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閔湄的眼神，桑梓榆不得不又補充了一句：“不要看我。我才疏學淺，實在是找不到辦法了，如果說有誰能夠消滅這種細菌的話，這個人一定是歐陽。”
閔湄急了，“那還等什麼啊，趕緊發動人找起來啊！”
楚曦終於明白，爲什麼那天歐陽看上去那麼累，那麼疲憊。她一面要爲自己擔憂，一面又持續工作了這麼長時間……
“閔湄，”楚曦雖然想找到歐陽的心情很迫切，可是他不想假借別人之手“不要驚動別人，歐陽我自己去找。”
閔湄簡直不能理解，“楚總，您這種身體狀況，再不回醫院休息難道是想再上一回手術檯嗎？”一個秘書用這種語氣對老闆說話已然是逾矩，可這也是關切楚曦所致。
“楚曦，不要再固執己見，”桑梓榆也看不下去了，“你的身體根本經不起折騰。”他說着，眼睛向下瞥了一眼楚曦染血的外套，“你這是準備血濺辦公樓嗎？”
閔湄苦口婆心地勸，“您說幾個地方，我們幫您找還不成嗎？見到歐陽小姐，我們哪怕是下跪道歉也把她請回來。”
楚曦微微搖頭，“這是我和歐陽的事，你們不需要攙和進來。閔湄，你找人送我去一個地方。”
他有一種直覺，他猜到歐陽在哪裡。
不是在郊區的家中，也不是在實驗室，而是他們初見的地方。
雖然不知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但是異常強烈。
a市大雪紛飛，鵝毛大雪落在樹上、建築上、車頂上，爲整個城市裹上一片銀裝。白色的雪讓人莫名地感到蕭瑟和寒冷，狂風呼嘯而來，裹挾着大雪刮在路邊每一個行人身上。楚曦剛從車中下來嗆了一口冷氣，劇烈地咳嗽。
“楚總，您慢點。”
楚氏的員工小心翼翼地扶着楚曦朝着咖啡廳走去，他們普通員工眼中的楚曦，是完美到不可挑剔的男神，不着正裝不出現在公衆場合，從着裝到站姿到氣質，都是那麼有魅力。
可現在楚曦是個什麼摸樣？
他臉色憔悴，神色暗淡，病服外胡亂套着一件卡其色的外套，還被鮮血糊得不能看。雖然現在這幅模樣依舊有種病美男的頹廢氣質，可和之前的形象簡直判若兩人。
這間咖啡廳曾經是楚曦最喜歡來的地方，這裡環境幽靜，還有着a市最高級的咖啡，也正是在這裡，他和歐陽命運般地相遇。
可是他從來沒想過有這麼一天，他會以最狼狽的姿態，出現在a市名流的面前。
楚家是a市的名門望族，在這裡，楚曦幾乎就是優雅和貴族的代名詞。而當他被人攙扶着出現在咖啡廳的時候，在裡面享受着清晨時光的富人們都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掃了過來。
“哦，天哪！”照例在這裡喝咖啡的陳暢立刻迎了上來：“什麼情況？”
楚曦勉強苦笑一聲，“我來找我女朋友。”
陳暢低頭看了眼楚曦衣服上的血跡，如果不是看他這麼虛弱，陳暢恨不能照着楚曦的胃給他來一拳，“你腦子壞掉了？就這麼出現在這裡你是想明天上頭條？”
“不要廢話，你看到一個扎馬尾穿着運動鞋的女孩了嗎？”
“哈！”陳暢嘲笑，“哥們你沒病吧！這裡哪個女孩會扎馬尾穿運動鞋？”
楚曦強忍着疼痛，掃視了一圈。a市的名流都在不遠處指指點點竊竊私語朝他看來，他們的眼神有不可思議的，有皺眉嫌惡的，有幸災樂禍的。
名門淑女們都穿着華貴的正裝，她們化妝，戴着名貴的首飾，不要說運動鞋，連個梳馬尾的姑娘都見不到。
“走，去玻璃窗那裡看看。”楚曦不相信。他一直認爲他和歐陽之間是有默契的，難道就因爲這一點誤會，他們就不心意相通了？
“楚總，您在這兒別動，我去看看。”楚氏員工讓陳暢攙着楚曦，片刻後他又回來了，“楚總，玻璃窗那裡沒人。”
“這不可能！”楚曦掙扎着想要走過去，手卻被陳暢緊緊攥住。
“夠了，你也適可而止點！”陳暢低聲呵斥了一句，“楚曦，你向來是有分寸的，你難道不知道再這樣下去你明天就會成爲a市貴圈的笑柄嗎？”
楚曦執拗地想要走到窗邊，不經意地一擡頭，卻看到了對面街道的公交亭。
大雪埋葬了城市的喧囂，路上已經沒有了行人，只有一個孤單的身影靜坐在對面公交站臺的長椅上，目光沒有焦距地看向咖啡廳的玻璃窗邊，凝神，靜望。
而那個位置，是初見時，他坐的地方。
“歐陽！”楚曦掉頭便往咖啡廳外走。
a市的風雪冰冷徹骨，楚曦早就凍得下肢都沒了知覺，他麻木地挪動着腳步，溫度一點點從身體裡抽離，心卻是熱的。
從咖啡廳到公交站臺的路並不算長，他他頂着風雪走到歐陽的面前。空蕩蕩的街道上只有他們兩人，咖啡廳裡的雙雙眼睛卻朝這裡看來。
傷口很疼，縫針處撕裂了，可是他已經顧不上傷口。
他遠遠地看着歐陽，歐陽似乎在思索着什麼問題，想得很出神，連有人靠近都沒有察覺。
歐陽的臉上沒有表情，她只是處於一種淡淡的放空狀態，雪花落在她的身上，然後又融化，她彷彿不知寒冷。
腳下一層薄薄的積雪，楚曦腳踩在積雪上，發出輕微的嘎吱聲響。體力瀕臨極限，而他也終於走到了歐陽的面前。
“歐陽……”楚曦一聲輕喚，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歐陽收回目光，視線轉而落在楚曦的身上，“你來了。”
與左狸的疾言厲色不同，歐陽的神情幾乎沒有變化，變化的只有她的眼神。楚曦能感受到歐陽看他的眼神中，所有的情緒都在漸漸褪去。
他眼睜睜地看着歐陽的變化，一種沉痛到無法呼吸的無力感涌上心頭。這種感覺就好像看着日頭偏西，他能感覺到時光正在一去不返，卻根本無法挽留。失去的情感隨着時間一同湮滅，消散於無形。
“你在看什麼，這麼出神？”楚曦上前，想要伸手暖暖歐陽凍僵的臉頰，卻被她偏頭躲開。
歐陽的眼神從楚曦身上移開，“沒什麼，我剛纔只是回到起點，想想我們的愛情是怎麼開始的。”
一種不祥的預感掠上楚曦的心頭，他怕談話再繼續照着這種方向繼續，他會真的不能挽回歐陽！
“我有三件事要告訴你：第一，我們在咖啡廳不是第一次相遇，我遇見你是四年前在加州伯克利。第二，我和蘇準之前確實有訂婚，可是現在我們的婚約已經解除了。第三，我的抽屜裡之所以有你的檔案，是因爲四年前你消失了，所以我才試圖找到你。”把深藏在記憶深處的回憶剖開，楚曦沒有猶豫。他願意將所有的一切說給歐陽聽，只要她還願意聽。
可是他從歐陽的眼中看到，他的努力皆是徒勞。
“我回想我第一眼看到你時的情景，覺得很美好。你就坐在對面的咖啡廳裡，低頭看書，神色平靜坦然，眉目清澈。”歐陽沒有理會楚曦的解釋，自顧自地說着，“我當時心裡就在想，這麼美好的一個人，如果是屬於我的，那該有多好。”
楚曦說不出歐陽表情的含義，她並不哀傷，只是在追憶，沒有情緒，或者說淡淡。她用冷靜客觀的語調回憶，不像在說自己的事情，反倒是像在訴說別人的故事，邏輯冷靜清晰。
“然後我們開始接觸，開始約會，開始接近，我們第一次親吻時的小鹿亂撞，我到現在還能記得清。”
“你說你愛我，我也愛你。雖然沒有人見證，但這也算是愛的承諾。”
“我知道愛情中或許會有爭吵，但這不影響它的晴朗，但是最不美好的就是謊言和欺騙。謊言一旦開始，愛情就蒙上了灰色。”歐陽雙眼的焦距終於定在楚曦的身上，“翻譯一下就是，楚曦，你在我心中，不再是那麼美好了。”
“歐陽，不要這樣，你聽我說，”楚曦上前拉住歐陽的手，“我本意並不是欺騙，只是你在這裡見到我的畫面這麼美好，我沒有必要故意去破壞不是嗎？”
“不美好，就是不美好，”歐陽認真又固執地強調了一遍，“我只能把我大腦的指令翻譯給你聽，卻沒辦法修改。”
楚曦因歐陽的回答而感到痛苦。當歐陽閉上心門之後，他們就是兩個獨立的個體，他無法影響歐陽的情緒，同樣，歐陽也不再感受得到他沉重的哀傷。
“隨後我開始想，是不是那天坐在那裡的是另一個男人，我也會輕率地上去告白。”
楚曦身子輕微一顫，“你說什麼？”
“絕對美好的故事只存在於童話中。”雪越下越大，凜冽的風雪彷彿要將人埋葬在這白色的墳墓之中。
“不，”楚曦看到歐陽的嘴脣微啓，那雙玫瑰色的脣瓣輕如鴻毛地吐出一句絕情的話語，“童話裡的故事也不是絕對的美好，更何況現實呢？仔細想想，我對你也不是完全沒有隱瞞。”
“夠了！”
楚曦痛苦地上前一把抱住歐陽，可是歐陽的反應冷淡得像不會動的木偶。他懷裡抱着她，卻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愛意。她雖然就在他的眼前，可他們之間的距離是前所未有的遙遠。
“還是一次把話說清了好。”歐陽的聲音在楚曦耳邊響起，這本來是最佳的說情話的姿勢，歐陽卻硬生生地把它變成了決絕的分手對白。
她用平伏的聲線繼續敘說：“當初之所以會對你告白，很大一個原因是我和左狸的賭。爲了試驗噬愛的效果，我們需要一對情侶作爲試驗對象，左狸打賭我找不到男朋友，於是我就證明給她看她的猜想錯得多麼離譜。”
“如果當天坐在那裡的不是你，而是另一個英俊的男人，說不定我也會上去告白。”歐陽的話砸在楚曦心上，字字錐心，“所以你出現在那裡，我們在一起，只是一個巧合。”
“你看，”歐陽慢慢向後退開，平靜而又淡漠地看着楚曦的眼，“雖然我們相愛的過程很美好，可是起因卻並不怎麼美好，對不對？”
“不要再說了，”他不知痛是什麼感覺，因爲已經痛到麻木。
“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美夢般的愛情，我相信，它就存在，我不信，它就碎了。”
就在這一瞬間，他耳邊彷彿傳來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絕對晴朗的愛情並不存在，那只是我一廂情願的美夢，可愛情矇蔽了我的雙眼，讓我看不到愛情中的種種弊端、傷痛。”歐陽終於從公交站的長椅上站了起來，抖落一身的雪花，“還記得你當初送我紫羅蘭的花語嗎？在夢境之中愛上你。謝謝你爲我造夢一場，不過現在，已到了夢醒時分。”
歐陽從口袋中取出兩瓶試劑，鮮紅欲滴的液體如此刺眼。她伸手將其中一瓶拋給楚曦，然後趁着楚曦伸手去接的空擋，將另外一瓶一飲而盡。
“這是什麼？”楚曦手中緊握着那小小的玻璃試管。
脣邊殘留一絲血色，映在歐陽乾裂的脣上，別有一絲瑰麗的鮮豔。
“是噬愛，”她說，“那支試管裡是爲你準備的劑量，喝下去之後，你就再也不會因失戀而痛苦。”
“哈哈哈……”楚曦聽到歐陽的話，忽然爆發出幾聲大笑，笑着笑着，他又猛烈地咳嗽起來，暴風雪的冷冽讓他幾乎不能呼吸。
“你笑什麼？”歐陽皺眉看他。
楚曦用拇指將試管掰碎，鮮紅的液體順着他的指尖流淌到雪地上，綻開一朵刺目的花。剩下的試管他攏在掌心，全部碾成了玻璃渣子和碎屑，“我笑我苦心經營的愛情，在你眼裡不過如此。”
“你以爲愛情是說開始就開始，想要結束時，只要喝下這瓶愚蠢的藥，就可以將曾經的一切全部抹殺？”
歐陽不滿楚曦的言辭，“愚蠢的絕對不是噬愛，噬愛是人類偉大的智慧結晶。”她越過楚曦，慢慢朝着來時的街道走去，“愚蠢的是那時無法自拔的我，愚蠢的是這段不明不白的愛情，愚蠢的是你，妄圖用這個虛假的夢去編織一個一生的謊言。”
“我們之間的愛情，徹頭徹尾是愚蠢的。”歐陽的聲音隨着她的腳步漸行漸遠，她冷漠的聲音，足以將人推進萬丈冰窟，“這場愚蠢的愛情，現在是時候停止。”
喝下噬愛的瞬間，想要和你相守到華髮的心，就此作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