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燁感覺沉悶的天牢,讓原本抑鬱的心情更加沉重,帶着半夏穿過牢獄,因是聖上欽點的監犯,還是通過一點關係才能進來探視。他走在前面,輕聲對身後道:“半夏,跟着我走,不要亂說話。”
納蘭半夏的手扯着二哥衣袖,縮在他身後稍落半步,因着這左右陰鷙幽深不禁也放緩了腳步,提着驚恐心思一雙眼忐忑打量四周。聽得身畔一聲安撫之語才堪堪扯迴心緒,忙不迭應道:“哦,”她朝他那側偏了偏,嚥了口唾沫,又低聲續言,“二哥,這裡好恐怖。”
納蘭燁看她害怕的模樣,嘴邊又不自覺揚起一分笑意,能把這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九妹哆嗦成這樣,也不枉帶她來一遭了。他壓低聲:“可是你硬要跟着我來的,現在反悔還來得及,暈這可沒人理你。”他本也是打算自己來看阿寂,偏被這丫頭知道了硬跟了來,說是擔心阿寂安危、又找不到門路進來,現在知道爲什麼不方便帶女孩子來這種地方了吧。
納蘭燁正想着,冷不丁前面黑暗裡傳來幾聲咆哮,着實嚇了一跳,走在前面帶路的牢獄似乎司空見慣,眉毛都沒動一下,繼續朝前走。
納蘭半夏不由白了他一眼,攥着他衣衫的指頭又近幾分,狠掐了他手臂一記,下頜略擡,說聲:“二哥你放心暈吧,我可是太醫,會救得好你的,”她扯着他貓着步子小心向前,猶是不忿,絮絮叨叨的,“我可是要看八哥,啊……”她被那牢獄深處幾聲慘叫一驚,不自主的就跟着壓抑尖叫了聲,往旁一竄,就整個人扒在了二哥身上。
納蘭燁的身上掛着這麼一件“重物”,不由朝天翻了翻白眼,嘆氣道:“讓你不要跟着來的。”
他說話間,前面的獄卒似是有些不耐,皺眉道:“我說兩位大人,還走不走,時間可是很有限的。”
納蘭燁忙拉過半夏的手跟上,笑道:“抱歉,舍妹第一次來,有點緊張。”他說着拉了拉她的手,示意不要再出聲。
走了沒多久,就聽獄卒道:“到了。”納蘭燁聞言停下腳步,看見是一個單獨的牢房,裡面坐着一個人影,便走到獄卒跟前往他手裡塞了點銀子,謝道:“辛苦大哥了,去買些酒喝。”
那獄卒剛開始還搪塞,後面也就自然而然收下了,掂了掂重量頗爲滿意的離開了,走前還不忘囑咐不能聊太久。
納蘭燁搖了搖頭,暗歎果然是勢利眼,仗着刑部納蘭無人,這次又闖了禍就連個小小獄卒都要擺臉色,若不是之前託了刑部官員,還指不定能不能進來。他看了眼牢門,也知道開門進去是不可能的,能進來聊上一會兒已是不易了,上前,蹲在牢房前,喚道:“阿寂!”
納蘭半夏再也不敢忤逆納蘭燁的意思,拽着他小步緊隨,驚魂未定時也不去計較那牢頭的無禮,只靜靜聽着二哥同他一番打點。她神思猶驚,不多時已至八哥牢前,聽那牢頭還在囉嗦,便又多看了其幾眼,牢牢記住了其的模樣,日後只要尋得機會,總會有好報應的,譬如拉肚子拉到腿軟之類的。
納蘭半夏摁下忿忿心思,挨着二哥蹲下,打眼一瞧也看不出什麼,但八哥在這兒總歸不好過。她嘴一撇,便摻了幾分哭音:“八哥……”她也不是真要落淚,只是覺着心裡頭悶悶的,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納蘭寂方纔遠遠地聽到他們那響亮腳步聲,在死寂一般的黑暗地牢,更是越發顯得清晰異常。這裡四周長時間未曾清理,而散發出的陣陣腐臭和腥鹹,在鏽跡斑斑的大門裡,一道白色的身影,立於窗欄前。這是這間牢房惟一可以看到光明的地方,雖然僅有一縷陽光,他闔着眸,靜靜地看着。這種場景,跟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景象是如此的相似,他恍然記得,曾經的那個幼童是瑟縮在牆角,那個時候他只有自己,想要活下去,只有自己才能幫助自己。
納蘭寂脣角浮起一絲自嘲的笑意。不遠處的腳步聲傳來,他聞聲而回頭,入目,是二哥和九妹焦急的神情,心想,是了,如今他可是有整個納蘭家在背後。他緩步走到門前,浮起較爲溫和的笑意,問道:“二哥,九妹、你們…怎麼來了?”
納蘭燁看他笑得隨意,一如往常雲淡風輕的樣子,心裡也稍放心了些,只是沉聲道:“阿寂,我託了關係進來看你,大哥紫蘇他們都很擔心你,也都在想辦法幫你。”他想,三司會審,亦不知要審到什麼時候,堂堂納蘭家子嗣,當朝四品武將,如今委屈在牢房裡,只得一聲嘆。
“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把你放出來,”納蘭燁想到大哥跟自己說的,大殿上那些紛爭,忍不住用手重捶了牢門,“那幫傢伙實再可惡!”
納蘭半夏也不知曉這其中有什麼秘辛,但看二哥極是憤怒的模樣,也被唬得一怔,愣愣地就學他一樣將手撐在牢門上,臉頰半垂,一副扼腕模樣隨聲附和:“哎,太可惡了,”她話音一落才發覺這隻怕是八哥的傷心事,便忙縮回了手,挪得離二哥遠了少許,又開口道,“八哥你身體還好吧?如果有什麼不舒服就和我說。”
納蘭寂是知道家裡必定會有人來探監,但是沒想到,他們居然會這麼快地到來,想來必定是打點了許多。畢竟納蘭一族基本上全是武將,這刑部的官員,確實不甚熟悉。他聽着他們那樣一句句的問話,沒有人提及獵場之事,他淡淡地笑了,卻是挑起眉梢問道:“你們怎麼不問問,我是不是那內應?”
納蘭燁皺眉,瞪眼怒道:“你怎麼可能是那內應!就算全天下都是內應,你也不會!”他說到這,更顯憤憤,“定是那幫人趁你跟齊王一同狩獵藉機誣陷你,聖上又護子心切纔會聽信了他們的話把你關進來,不過阿寂你放心,只要我們還有一口氣在,絕不會讓你平白受這冤枉氣。”
納蘭燁想到三司正在審案,相信一定會水落石出,繼而再言:“你先前與高蕤打仗受了那麼重的傷,難道都是瞎眼的,就因爲一個失職便按上這麼大一個罪名,實再太不公平。”他現在滿肚子都是怨氣無處發泄。
納蘭半夏重重地點頭,也順勢揚高了聲音說:“嗯,太不公平了!”
納蘭寂就那麼冷眼看着二哥在那裡憤憤不平地說着,眸底竟然有些潤了。他垂下的眸底滑過一道與之不相符合的溫暖。他心想,是了…世人懷疑又如何?家裡的人,不曾覺得自己是那內奸,這便夠了。
“嗯,我知道了,謝謝二哥,九妹。”納蘭寂他嘆了口氣,復而擡頭說:“今天我可以清楚明白地告訴二哥,我不是內應。”他的話剛說完,一陣劇烈的咳嗽、迴盪在整個天牢當中,令他的眉頭緊緊地皺着。
納蘭燁聽到他這突如其來的咳嗽聲、在這陰暗的天牢格外清晰詭異,不由着急地問道:“阿寂,你沒事吧,要不要讓半夏看看,”他擔憂着,定是之前受過的傷還沒有大好,如今又被下到這種地方,怎麼能好好養傷?要知道武將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身體,聖上這次做得太讓人寒心了。他眼下心裡也是着急,拉過半夏喚道,“快替你八哥看看,不要又染了什麼病症。”
“八哥你沒事吧。”納蘭半夏聽他一陣陣咳嗽也是擔憂焦急,順着二哥的拉扯便湊上前去,不由分說便扯過八哥的手腕、雙指搭上準備把脈。
納蘭寂一直極力隱瞞的病情,卻被這一陣咳嗽給暴露了。他抽回了被九妹拉過住的手腕,臉上的神情有些尷尬,握掌成拳、放在脣邊,又是一陣輕咳,解釋道:“無妨的。”
對上二哥擔憂的眼神,納蘭寂別過頭去,遲疑間思索着,該如何說?若是這麼些日,沒有藥引,怕是會堅持不下去吧,早知如此,該聽高離塵的建議了。思此,他再續言:“嗯,二哥,若有機會,下次來的時候,把阿隨帶來吧。”
“誒?”納蘭半夏還沒來得及斷脈便被八哥打斷了,極是詫異地擡頭看他,等了半晌,沒曾想他竟只是敷衍便轉提一個侍女的事。
“帶你侍女來?”她頗有些沮喪,但因着八哥現在處境也不好發脾氣,便垂着頭瞧着腳下,不再言語。
納蘭燁腦子裡打了個問號,想不起來是誰,還好半夏在旁邊提醒,才知道是阿寂的貼身侍女,便應口道:“好好,下次帶她來照顧你。”他說完又覺得不太妥,這裡不是山莊,是天牢,哪能隨便帶侍女進來照顧的,不過口都應下來,無論也要想辦法,出去想辦法。
“阿寂,你多保重身體,大哥那邊…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帶?”他心裡嘀咕着些許言語,說實話,現在那些遇刺的內情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朝廷壓得緊,若是阿寂知道一些讓我們可以着手去準備,說不定可以更快查到真兇,還他一個清白。
納蘭寂心裡明白,照顧這種事情,自己無所謂,只是習慣了,看來這次牢獄之災、對自己來說,真的是個劫,若挺不過去……他的脣角溢出苦笑,回道:“我能肯定刺客是高蕤的餘孽。而且,朝廷肯定有內應。那個被抓住的刺客一定不要讓他死了。”他闔了闔眸,他知道的其實也不過這些,能不能幫上忙,心裡其實一點兒底都沒有。他話剛說完,便聽到牢頭說着什麼時間已經到了。他轉過身去,並沒有看他們倆人依依不捨而離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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