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幕瀟瀟。
大殿內的四個人,面面相覷,無可奈何。
杯中的茶早已涼透。
他們本是信誓旦旦要幫父親復仇,本應恨意滔天,和寒渡四君勢不兩立纔對。
開始如今這四個人發現自己恨不起來了,復仇什麼的消失的無影無蹤。
刑房內,四個傷痕累累的人也默然無語。
鮮血未乾,雲霽鬆身上的傷口還沒癒合。
繩纏索綁的,她實在沒辦法施展慕家絕技來恢復。
但不知爲何,這四個人對整天對他們拳打腳踢,各種用刑,這四人也沒有恨意,只是覺得莫名其妙和難受。
到底爲什麼。
很簡單,他們八個人,和當年的事一點關係都沒有。
不曾經歷過,他們連當年的事都不是很清楚。
如今把上一代的仇恨加到這八個無辜的少年身上。
恨,總要有源頭。
沒有那種經歷,怎麼恨得起來?
這八個人卻又是心甘情願。
玄傲霆默默起身寫了封信,拴在禿鶩的腳上,道:“問問父親吧。”
三個人都點了點頭。
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禿鶩振翅飛走了,衝入了瓢潑大雨裡。
玄影華望着禿鶩遠去的方向,一聲長嘆。
玄箏語的手指在桌上敲打着。
玄夢渺卻起身走進了刑房。
雲霽鬆閉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玄夢渺擡手托起雲霽鬆的下巴。
玄夢渺的手剛捱上雲霽鬆的臉,雲霽鬆雙目睜開,眼裡萬千寒意四散而出。
“還活着啊?我還以爲你死了。”玄夢渺道。
雲霽鬆冷哼一聲。
“你們有完沒完?這麼久了,還要怎樣?”一旁的沉聽竹怒吼道。
“當然是等她說出……渡明的下落啊……”玄夢渺長長的指甲在雲霽鬆臉上劃開血口子。
“你……”殿怨梅奮力掙扎,想去幫雲霽鬆。
雲霽鬆確是像什麼都沒有感覺到一樣,任憑鮮血滴滴答答,目光依舊冷淡。
雲霽鬆就像是塊萬年寒冰,沒有絲毫感情。
玄夢渺粉拳握緊,道:“來人,把她拖到地牢裡去!”
這麼多年,還沒人讓她束手無策過,這是第一個。
“你們放心……”雲霽鬆被拖出去之前留下來最後一句話。
“你怎麼這麼倔?他到底做了什麼,讓你值得這樣爲他保密?”玄夢渺忍不住問道,“他給你的,我們一樣可以給你。”
“我知道你們可以。”雲霽鬆道,“不過你們錯過了時間。”
“就因爲他收養了你?就因爲他傳了你們一身武功?”
雲霽鬆閉上眼,沒答話。
“你到底說不說?”玄夢渺似乎失去了耐心,一把鋒利的短刀架在了雲霽鬆的脖子上。
雲霽鬆依舊不開口。
“我知道你不想死,以你的剛烈的性格,若是真無牽掛,怕是早自尋死路,不會給我們留下任何詢問的機會。”短刀來回輕撫雲霽鬆的脖子,“你肯定還有身後的事,所以你不願意死,也沒主動尋死,只是默默受着。”
雲霽鬆還是不開口。
“可是,如果你再不說,就莫怪我無情了。”短刀在雲霽鬆脖子上劃開一道淺淺的血口,“沒用的人,我不會留着你的。你要是還不想死,就把知道的都告訴我。”
“你很聰明。”雲霽鬆終於冷冷地開口道,“不過你還是錯了一點。”
“什麼?”
“我早就想尋死了,只是不得不活着罷了。”
玄夢渺難以置信地看着雲霽鬆,很難想象一個這是從一個少女口中說出的話。
雲霽鬆眼神淡淡的。
“那我如今就讓你不得不死!”玄夢渺說着,手上加了幾分力。
“請便。”雲霽鬆說着就合上了眼睛。
玄夢渺咬着牙,刀卻落不下去。
“你不會殺我的,他們也不會殺他們的。”雲霽鬆忽然道。
“爲什麼?”
“你們自己知道。”
“……”
“我要去救霽鬆!”刑房內,沉聽竹把鎖鏈掙得咣咣直響。
“可是……”尋羽楊苦笑着看着身上一圈又一圈的繩子。
他們又沒有云霽鬆那般神力。
準確的說,不是神力,是意念。
大殿內,忽然進來一個守衛,對着四人行禮道:“稟護法,展化清展大俠到。”
四人問訊急忙起身,道:“快,快把化清叔請進來。”
展化清可是他們父親玄霜駿的結拜兄弟,只是四人沒想明白他爲何會此時到訪。
擦去了身上的雨水,展化清被請到上座喝茶。
“化清叔晚上到訪,不知……”玄傲霆恭敬道。
“啊,沒事,我就是路過,想起了,來看看你們幾個。”展化清我這茶杯道,“霜駿近來身體可好?”
“託化清叔的福,家父身體一向不錯,如今天天也在鍛鍊。”玄箏語笑着道。
“嗯……”展化清沉思半晌,又道:“當年的仇,你們可……”
四人臉上都有些無奈。
“那個渡明不知道在哪裡,只留得他的四個後人幫他還債。”玄影華道,“可是這四人倔強得很,什麼都不肯說。”
“這樣啊……”展化清道,“那我能去看看嗎?”
“化清叔是自家人,當然可以。”玄夢渺說着,叫來一個侍衛陪着展化清前往刑房。
門推開,展化清看着傷痕累累的三個人。
三個被吊在空中的人目光呆滯,穴道被封,再加上折騰了老久,已經沒什麼力氣了。
展化清仔細地一一看着他們的臉。
都是年輕的面龐,不過被傷口磨掉了俊美。
“你是誰?”沉聽竹勉強瞪起眼睛,看着展化清道。
展化清沒理他,轉身問侍衛道:“還有一個呢?”
“回展大俠,還有一個被三護法關到了地牢裡。”
展化清一顫,道:“帶我去。”
“是。”
“地牢?你們要對霽鬆做什麼?”沉聽竹的狂吼聲從身後傳來。
“雲霽鬆……”展化清心中暗暗道。
嘩啦一聲,牢門打開,展化清拿着火把走了進去。
“展大俠小心,這個雲霽鬆性情剛烈,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侍衛提醒道。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展化清拿着火把,照亮了地牢。
雲霽鬆被釘在牆上,閉着眼。
看清雲霽鬆的面龐,展化清不禁一怔,手一個哆嗦,火把差點落地。
“是……你?”展化清道,“真的是你?”
雲霽鬆睜開了眼睛,冷冷看着他。
“你來做什麼?”雲霽鬆道。
“你……怎麼會……”展化清華都說不完整了。
“我的事,與你何干?”雲霽鬆道。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展化清急着道。
“我說了,跟你無關!”雲霽鬆寒星般的眸子微縮,“我對得起自己,對得起母親,對得起我的家族,至少不像有些人。”
“你……我去跟那四位說說情,你就勉強暫時屈服一下,好不好,別受苦了……”展化清蒼白着臉道。
“你去說啊。”雲霽鬆冷笑道,“你去說了,我就要你們展景二家的人後悔終生。”說完,雲霽鬆猛力一掙,從牆上落了下來。
展化清退後了幾步。
“展大俠,我可不像你。”雲霽鬆道,“我的身體裡,就是我母親那樣充滿傲氣的血。”
“你走吧。”雲霽鬆轉過身,冷冷道。
展化清怔怔看着她的背影,兩人似乎隔了一道屏障,展化清想靠近卻近不得。
知道火把快燒完,展化清才一聲長嘆,默默退了出去。
地牢內又恢復了一片黑暗,只看得見雲霽鬆的目光幾番明滅。
地底的暗河聲響不息,雲霽鬆戴着鎖鐐,倒在冰冷的木板牀上。
那個人的聲音又響起:“悅兒,我等你。”
同時,渡明的話也響起:“你要保護好他們。”
兩個聲音交織成一片。
雲霽鬆無奈地嘆着氣,可惜我連自己也護不着。
身上滿是未癒合的舊傷和剛被打出的新傷。
難以想象一個冰肌玉骨的少女被弄成這樣是什麼感受。
也就只有這個不是尋常人的雲霽鬆了。
鎖鏈嘩啦作響,雲霽鬆看着粗長鋥亮的鐐銬和腳上拴的大鐵球,還有拴在自己腰上的麻繩+牛筋扭成的長長的一條的叫不出名字的東西。
這是有多怕我跑啊,雲霽鬆苦笑。
“夢渺,父親來信了。”玄影華拿着一張紙條道。
“父親說什麼了?”玄夢渺看着大殿上三個臉色不太好的人道。
“父親說……必須問出渡明的下落……要是問不出……就把他們押送到往世宮裡去,由他審問,如果還不行……就把他們留在往世宮做一輩子苦役……”
說着四個人都抖了抖。
這……
“怎麼辦?”玄傲霆淒涼道。
四人都沉默無語。
“夢渺,雲霽鬆在地牢裡?”玄箏語道。
“是。”
“……她說了嗎?”
“沒有。”玄夢渺道,“拿死要挾她都無動於衷。”
雲霽鬆的倔強,他們都知道。
玄夢渺算是四個人中最狠的一個了,這都沒辦法。
說着,只見展化清踉蹌着走了出來,臉色很蒼白。
“化清叔,怎麼回事?”玄傲霆一把扶住展化清道。
“沒什麼,傲霆,我還有點急事要趕回淨遠山莊,就不留了,有時間再來看你們,代我問霜駿兄好。”展化清道,“還有,傲霆,你們還是莫要太狠了。”
“知道了,化清叔,你放心吧。”四人道。
展化清坐上馬車絕塵而去。
四人望着馬車的影子,良久,回大殿繼續商討怎麼辦。
“我覺得爹也可能奈何不了他們……”玄影華道。
“你忍心?”玄箏語道,“反正我是不忍心。”
“我也不忍心,可是,爹……”玄傲霆道。
四人正在無可奈何時,忽然有人闖入了大殿,跪地行禮道:“護法大人,不好了,雲霽鬆又又又叒叒跑了!”
“什麼?綁成那樣她還能跑???”玄箏語騰地跳了起來。
“屬下只聽得一聲巨響,急忙去看,但太黑看不清,就打開牢門進去,發現……”看守在地上直打哆嗦。
玄夢渺拉住玄箏語,苦笑道:“她要真想跑,誰也攔不住。”
話雖這麼說,四人還是火速趕到了地牢。
只見地牢天花板上有一個老大的洞。
“這雲霽鬆還真聰明,不敢往旁邊打地道,以防暗河涌入。”玄影華道。
“追吧。”玄傲霆說着從洞口掠了出去。
“來人,備馬和獵犬。”玄箏語衝着外面道。
“別備馬了,外面那麼大的雨,你帶馬和獵犬也沒用。”玄夢渺道。
“那……”
“四處追看看吧。”玄夢渺說着戴上了斗笠,叫來四輛馬車。
四輛馬車呼嘯着沒入了漆黑的雨夜中。
“霽鬆又跑了?”尋羽楊聽說了,一臉難以置信。
“這……霽鬆是沒什麼關得住嗎……”沉聽竹張大了嘴巴。
“我忽然明白爲什麼渡明大師圓寂前告訴我們,這個世界上,只有她能保護我們了。”殿怨梅道。
作爲四個人中最年長的,她越發覺得,霽鬆跟他們不是一路人。
“護法大人,雨太大了,什麼都看不見啊。”趕車的馬伕費力把持着方向。
玄夢渺撩起厚厚的車簾,外面大雨滂沱,什麼都看不到。
“我們走了多遠?”玄夢渺問道。
“稟護法大人,只走了不到三英里。”
玄夢渺長嘆一聲,對着後座的幾個護衛吩咐道:“去把箏語他們叫回來吧,雨太大了,別追了。”頓了頓又道:“而且,別再中了雲霽鬆的調虎離山之計。”
“是,三護法。”幾個人冒着大雨風一樣掠去。
玄夢渺沒有想錯,雲霽鬆確實是在調虎離山。
此時的她,還在千舛堡。
不過是在堡頂端的炮臺上。
炮手正在收拾彈藥,防止被淋溼。
收拾妥當後,炮手擦了擦臉上的雨水,一回頭髮現雲霽鬆正冷冷站在後面。
“你……”炮手驚呆了,他想不到這個人是怎麼來的,什麼時候來的。
“你是那個雲霽鬆……”雲霽鬆的名字,早在千舛堡傳遍了,沒人不知道這個倔強難對付的人。
“不錯。”雲霽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炮手舌頭打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直接呆在原地。
護法都沒辦法的人,他區區一個炮手能拿她怎麼辦。
雲霽鬆走過來,伸手點了他的昏睡穴。
炮手撲通一聲倒地,嚇暈過去了。
雲霽鬆搖了搖頭,單手把他拖到了一旁的雨棚下。隨後縱身掠上堡頂。
夜雨滂沱,雲霽鬆卻如釘子般立在溼滑的堡頂上,看着一面大旗。
漆黑的大旗翻滾飛舞,上面繡着張牙舞爪的天魔。
這是魔教的旗幟。
雲霽鬆伸手輕輕一抽,拔出了大旗,卷好,放入懷中。
魔教又如何?雲霽鬆冷笑。
遙望遠方沉寂在夜雨滂沱中,一般人什麼都看不見。
可惜雲霽鬆是夜眼。
再加上武藝超羣,即使是這樣的暴風雨中,周圍的一切也逃不過她的耳目。
“他們回來了。”雲霽鬆漆黑的眸子閃爍了幾番,身形一縱,人隨即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遠處似有哀笛傳來,不知在哭訴誰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