚上。
唉,有時候真挺羨慕晚婚的朋友,只是有時候。
腿上長個粉瘤,腫起老大還挺疼!朋友說是營養過剩讓我少吃,糾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