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兮迷迷糊糊從夢境中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天已是大亮了。
伸個懶腰，微微活動所謂“四肢”的東西，下牀，然後瞥一眼銅鏡中俏麗的臉：嗯，真是不喜歡，下巴尖尖，跟瓜子似的，一雙眼睛像是要溢出水來，一點也不圓潤飽和……唯有皮膚挺白皙，尚可接受。
——果然還是包子圓嘟嘟的模樣比較好看。
然後她恍然想起，這已經是自己來柳府的第三天了。
菱兮揉揉眼睛，忽然聽見有人“砰砰砰”地敲窗戶，她隨手將窗戶推開，正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果然是他。
柳宜身穿素色衣衫，領口處滾着精緻的紋路。“菱兮姑娘，昨夜睡得可好？”他晃了晃木雕扇子，整個人沐浴在陽光照耀下，薄脣微抿，笑意安然。
“很好啊。”
“哦？”柳宜脣邊溢着一抹壞笑，“我以爲，姑娘會因爲想念本公子而睡不着呢。”
“呸呸呸，我纔不喜歡你這種色眯眯的傢伙。”菱兮只覺頭大，怎麼一起牀就觸到這大黴頭，雙手推推他，“我今天還有事，你去找那些美人兒玩吧。”
柳宜的表情很無辜：“可是我喜歡菱兮啊。”
“走開走開，我不要跟你玩。”菱兮頭搖得像波浪鼓，“不要裝出一副可憐樣，你一點也不可憐的。”
“這樣啊……”他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我以爲，菱兮還會上當呢……”
“不要提前天的事！”她氣得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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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上午，柳宜第一次來扣窗。
“菱兮菱兮，把門開開。”他笑眯眯地趴在窗邊，手中的小食盒微微晃盪，“我給你帶了可口的糕點。”
她很沒經驗地把他放進來，結果這傢伙就以閒來無事爲由，硬是在她房裡賴了一上午。
拂她額發、笑着叫她“小菱兮”不說，還以她爲擋箭牌趕走了一堆美人，導致她走到哪裡都能碰見一束束帶刺的目光。
“嗯，小菱兮忘啦？昨天你也讓我進來的呢。”柳宜晃了晃扇子。
——昨天下午，柳宜第二次來扣窗。
“菱兮菱兮，把門開開。”他笑眯眯地勾着窗沿，髮絲被風吹得飄起來。
“沒門。”她偏過頭不理。
“嗯……哎呀！”窗邊忽地一聲脆響，柳宜登時沒了蹤影，她嚇了一跳，慌慌張張推門而出，卻看着這傢伙滿臉得意坐在門前臺階上，旁邊一個脆裂的茶壺。
然後她很無奈被他拽去遊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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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她說什麼也不會再上當了！
“嗯嗯……真傷心……”看着菱兮一臉堅決，柳宜只得微微勾了勾脣角，窗邊搖曳的翠色樹影在他外衫投下斑駁的印跡，“好吧，菱兮不理我，我只能走了。”
一步三回頭地，還時不時向菱兮拋個媚眼。
菱兮當着他的面把窗戶關得“呯”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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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滿園，芳香襲人，柳府的院子盡是一團團的花簇，清晨已過，迴廊中不時能望見家丁、丫鬟來回穿梭。
一個身影繞到後院僻角。
躡手躡腳地探出頭，菱兮四下望望，並沒有誰注意。她蹲下來，食指輕彈花盆旁一株碧翠剔透的小草，輕聲道：“喂，卉卉，出來出來。”
小草抖了抖身子，只見一陣霧氣縈繞開來，小草登時化作一位碧衫少女。
“菱兮，你總算來了。”卉卉拍拍袖子，有些不滿。
“抱歉抱歉，那張牀太舒服，不知不覺就睡過了頭……”菱兮吐吐舌頭，“時候也不早了，咱們不是說去蘭橋麼，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繞過院子，最後在幾簇生長的甚爲茂密的矮灌木旁停下。卉卉撥開那層層綠葉，一個半人高的圍牆缺口登時現了出來，兩人便迅速爬過去。
直起身子，菱兮滿意地活動着腰肢。
——嗯，柳府之外的陽光真是明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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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菱兮認識卉卉纔不到一天。
要不是誤打誤撞在夜深人靜之時跑到後院，她也不會看見那株翠綠翠綠的小草在月光下扭來扭去，隨即周身浮出一層淺淺的光華，再化作個清秀的小姑娘。
——妖精啊！
那時菱兮激動得快要哭出來：真想不到，除了自己之外，柳府居然還能看到別的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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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郊河水微漾，一座雕工精美的石橋沐浴在正午的陽光之下。
橋身刻着“蘭橋雨潺”四字。清風拂過，河岸的柳樹翠色搖曳。
“喏，就是這裡。”憑着記憶，菱兮迅速找到當初墜落的地方，一指那水波粼粼處，“我就是從這邊被拽出來的。”當時渾身溼淋淋，真不好受。
卉卉認真地俯下身，伸手探了探那清涼的水：“咦，沒有什麼不同啊，我看，是你自己的身份特殊，纔會在沾染人間河水後瞬間成了妖精吧。”
“是麼，”菱兮咬着嘴脣，費力地想了想，“可是，我真的記不清自己的來歷了……”當日她迷迷糊糊被人從水中救出，詫異地發現自己竟成了人形。腦子一片空白，唯一記得的，便是她之前曾是一隻包子。
卉卉說，從來沒聽說過包子也能成精的。
太陽照得人懶懶地不想動彈。
“菱兮，不是我說，你可真幸運，能住進柳府，”卉卉擦了擦額角的汗，“那可是個神奇的地方。”
“神奇？”菱兮翻了個白眼。
卉卉見她一臉鄙夷，微覺不快，只挑了重點的解釋：
原來那柳府選址特殊，柳老爺又是個大善人，府中一草一木均充滿了靈氣，不僅是如她這樣的草精，很多雜七雜八的妖精也喜歡跑到柳府居住，偶爾幫着柳府處理處理花草樹木什麼的，日子很是愜意。
但不論如何，所有的妖精都是匿着身形，能像菱兮這樣大搖大擺住在府裡的，還從未有過。
“菱兮，”卉卉眨眨眼睛，“今晚子時你到後院找我，我把其它隱匿在柳府的妖精介紹給你認識。說不定，有人可以幫你喚起記憶。”
——她從哪裡來？又是爲何成了精怪？
菱兮點點頭，她是真的很想弄清楚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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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柳府已過了午膳時間。
菱兮的住所偏南，左右各有十幾間屋子，都是供柳宜招來的美人住的。從下人口中得知，柳宜自小不愛研書，三四年前又迷上了收集美女，一發不可收拾。幾乎將金陵城中家境貧寒的美女都招進府中，每月按大丫鬟的份例，陪他吟詩作畫。
而菱兮自己，就是在初到人間的那一天着了柳宜的道，才答應留在府中的。
回到房間，一眼便望見桌上準備精緻的飯菜。
側旁，兩隻青花瓷碗，一對白玉酒杯。
柳宜笑吟吟地從簾子後繞出來：“我可等你許久了呢。”
菱兮白他一眼，“你到我房間做什麼，還多準備一副碗筷。”
微微一斂衣襬，柳宜姿態優雅地在桌邊坐下，“當然是陪你用膳啦。”
“我不餓。”菱兮搖頭。
“我記得你好像沒用早膳。”
“我不喜歡吃茄子。”菱兮隨便指了道菜。
“嗯，我讓廚子重做便是。”
“我……在市集閒逛，吃過東西了。”菱兮無奈。
“哦？”柳宜云淡風輕的笑容終於掠過一絲漣漪，“好吧，飯菜擱在這裡，等會兒會有丫鬟來收拾。”他起身走至門邊，陽光沐浴下，青白衣衫彷彿鍍上一層淡淡的光華。
“天朗氣清，嗯，是個約會佳人的好日子。”柳宜的神情很愜意。
——對啦對啦，趕緊找你的美人兒去吧。
菱兮翻翻眼睛，巴不得將他送走，半推着柳宜走到門邊，他又笑眯眯地回過頭：“菱兮，知道我爲何喜歡來找你麼？”
“不知道。”
“因爲……”柳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在菱兮臉頰撫了一下，輕飄飄地，“因爲呀，這麼多美人中，就屬菱兮最傻。”
“……你給我出去！”
一隻瓷碗飛出來。門關得震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