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田回去,院子里正鬧成一團。
琳娘被綁了一直沒鬆開,大郎和二郎醒酒,一聽阿珠說琳娘被綁了,周老夫人也被關着,便找田氏來說項。“母親又何必欺人太甚?”
他們一個是長子,一個是次子,便是名份上講,自然該他們當家作主,田氏雖然有阿醜,可到底阿丑年紀還小。長兄如父,田氏尊‘夫死從子’聽他們的也是常理。
田氏端坐在上頭,看着這兩個和他們身後的阿珠,阿珠微微瑟縮,田氏便不看她,平心靜氣說“既然你們以爲我是在害你們,我也不必再爲你們費心。”便家將去把琳娘鬆了,打開大門“你們便走吧。”
大郎驚怒“這個時候我們走到哪裡去?”他原想着,自己竟然是嫡長,這個院子就該自己來作主,但有什麼調度,要怎麼應對,家將們都該來問自己。
這些家將雖然是田家的,可田氏也是周家的人。田氏都要聽他說話,田家的家將如果不是歸他來擺佈?
所以理直氣壯。但沒想到竟然這樣。一時不知道要怎麼應對了。
琳娘被綁了幾天,手腳都麻了。發現才被鬆開,又要被趕出去,跌坐在地上抽泣起來“表嫂何必如此呢?”
田氏平心靜氣“你們既然要跟我講名份,那我就跟你們講名份。按名份,琳娘你先夫早逝,進周家時,肚子裡經有了二郎,手裡牽着大郎來跟我磕頭。這麼算來,大郎進周家時已經是懂事的年紀了。算不得我周家長子。只因爲你父親爲周家而死,你表哥才向我說,沒有你父親,也就沒有周家,便想認大郎爲兒子以作回報。至於二郎是怎麼個緣故,我沒有臉去問你表哥。也不在意到底是怎麼回來。不過有這些前事,今日你們若要拿名份壓我,恐怕是壓不着。若是你們要比別的,也得先問問我田氏家將答不答應。”
田氏說着往大郎二郎和琳娘看“你們要呆在這兒,便呆在這兒。善待你們即是亡夫遺願,我也不會無故翻臉。若是存心給我找不自在,累及我周氏安危,我到也不耐煩再跟你們拉扯。”說着往家將頭領看。
那頭領做出姿態來,隨時打算把這幾個丟出去。
若真是被丟了出去,還能去哪兒?大廟都滿了,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總不至於席天露地而眠。
大郎二郎便是有氣,平常也並非是足智多謀的人,拿田氏無可奈何。只往琳娘看。
琳娘身上還疼着,可事情鬧成了這個樣子,也只有服軟,拉着阿珠,催兩個兒子“你們再莫要胡鬧,還不去看看老夫人如何!那邊也要人照應。”
田氏冷眼看着他們往關周老夫人的屋子去,便果真不再追究。
嫫嫫憤然“夫人肯護他們平安,已經是對得起他們,竟然這樣不識好歹。”私下使了人過去督促,不想讓他們再鬧出什麼事故來。
齊田見這邊沒事,便去看阿醜。
阿醜他正跟鶯姑的兒子在院子裡頭玩泥巴。鶯姑的兒子叫貢。長得清秀,十分靦腆。
阿醜不懂許多,問他“下僕說你是我兄弟。”
阿貢搖頭“我阿孃說,絕不敢稱兄弟。以後若我能跟着服侍你,都是福份了。”
阿醜迷糊“那我阿爹不是你阿爹?”
“你阿爹也是我阿爹。”
“那你是我兄弟。”阿醜又繞了回來。
阿貢好脾氣“我母親生我,你母親生你,你母親是主母,我母親是僕奴。我生來是要幫扶你的。就像我母親要服侍你母親一樣。這是我們的本份。”
阿醜搞不清楚,眼睛睜得大大的,一臉茫然。臉上還粘着糕點渣子。
阿貢給他拿了,拉着袖子給他擦乾淨。阿醜玩泥巴,他就在旁邊和泥巴。兩個人不一會兒就髒兮兮的。阿貢偏還想把阿醜弄得比自己乾淨點。
齊田看了好笑。見沒人發現自己回來,便去想辦法弄男人的衣裳。
她以爲簡單,但事實證明,要搞一件男人穿的衣裳真的很難。徐錚到是有不少,但她個子小。要把她的衣裳拿去賠給人家,人家穿着肯定下襬吊在膝蓋上。再說她的衣裳都有記號,不好給男人。
可在山上想買,也沒地方買。
最後也沒有法子,雖然沒東西可以賠給人家,但人還是得去。趁着下午大和尚主持放天燈祈福,寺裡頭人全要去的機會,齊田溜過去在樹杆上有個箭坑的桃樹下頭等。
等了好半天,都沒有人來。
因怕良嫫找來,椿隔一會兒就要在林子外面提高了聲音問一次“小娘子?”這裡沒有人過來,她實在害怕有壞人要害自家主人。爲了防身,懷裡還偷偷揣着從大和尚廚房偷的鍋鏟——她到是想偷刀,但去的時候和尚正在切菜。田氏家將的武器也都是隨身帶的,偷不來。良嫫腰上有個小劍,她可不敢去問。萬一問起來良嫫追問,壞了自家小娘子的事呢。
椿心裡有兩個小人在打着對臺。一個說,你陪着來不加阻攔,萬一小娘子出了事,可就後悔也來不及。另一個說,小娘子自有章程,哪會兒出事兒?主家吩咐一點事你便違背,豈能得信?
最後她就硬着頭皮跟着來了。
站在外頭守了半天,發現站在這兒,能看到遠處熱鬧的人羣與燈火,到是心安了不少。家將就在不遠處巡防,只需得大叫一聲,立刻就能趕來。
她想好了。萬一有事。自己擋一擋的功夫,家將也就來了。
主僕兩個一個在外一個在內等了一會兒,都沒等着人。
正打算要走時,齊田纔看到有個人影過來。
青年不知道爲什麼在手裡提着個防風的小燈籠,臉色被昏黃的燈火印得明明暗暗,見到她展顏一笑,向她手上看。
齊田有些不好意思“我沒有男人的衣裳。家裡下僕與家將還是有,但你穿了也不能見客。”又趕緊說“你也別生氣,我帶着針線來。給你補個花上去。別人看不出來的。”
青年笑說“那也使得。”也不意,世家女裡還有針線做得好的。做針線一來傷眼睛,二來除非煞性子,也不須得學那些。世族女子大約學到了懂得什麼樣的針線是好的,什麼樣的針線是不好的便行了。
卻見齊田扭頭叫“椿!椿!”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有跟齊田差不了多少年紀的小姑娘衝過來。咬牙切齒,手裡還拿了個鍋鏟。像是要與人來拼命的。
見到這邊並沒有險事,椿與青年照面,還鬧了個大紅臉,非常不好意思,連忙把鍋鏟往懷裡揣。往齊田禮一禮。
齊田把偷拿的針線拿出來塞給她“你與這位郎君補補衣裳。”想想說“就給他補個桃花。”
青年啞然失笑。到也並不多說什麼,只管任她把自己袖子展開。
椿拿了針線,看看齊田,看看大袖上的洞,臉都憋紅了。硬着頭皮戳了幾針,就實在不得章法,甩了針轉頭跪下認錯“奴婢不會。”
“啊?”齊田愕然,她只當窮人家的女孩子都是要做針線賺錢的。所以並沒有多加詢問就把人帶來了。
椿怕主家在人家郎君面前丟人。移移位子,背對了青年,小聲對齊田嘀咕“奴婢家裡沒甚麼勞力,奴婢種田種得多,力氣到是有些。針線實在沒法子。”她手上全是繭子,拿針都拿不住。
齊田到還鎮定“沒事。我會。”自己接了針線,過去像模像樣坐到青年身邊,藉着防風的小燈籠和樹冠間隙漏下來的光亮一針針往上繡。
椿見自家小娘子能繡花,也暗暗鬆口氣。心裡到是更加敬仰。原來小娘子看着平常只知道寫字,還叫人給她蒐羅雜書來看,沒想到針線也拿得起來。
她過去想給拿着燈籠,青年對她擺擺頭,自己掌着燈籠,垂眸看着齊田飛針走線。
不一會兒,齊田手裡總算是停了下來。對青年說“好了。”
椿連忙上去,幫忙整整青年那幅被齊田抓了老久的大袖,免得起了皺褶。看到大袖上頭那個‘東西’到吸一口涼氣。
就算說了是桃花,恐怕也沒人認得出來。分明就是個賴疙瘩。
再看齊田,她竟然神色坦然,好像自己繡出來的是什麼佳作。站起身與那郎君說“這樣公子便能見客了。”
椿耳根子都紅了,想着,萬一這郎君發難,說的話不好聽,或者有什麼不客氣的行爲舉止,自己要怎麼維護主家。
就聽到青年說“真多謝小娘子了。”態度和氣可親,就好像齊田果然是秀了什麼佳作。
?
椿懵了頭。
齊田起身,跟那青年寒暄。
兩個人站在桃花樹下說話。
問了才知道原來這位郎君叫陶來,幼時生於都城,少年顛簸長在別處,此次是到大廟來探病的。他表兄早逝,有個小兒子,從小身體不好在大廟裡寄養,最近說是舊疾犯了。
問到齊田,齊田也大方坦蕩“我叫阿芒,還沒有大名。”
椿扭頭,默默爲自己難過,覺得這次回去,要是主家知道,自己恐怕是要死了。
她雖然生在窮困人家,但跟在齊田身邊久了,良嫫也發現齊田喜歡使喚她做事,便讓她學了許多大家娘子的規矩,哪些事行得,哪些事要斟酌,哪些事小娘子做來,身爲下僕就該阻攔。
椿垂頭想想,今天自己可一件事也沒有做對。
但齊田這樣坦然,卻又讓她覺得,未必是自己搞錯了?小娘子這樣行事說話,其實並沒有什麼錯處?
再再一想,便是繡出個癩疙瘩來,小娘子也能坦然,誒……
提起這個,又想到別的事去了——早知道會這樣,自己當時硬着頭皮把那洞給補了,不是就保全了小娘子的名聲?
暗暗想着,以後小娘子讓自己做什麼,自己哪怕不會,也要硬會。做出來被罵是一回事,使得小娘子親自上陣,纔是更丟人呢!
她心裡翻涌,桃樹下兩個人還在說話。
自稱叫陶來的青年問齊田“是哪個芒?”
齊田將自己名字的由來早問得清楚,想着寫給他看,掂着腳想折了個桃樹枝,沒夠得着。
青年伸手幫她折了。他手指好看,勻稱纖長。
齊田接過來,在地上畫給他看“原是‘尨’字,音同‘芒’,就是多毛狗的意思。母親說我生下來時,頭髮長得好,可身體不好。便取個好養活的名字。後來外頭都稱‘芒’字。”
椿還是第一次聽說,想着,這是不是跟她們鄉里怕不好養活給稚兒取名叫狗剩一個意思?抿着嘴忍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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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田偏知道,拿桃枝戳她“你是不是在笑”
椿臉上笑收不住,把頭垂得老低,老實搖頭。強行沒笑。
說了一會兒話,兩個人也怕離開太久,得要回去,青年把燈籠給她們“送你頑兒。”站在身後看着兩個人說着話往外走。
椿在前面打着燈籠,齊田走在後頭一直拿桃枝戳她“鍋鏟都偷來,還來笑我。”
椿辯解“奴婢是借來。”大着膽子說“夫人要是知道今天小娘子行事,奴婢活不到明天去了。”
齊田長長嘆了一口氣,一手拉着她的袖子,讓她引着走,自己仰頭望天,盯着從樹木縫隙裡露出來點點日頭的光亮喃喃說:“做大家娘子,實在沒意思。在這世上,做條撒歡的野狗也比大家娘子自在些。”
她看了許多,便深深認識到這世界對女人不公。
徐二夫人沒有兒子,處境便會艱難。
田氏要是沒有兒子,下場也未可知。便是拿她自己與孩子歷險,也要保住田家的兒子平安,只因爲女人算不得後代,得依靠別人才能活。
明明是一樣的人,男人什麼都能幹,女人出個門都得有長輩、或兄弟監管。便是這樣,現在還算是好的,禮制往前再嚴一些,外男一律是見不得的。
這些她看都看夠了。在人前,樂得守守規矩。可背後再不耐煩。只要田氏覺得她規矩就行了。
椿連忙呸了幾聲吐掉晦氣“小娘子可不要亂說。”什麼野不野狗的“大家娘子錦衣玉食有甚麼不好的呢?”
齊田說“等你不盲了,你就看見哪裡不好。”就像她在村子裡長大,從來沒有見過外頭什麼樣子,可以從不覺得周圍的人有哪裡不好。她的心是盲的。就算身在其中,看見了也看不見。
想一想,又說“算了,你還是就這樣盲着吧。”
如果像她一樣,有一天突然恢復了視力似地,將那些齷齪與不好之處都看得清楚,又毫無辦法只能繼續在這樣的環境繼續生存,那纔是更難過。
她想,如果自己要完全在這裡生活,恐怕根本無法忍受。
好在,這裡的一切在她而言,並不是完全真實的。就算這個世界消失,她想自己也不會有什麼好感傷的。
可是想到阿醜,又想到田氏……她又覺得,自己這樣想似乎不對。自己應該是會難過的。
畢竟她還是希望田氏和自己媽媽一樣,凡事漸漸順心。也希望阿醜不像要大姐,人生那樣坎坷,如果有人傷他,自己也會像保護阿姐那樣撿起石頭。
只要能讓兩個人過得好,她也願意做一些努力——既然是這樣,如果失去了這兩個人,她是應該會難過的。
兩個人漸漸走得遠了,身後的自稱叫陶來的青年便聽不見說話了。
他站在原地,齊田之前每句話都聽得清楚。垂眸看着腳前那個尨字已經被齊田踩亂了。伸手在桃樹上又折了一根樹枝,順着痕跡把那個字又重新描了出來。低聲嘀咕“原來是個多毛狗”
寫着,大袖子掃來掃去,露出一個紅癩子。不由得搖頭失笑。
齊田回去,良嫫已經在四下尋找,終於見到人才放心。拉她往田氏那邊去“天燈上要寫祈語。夫人叫你去。”
田氏與徐氏不在外頭大場子裡,而在禪房跟大和尚說話。
齊田還以爲大和尚是一個人,這時候才發現並不是。大和尚指的是那些對世人而言有德性或名望的和尚。這廟裡有不少呢。
田氏與徐氏對這位大和尚十分恭敬客氣。也不知道這位大和尚是什麼來頭。
齊田上前與大和尚見禮,拿了燈籠便到外頭去寫,阿醜已經寫了一盞出來。他字還寫得沒有力氣,跟雞爪子爪出來似的,在燈籠上寫了‘平安’。多半是身邊的下僕教他的。阿貢在幫他扶燈籠。幾個下僕站得遠。
齊田邊寫着,屋裡田氏邊與大和尚說話。
“我這個女兒,在家裡只會淘氣。日前自己琢磨了一個什麼音字出來,非使喚得家裡的下僕去學。說是這樣人人都看得懂話本。也有些趣味。”
徐二夫人驚奇“什麼音字?”
一聽能助人識字的,大和尚也奇怪“國中也曾推行,願使百姓識字。未有成效。”前幾代皇帝也早就受世族所苦,自然願意百姓之中多出寒門仕子。所以願意叫國人識字,可幾朝過去,種種原因,並沒有什麼成果。
“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兒。”田氏掩面笑,叫下僕去把齊田寫的字都拿來。給徐二夫人看。
大和尚也接過去一張。
田氏叫椿來,說給人聽,這些字是個什麼用意。
一開始看不出所以然,聽椿說了大和尚驚爲天人“竟有這樣巧思。”
沒有拼音認字時,都用旁字來注音。就像齊田說“尨”字讀做“芒”。可這樣也並不便利。拼音二十六個,只要認得全便能讀出所有注音的字。
一開始田氏願意在家裡推行,讓椿有空的時候教家裡的人學,齊田一度非常高興,以爲這將是一件對這個世界有巨大影響的事。她覺得自己做的事能改變一點這個世界是很好的開始,可後來才發現,在這個世界的書,除了茶寮裡頭說故事用的底本,也被叫話本的,其它書籍大多是雅文。也就是這個時代的書面用的語,並不是口語。
就算書上標了音,也要專門學過,才明白釋意。就好像她跟高洗文學語文,裡頭的文言文,就算她每個字都認得,也不懂得這段話的意思。所以拼音並不能讓像她一樣的人,在這個世界學到什麼知識。幫助不到她這樣的人,只會幫助現有的上層。
田氏拿來給大和尚看。不過是要宣揚齊田的聰慧。
大和尚看了若有所思,之後相談話都極少。齊田和阿醜這裡寫完了天燈,田氏便領着他們到外頭放燈去了。
大和尚送走了人。小和尚去收拾書紙,笑說“這位小娘子實在聰慧,這要是我,可想不出這樣的法子來。我到不信,未必不是博學之士做了出來,周氏按在自家人頭上?”
大和尚沒有說什麼,只是拿着那幾張字端詳。良久放下字,並沒有反駁。把字放下,又往外頭去。
齊田正跟阿醜站在觀星臺上放燈。低頭看到臺下徐錚,衝她招手呢。
“若是有人做出這個人,怎麼肯爲他人做嫁?”大和尚很有感慨“田家以前也出過賢后。以後未必不能再出。”
剛說完話,扭頭就看到青年站在迴廊上頭。
大和尚吃了一驚,連忙退一步,請青年進禪房去。又叫小和尚在外頭守着,不叫人亂闖。
青年走到門口回頭,還向觀星臺上看“那是不是阿芒?”
大和尚意外“確實是周氏那位小娘子。”提起這個,便免不了提到音字的事。
叫小和尚拿了收起來的字紙出來,與青年看“這位小娘子有些趣味。”
青年一張張仔細看,邊看邊聽大和尚講這些字怎麼辯讀使用。
末了免不了還是添一句“若能推行,到有助於識文斷字。”
小和尚上去奉茶見到青年袖上那一塊,不免得驚奇“郎君袖上是甚麼?”
青年拂袖遮住,說“是朵桃花。”便於大和尚說起都城與邊城的形勢來。
兩個人相談約半個多時辰,青年才從禪房出來。這時候外頭的閒人已經都被請走了,借了大和尚要參禪的由頭。所以十分清靜。
青年在門口站遠,就看到外頭齊田還在。
阿醜一心念着要去騎馬,還想帶阿貢去,放完了天燈就一直唸叨什麼時候去徐姐姐家裡騎馬?爲甚麼現在不能去?那叫人把徐姐姐家的馬帶到山上來好不好?爲什麼不叫舅舅送馬來?最後又繞了回去“什麼時候才能去徐姐姐家騎馬?”
車軲轆似地死循環。嘀嘀咕咕,可憐巴巴地跟跟唸叨。
齊田也被他念得頭要炸了,便叫人拿了紙和樹枝來,教他扎風箏。
跟他說,山上雖然不能騎馬,但觀星臺上寬廣,最適合放風箏了。
紮好了瘋箏,教他怎麼放,齊田便清靜了,在一邊看着小胖子帶着阿貢,牽着個風箏在臺上狂奔來狂奔去,又是跳又是甩。至少是沒空再找她念叨馬的事。
青年站得遠,看着那個小肉球跑着跑着摔了好幾跤,抹着眼淚往齊田身邊跑。齊田不知道說了什麼,他又興致勃勃地牽着後頭糊着樹枝的紙跑了。還分了個風箏經身邊那個小孩。
青年起興,便往那邊走過去。
大和尚見他要過去,連忙叫人往前頭看看有沒有閒人在。把人家都請走。
阿醜跑了一圈,撞在青年腿上,摔了個屁蹲:“哎呀”一聲坐在地上,摸摸自己的大腦袋,爬起來像模像樣地跟他作禮“對不住。”
但想必是自己屁股也摔疼了,想摸又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摸。憋住了勁要做出知禮儀的小郎君模樣來。
青年說“不妨。”問他在做什麼。
阿醜得意“我阿姐給我做了風箏。可以飛到天上去。”又很不好意思“我跑不快。”
青年半蹲下把他拖着的風箏撿起來查看。
風箏用的樹枝老粗,這麼粗的枝,就是在這裡牽着跑一年也起不來的。不禁莞爾。
阿醜在旁邊嘀嘀咕咕個沒完“我想騎馬來着,但阿姐說徐姐姐在山上,沒帶馬來。我說那叫人把馬帶來,阿姐說馬不會爬坡,要使人去把背馬上山來。我想,那可累呢,馬那麼大。只好算了。但是舅舅家不是有好大力氣的家將?大概也是背得動馬的。可阿姐說,家將都要在山上防着抓孩子吃的野人嫫嫫來……我還是想去徐姐姐家騎馬。哎。”
小肉包子似的臉好憂愁問青年“兄臺,你說野人嫫嫫是甚麼樣子?”
青年一本正經“我也不曾見過,大約見過的都被抓去吃了。”
小肉包子駭然,不過看到他手裡的風箏又得意起來“阿姐就給我做了個風箏。”怕青年不懂“可以飛到天上去的。我阿姐說的。”話又繞了回來“但我跑不快。”
旁邊跟着的下僕不好意思,怕他一直說個沒完,哄他“小娘子叫你呢。”
小肉包子跟青年一本正經禮一禮“我阿姐叫我了。”邁着小短腿蹬蹬蹬就牽着風箏跑了。跟在他屁股後的小孩也學着他禮一禮,顛顛跟着跑。
齊田遠遠看到阿醜跟人說話,見是青年對他笑。
青年走過去“在禪房看到你寫的音字。你怎麼想到這個?”
齊田覺得要把這功勞認在自己身上,可真是厚臉皮。但也不大好解釋,含糊地說“若是能讀會寫總歸是沒有害處。”她教椿的初衷是,她自己知道想要變成有文化的人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不論哪個世界,她都相信總有些人跟自己一樣,希望能識字,希望改變自己的處境。她有這樣的機會,也希望別人也能有。反正她在這裡天天困在府裡頭也沒事,只是舉手之勞。
“那也是,總歸沒有壞處的。”青年笑一笑,與她一道,靜靜站在觀星臺上。遠處有人在笑鬧,但好像隔着什麼,聽不真切。山下密密麻麻的屋頂和縱橫的街道,芸芸衆生都在腳下。他好像沒有這樣寧靜過。
這時候有人叫了一聲。這份平靜就被打破了,齊田說道“陶來,我要走了”與他作別,帶阿醜下臺去。
阿醜提着絕對飛不起來的風箏,不知道在嘀嘀咕咕說什麼,她身體微微側着聽他說話,臉上並不見不耐煩,還把風箏拿起來,表情認真地研究。最後把風箏還給他,看錶情似乎在鼓勵他要繼續努力。
青年嘴角忍不住翹起來。
小和尚跟大和尚嘀咕“郎君以前來,心情可沒這麼好過。”
阿醜牽着風箏在觀星臺狂奔了四五天。山下來了消息,陳王大軍已兵臨城下了。
山上的氣氛一下便緊張起來。小娘子們也怎麼再出去玩鬧。田氏的家將與徐家的家將,每天都派人下去打探形勢。
第六天半夜的時候,城西起了大火。許多人都跑到觀星臺。
濃濃的煙霧升空而起,風勢雖然不大,但很快城西就燒了好大一片。
有人指着那邊喊“是火箭!”
認真分辨,便能看到城西那邊半空許多星星點點,飛上去,又落下來。雖然因爲距離太遠,聽不到半點撕殺,也聽不見百姓哭嚎,可每個人心情都很沉重。
田氏到還鎮定。請徐二夫人和徐錚過來,兩家呆在一個院落。家將都布孩在外面。半個時辰後,出去打探的家將回來,身上都帶了傷。“陳王趁夜進城了。”
話音才落,便有外頭人大叫“叛軍打到山上來了。正在撞門呢。”
大廟裡頓時亂成一團。到處都是人打着燈籠亂跑,也不知道要跑到哪裡去。田氏連忙使人去把兩個小的叫起來。
阿醜趴在齊田旁邊睡得迷迷糊糊,被嫫嫫抱起來手裡還抓着風箏。
椿再去叫齊田,卻怎麼也叫不醒。
一開始她還只當齊田睡得死,大着膽子推一推她,竟然也沒反應。嚇得她顫顫抖抖伸了手去試她鼻息,知道還活着時腿才一軟。連忙再叫。
這時候就聽到院子外頭一陣打鬧的聲音。時有人尖叫,喝罵。這時候,院門不知道被什麼撞得,‘砰’一下飛開。
椿想衝出去,卻推不開門了。外頭家將一邊抵抗,一邊拖了東西將房門堵往。阿醜先一步被抱出去,跟田氏在廳裡頭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情形。
椿摟住齊田坐在塌上,手裡緊緊握着還沒還回去的鍋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