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 折玉
他喜歡寶玉,卻不是旁人猜測中的那種“喜歡”,此情無關風月,只是覺得這個少年難得的純,與他一起,便如與一泓山泉相處,無需設防,真正的輕鬆自在,自己甚至可以和他說很多在旁人看來十分幼稚的話。在旁人看來,自己與他的關係是極爲曖昧,其實也只有二人自己才清楚是什麼關係。寶玉或許對自己十分仰慕,但自己永遠也不會喜歡他那樣的人。自己對他的感情,怎麼說呢,便如一個人在看另一個人演戲一般,自己似乎能從寶玉身上看到自己的成長過程。對於寶玉,自己的心情是極複雜的,感慨、羨慕、甚至嫉妒都兼而有之,但是唯獨沒有愛慕。那就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他的純真在這個貪婪而無情的世界又能保持多久?自己便如一個不相干的旁觀者一樣袖手旁觀。看他的世界在現實面前如何土崩瓦解,看他如何在這污穢不堪的世界沉淪掙扎,就如自己以前所經歷的一樣。
直到前幾日寶玉突然氣急敗壞的來求自己幫助他,要自己納與他心心相映的表妹爲妾。當時自己還真想撬開他的腦子看他是不是病了,他這究竟是算什麼?與他心心相映的女子,卻要自己納她爲妾,他究竟是在侮辱我還是在侮辱那位小姐?見自己不允,寶玉馬上默寫了他那位表妹所寫的詩詞,還畫了一幅她的小像給我,然後,自己就此沉淪,折服在那位姑娘的絕世才華與清麗出塵的美色之下。什麼都不顧了,什麼也不想了,答應了他的一切要求。雖然自己也知道寶玉的動機絕非如他所說的那麼簡單,只是想將他的表妹自各種不利的言論中解救出來。而且此事雖有一定的難度,但是,這個世界向來現實,如果動用自己手中的勢力的話,還是不難辦到,關鍵是自己該如何向母妃交待。雖然,寶玉只是說要自己納她爲妾,可自己卻想給她最好的,半點兒也不想委屈了她,妾,對那位仙子般的姑娘來說,真是一種褻瀆。正在自己爲迎娶這位姑娘尋找各種藉口時,寶玉突然傳信要自己馬上去見他,有急事。
是什麼急事能讓他急成那樣,雖然自己對他憚度很不滿,但是看在林姑娘的份上,自己還是趕去見了他,結果話都還沒說上兩句,自己也還沒從他帶來林姑娘今天成親的爆炸性消息裡回過神來,他就被突然出現的黑衣人打斷了腿。現在看來,出手的想必是林姑娘的那位夫婿了,有如此大的實力,如何能忍受自己的妻子被人算計。而自己,稀裡糊塗的就被寶玉拉進這漩渦。其實,也不冤吧,誰讓自己動了心呢,如果自己不動心,仍然堅持自己的原則的話,這場風波應該跟自己沒有絲毫的關係吧。可是現在關鍵的是自己已經沒時間來自怨自艾了,按照國師所說的修真界的行事風格,自己肯定也在那位的黑名單上吧,自己還真是不孝啊,居然拖累了整個家族。
水溶幽深的眼神凝視着畫卷上秀眉微顰的黛玉,輕輕的撫着畫中人,低聲自語道:“顰兒,你真的瞭解這個自以爲了解你的人嗎?他值得你那樣傾心相待嗎?或許,你若知道了這一切也會傷心欲絕吧。寶玉,你對你的這位林妹妹又瞭解多少呢?她真的如你所說的那般嬌弱嘛?一個能寫出‘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杯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潔還去,強於污濁陷渠溝’的她,真的會如你所說的那般柔弱嗎?未必吧,只怕進了我北王府,會立刻賠上她一條命吧。其實便是她自己也知道你並不可靠吧,不然也不會寫出”孤高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爲底遲“的話來,她一直都是孤獨的,並沒有找到她真正的知己,所以她才一直在問吧?只是寶玉,你又做了些什麼呢?明知她”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可你又爲她做了些什麼?你難道就沒想過她爲什麼要這樣寫?爲什麼要這樣說?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出這樣的感嘆?讓我納她爲妾,寶玉,你還算是個男人嘛?你若真的愛她,應該是你自己負起責任來,而不是指着這個,靠着那個,難道你自己就沒一點兒主見嘛?那麼你對於她又有何意義呢?”
對着畫沉思半晌,水溶終於動手將兩樣東西收了起來,用兩個精緻的匣子裝了起來,嘴角掠過一絲古怪的笑容,對外面吩咐道:“小順,你去稟告太妃,本王自今日起齋戒沐浴七天,然後到報恩寺上香,爲水氏列祖列宗祈福。”寶玉,對不起了,雖然因你之故,本王才知道了這污穢不堪的世上還有如此清淨的女子,但是本王還有更重要的東西要維護,我不能讓水氏一族因爲我的緣故就此而折。我跟你不一樣,我還肩負着振興水氏一族的重任,不能如你那般任情使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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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匆匆進去見了寶玉,只見寶玉臉色蠟黃,昏迷不醒瞪在牀上,王夫人一身青衣,頭上也沒有什麼飾,髻上只簪了一支銀簪,兩眼紅腫的守在寶玉牀邊。賈母眼光一掃,冷冷的道:“是誰讓她出佛堂的?”王夫人身子一顫,慌忙跪了下來,低聲道:“老太太,是媳婦聽人說起寶玉受了傷,纔不顧阻攔來看的,與旁人無關。”
王夫人現在終於老實了,想蹦躂也有心無力了,王子騰那天從林家回來後,次日便當衆宣佈與賈王氏、薛王氏斷絕一切關係,從此兩家互不往來。失去了這座靠山,自己在賈家的地位頓時一落千丈,現在便是趙姨娘那個賤人都敢騎在她頭上拉屎。至於賈政,從自己回來到現在,除了黛玉來那天見到他的人之外,自己就再也沒見過他了。現在說得好聽自己是在給娘娘祈福,可是這一天到晚自己吃的東西還不如給那些下人的,這麼冷奠,佛堂裡連個火盆都不給,差點沒把自己凍死在裡面,自己的丫頭什麼的也被裁得七七八八,連玉釧兒都走了,就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來服侍自己,這還是人過的日子嗎?她現在只有天天祈禱元春能一舉得男,生下龍子,只有這樣她的日子纔不會太難過。不然,以後的日子她真的是想都不敢想,便是連一向貼自己很緊到春,現在也不過了來了。
到了這個地步,若王夫人還看不出什麼來,她就真是傻子了,現在寶玉成了這個樣子,也指不上了,能救自己的只有小皇子,阿彌陀佛,元兒,老天爺保佑,你定要生個皇子下來,不然爲孃的命就難保了。
賈母冷冷的道:“來人,將二太太帶下去,你們當族規是什麼,由着你們的性子想改就改不成,二太太還是在裡面好生念你的佛吧。”
王夫人哭道:“老太太,你就讓我再看看寶玉吧,他現在這個樣子我怎麼放心啊。”賈母冷笑道:“不是還有我這個老不死的抵在這裡嗎?難道二太太不放心我這個老婆子?”王夫人頓時不敢出聲了,跟着那些人退了下去。
賈母俯身看了寶玉一陣,回頭道:“大夫是怎麼說的?”
旁邊麝月小心翼翼的回道:“老太太,聽大夫說二爺的骨頭基本上全碎了,便是好了,腿也瘸了,而且一旦變天,還會疼得厲害。”
賈母皺着眉好不容易聽完,揮手道:“其它的大夫也這麼說?”
麝月微微一抖,低頭道:“老太太,這位是二爺上次受傷時王大人薦的那位大夫,聽珍大爺說看跌打京裡就數他的手藝最好。再不然……”
賈母看了她一眼,冷冷的道:“再不然什麼?”
麝月忐忑不安的搓着自己的衣角,顫聲道:“再不然老太太再找找林姑娘,二爺上次不是吃了林家的藥就沒事了。”
賈母看着麝月,那目光宛如毒蛇,冷笑道:“這次下令打斷寶的便是林家的新姑爺,你說林家還會救人麼?”再去林家,恐怕就不止打斷寶玉的腿了,賈母現在是真的怕了。可恨,自己一早就叫賈珍他們派人去江南查這位林家十少爺與那位賀蘭公子的底細,結果到現在他沒查出個什麼來,也不知道派出去的人都幹什麼去了。
麝月的頭猛的一擡,吃驚的道:“林姑娘居然真的嫁人了?”一見賈母陰沉的臉色,慌忙後退。心裡卻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林姑娘居然嫁人了,不管二爺了,那麼二爺該怎麼辦?她想都不敢想寶玉醒了之後聽到這個消息會瘋成什麼樣?麝月都還沒震驚完。只聽賈母又道:“蘭哥兒呢,家裡出了那麼大的事他也不回來看看他叔叔。”
麝月身子一震,不敢多想,只低聲道:“珠大一早便派人過來看過了,送了些藥來,聽素雲道蘭哥兒課業極重,先生管得極嚴,竟是無法過來看二爺呢。”
賈母淡淡的道:“鴛鴦,明早你帶人去看看大,讓她得空多帶蘭兒回來走走,跟他二叔親近親近,畢竟還是一家人麼,別弄得那麼生分。”
麝月聞言臉白了白,卻什麼都不敢說,只低頭忙着收拾。
鴛鴦也是身子一震,卻也沒有多話,只扶着賈母道:“老太太,你折騰了這麼些天,也累了,先歇息了吧。”
賈母老淚縱橫,搖頭道:“鴛鴦,難道賈家真要敗在我手裡?我拿什麼臉去見老國公啊。”
麝月兩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原先看着老太太爲了二爺的前程放棄了林姑娘,自己事不關己,還不覺得,現在臨到自己身上,才知道那傷得有多疼。看老太太這個意思,是放棄寶二爺了,寶二爺現在又成了這個樣子,那麼自己這些伺候二爺的人以後該怎麼辦啊?想着賈政那日的窩心腳,麝月不由得不膽寒,老爺是指望不上的,二太太現在也別指望了,本還以爲有老太太的,哪承想現在也……紫鵑以前也像自己現在這樣哭過吧,麝月恍惚的想。捂住口一個人悄悄啜泣了半日,終是不得法,估麼着賈母也該安歇了,方低聲命秋紋過來,好生守着寶玉,自己去探探鴛鴦的意思。
秋紋看着麝月紅腫的眼睛,心知不知出了什麼事情,只自己也不好問,只好悄悄的道:“姐姐還是拿冰先敷敷臉再去吧,不然當心別人不知,還以爲二爺有什麼事,嚇着老太太。”
麝月苦笑,嚇着老太太,是嚇着我自己吧。還是依言收拾一番,方悄悄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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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開始虐寶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