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深邃。
眼前幾乎是一片漆黑,暗河的潺潺聲不知迴響了多久。
只有一盞馬燈,明滅閃爍,勉強能看見周圍的東西。
其實四周也沒有什麼可看的,不過就是每天的飯食和飲水。
身上粗重的鏈條和腕上的鐵球,已經稍稍開始生鏽。
邋遢的長髮,傷痕遍佈的瘦弱的身體,骯髒的囚服,眼裡將滅未滅的光芒。
唯一支撐他活下去的,便是肩膀上的一塊文身。
每天他都要撫摸那塊文身不下百次。
若不是這塊文身,他恐怕早已想死了一萬次。
遠處似乎又有腳步聲傳來,大概是飯食來了,他掙扎着坐起。
爲了活下去,爲了等那個人,他必須接納一切。
早已分不清晝夜黑白,他只能用石塊在牆上划着計着數。
三頓飯爲一天,如此這般。
腳步聲近了,卻似乎有些陌生,又熟悉。
大概是自己多想了,他苦笑。
卻聽得此時看守一聲斷喝:“什麼……”
“人”還沒發出音,慘叫聲便響起。
接着又是幾聲此起彼伏的慘叫,由遠而近傳來。
他驀地坐起,掙扎着拖着鎖鏈爬到了門口。
漆黑的地道內,看不見什麼,只聽得一個個人倒下,除了兵器的閃光,似乎還有飛舞白影和兩點燈籠在閃爍。
很快,兵器的寒光也漸漸沒了,只剩下慢慢靠近的白衣兩點燈籠。
腳步聲到了牢門前,停下。
門口日常給他送飯的看守哼都沒哼一聲,直接被震飛了出去。
這來的該不會是勾魂使者吧。
他不知爲何下意識後退,縮至牆壁。
一隻手搭上了牢門,緊接着,一聲巨響,這束縛了他近十年的囚籠,就在一瞬間轟然炸開,四分五裂。
他低下頭。
卻看見白衣人在他面前停下,蹲了下來。
他擡起頭,這才發現那兩點燈籠,原來是白衣人的眼睛。
雪亮的燈籠,閃爍着寒光。
白衣人似乎也在打量他,半晌,一個火摺子亮了起來。
看到他的臉的那一剎那,白衣人愣了一下。
幾根手指撥開他雜亂的頭髮,一頓。
冰涼的手指,卻讓他有了安全感。
眼前的人似乎沒了動靜,他小心地擡起頭,正對上白衣人的目光。
手中火摺子一拋,完美落入馬燈中。
“撲”火焰躍起,照亮了整個牢房。
他蜷縮着身子,眼睛卻一直盯着白衣人。
“是你?”半晌,他終於開口。
“你認得我?”白衣人的聲音似乎也帶着一絲驚訝。
他又愣了半晌,忽然抓起地上的石塊,遞給白衣人,指着自己肩膀的文身示意快下手。
白衣人皺了皺眉。
“快,劃開它,裡面……有重要的東西。”他閉着眼道。
白衣人看着他閉起眼鼓起勇氣的樣子,眼裡不禁泛出一絲憐愛。
不過石塊是用不上了,兩指拈出一枚金鏢,劃開他白皙的肌膚。
鮮血一滴滴下淌,他顫抖着,卻沒有說話。
幾乎是劃破他肩膀的同時,鏢尖快速挑起了一個血糊糊的物件,擲在他面前。
右手收鏢入懷,左手掏出金瘡藥,灑在他的傷口上。
過了好一會兒,他卻仍在顫抖。
“好……好冷……”
白衣人無奈,只好伸出手,抵在他的心口上。
好白的皮膚,想是自幼養尊處優吧。
無意間白衣人面頰一紅,又很快消失。
“我這金鏢是浸過琴山寒水的,你冷是正常反應。”白衣人聲音響起。
他感覺到心口一陣陣暖流傳來,終於,停止了顫抖。
他吐出一口氣,顫抖着手打開了那個布包。
到底是什麼東西讓他這般藏着?
到底是什麼東西讓他堅持了十年?
布包縫製的很結實,居然沒有血透進去。
裡面是一幅畫。
畫像上的人……和白衣人一模一樣。
“果然是你。”他看向白衣人,“雪衣天華,慕殿。”
白衣人看着那幅畫,道:“那,如果不是我呢?”
“不可能,這眉毛,只能是你。”
慕夙吟悅苦笑,伸手摸了摸畫上人的那道劍眉,道:“畫的還挺像。”
“我等了你十年,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爲什麼。”
“因爲我家裡人告訴我,這個世上,只有你能救我。”
“我?”
“對,就是你,慕殿。雪衣天華,獨一無二的慕殿。”
“……”
“你終於來了。”
“……”
慕夙吟悅眼裡淡淡的,沒有什麼感情。
“對不起,我來晚了。”
“還好,不算太晚。”他笑了,笑得是那麼爽朗。
慕夙吟悅俯下身,伸手搭上了他身上的鐐銬,像之前一樣,解脫了他最後的束縛。
金瘡藥在他身上輕輕塗抹。
“你叫漠寒。”
“你……你知道我?”
“早已知道。”慕夙吟悅起身道,“走吧。”
“你怎麼知道的?”漠寒追上去。
慕夙吟悅淡淡一笑,沒有回答。
“早在我接到我這一生的使命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了,漠寒。”
“哦……對了,還沒問你,你……是怎麼進來的啊……”
“走進來的。”
“啊?”
“嗯。”
“那……你爲什麼要來救我……”
“因爲……情……慕家欠你們家……”
“那如今……”
“如今便是還上了,我只需要完成最後的任務……”
漠寒驀地停下腳步。
慕夙吟悅轉過身,疑惑地看着他。
“那……如果不欠人情,你……是不是就不會來了……”
“……”慕夙吟悅忽然無言。
他倒下,倒在她腳下,無力抽泣道:“是不是……”
她嘆氣,她竟忘了,眼前這個少年,經歷了十年的痛苦折磨,他現在,脆弱無比。
而她,是他唯一的希望。
慕夙吟悅俯下身,揉了揉他的頭,道:“不是。”
他擡起頭,對上慕夙吟悅難得憐愛的目光。
她拉起淚眼朦朧的他,走出地道,走出長達十年的陰霾。
她還不知道,他已對她動了心。
可是他也不知道,這心終是會錯付的。
不是她負心,而是……
慕夙吟悅冰雪般的盔甲下,是世人看不透也摸不着的感情。
一旦看見了,他們估計會吃驚,這個人究竟是靠着什麼精神還能活下去。
“莫忘了,慕殿,你今生,註定只能做一個薄情人。”
薄情……
可是,我……
沒有可是。
因爲命運沒有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