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晴然突然驚醒。
眼前黑影紛亂,火堆餘燼正被人迅速踏滅。她猛地起身,正想發問,已經被人掩住嘴。秦商雨附在她耳邊用極低的聲音說:“狼來了。”
只一瞬間,所有人都像變成石像了一般靜止不動。沒有光,洞口已經被擋住。
許久的沉寂,雪晴然幾乎又要睡着了。就在這時,忽然響起了一個巨大的嘯聲。
這聲音像是就在頭頂正上方傳來的,陰惻惻,冷森森,帶着血的意味。雪晴然從未聽過這樣的聲音,瞬間覺得手腳都不受控制地打起顫。她一生遇到過不知多少兇險,卻第一次驚嚇至此。那聲音太近太近,幾乎要讓人相信,狼牙已經到了頸後,就要咬下。
秦商雨將她迅速擁到懷裡,藏得嚴嚴實實。雪晴然自然顧不上是不是被這登徒子趁機佔了便宜,老老實實縮在他的衣服裡,動也不敢動。
數不清的狼嘯聲在頭上響起,越來越響,猶如地獄鬼哭。雪洞中是死一樣的寂靜。
就在這恐怖的間隙裡,突然遠遠傳來了一聲痛苦之極的慘叫。
此情此景,這個聲音比所有狼嘯加起來更加恐怖,那分明是一個人被撕碎時不成聲的哀叫。
雪晴然突然一把推開秦商雨,不顧一切地朝着洞口奔去。秦商雨顧不得噤聲,低聲喝道:“攔住她!”
不消他說,早有兩三個人將雪晴然拖住,將什麼東西塞到她口中。雪晴然拼命掙扎,三個人都止不住她。黑暗中,秦商雨拔出刀來架在她頸側,低聲道:“要死別連累我們!”
他以爲這樣總行了,誰知雪晴然絲毫不爲所動,使出了玄術想要掙脫。風在狹小的動作猛然炸開,眼看就要將整個雪洞毀掉。外面的狼羣也像是聽到了動靜,都靜了下來。
秦商雨一掌下來,將她打暈在地。
將近天亮時,雪晴然終於醒過來,看到茶二爺皺巴着老臉坐在一旁。
“姑娘玄術甚好。”他嘆了口氣,“可這雪山裡的雪狼羣,一眨眼功夫就能將人啃得骨頭都不剩。姑娘,你爲何那般任性?”
雪晴然朝他身後望去,見火堆已被重新點燃,每個人都很氣惱地看着她。
她想起了倒下前聽到的慘叫聲,立時翻身起來,仍要往外去。
“你若要去看那人,是什麼都看不到了。”老人冷聲道,“衣服,血肉,骨頭,全都已經被雪狼吃完了。”
雪晴然聞言整張面孔都轉爲慘白。這時秦商雨在旁接道:“就算剩下些東西,你看到也只會嚇暈。”
所有人都不再看雪晴然,轉而惱火地看着他。雪晴然說:“那也要看個清楚。”
茶二爺說:“既然如此,秦老闆帶她去看吧。”
秦商雨自知失言,只得乖乖移開洞口遮擋,自己跳了出去,然後回身來朝着雪晴然伸出手。
雪晴然自己躍身出去,四下看看,在滿地巨大的狼爪印中分辨出了點滴殘存的血跡。
她略一遲疑,旋即朝着一個方向奔過去。秦商雨看着她的背影長嘆一聲,在洞口坐下,朝着裡面道:“各位見過這麼固執的女人麼?”
沒人搭理他,只有茶二爺悶聲道:“秦老闆留神着周圍。她那身白狐裘遠處看不到,你的衣服卻醒目得很。等會她看了屍骨嚇倒了,還要你把她弄回來。”
秦商雨立時彎了彎腰,警覺地四下搜尋。
這時雪晴然已到了一堆分辨不清的東西旁邊。沒有血肉,只有殘損的骨頭和衣料。她急急跪在雪地裡,
將那些骨頭拼湊在一起。
秦商雨遠遠看着,低聲說:“各位,你們真該出來看看,那女人在一塊塊擺弄骨頭呢,就像杜老闆的兒子抓週時擺弄銀子一個樣……各位見過這麼膽大的女人麼?”
沒人搭理他。
雪晴然終於將骨頭拼湊好,立時辨認出這是個極高大且魁梧的人,絕不是玄明的身量,也不是千紅裡任何一人的身量。
於是她才漸漸冷靜下來,用雪將那屍骨掩住,轉身往回走。
突然秦商雨鳳眼圓睜,變了聲音道:“掃把星!狼羣回來了!”
狼嘯聲遠遠響起,雪晴然本能地回頭,只見十幾頭灰白的巨狼正從天地相接的地方奔馳而來。那是她見過的最大的動物,每一隻都足矣將十個人瞬間扯碎。
秦商雨早已追過來,將她拖住狂奔回洞口躍下。人們七手八腳掩住洞口,但終究太遲。頃刻間,洞口已傳來了雪狼的怒吼和抓撓聲。
每個人都默默抽出長刀。雪晴然連忙退到行囊邊,取過琴來。雪洞溫暖,琴絃可用。
人們看到她居然拿出了一把琴,簡直崩潰。秦商雨由衷地嘆道:“姑娘好興致。”
說話間,洞口已經簌簌落下雪來,眼看就要不保。每人都繃緊了身子,準備拼死一搏。
就在這時,突然從上面傳來一陣暴怒的狼嚎,似乎發生了什麼混亂。漸漸的,雪狼的聲音變得有些悽慘。雪晴然不解地望向茶二爺。
老人低聲說:“怕是有人在射殺雪狼,雪山之中,只有佔山的強盜有這膽量,恐怕昨夜被吃的是他們的人。”
洞中一陣輕微的騷動。秦商雨嘆道:“只求他們報了仇就走,不然我們可真是脫了狼窩,又入虎口。霓裳居去年還被他們劫了一批貨去,我家老爺子氣得險些一口氣上不來。”
雪晴然低聲止道:“收聲,他們來了。”
洞中恢復了一片死寂,外面也靜悄悄。過了很久,頭上響起了腳步聲,踏來踏去,還有拖動的聲音。忽然有人發出一陣粗獷笑聲,這聲音正在雪洞入口處。
那裡旋即響起了用力踢踏的聲音,有人哈哈大笑道:“哪裡的朋友,出來見見!”
衆人都將目光落在茶二爺身上。老人擡頭道:“老頭子是水月茶莊老主簿,受人所託進山,不到之處,敬請海涵。”
外面頓時安靜下來。
好一會,忽然那聲音又說:“這個時侯雪山最是兇險,茶二爺,你冒死來此,所爲者何?”
“我老頭子土埋半截,要什麼銀錢也沒意思,是少國主差我進山尋人罷了。”
外面的人想了想,忽然又笑了:“既如此,艾衡也願意帶兄弟們奉上個人情,護送您老進雪山!”
而後一聲巨響,遮擋洞口的隔板等物被踹了個稀巴爛,稀里嘩啦落下來。一個人影跟着跳進洞裡,渾身上下裹着獸皮,手中長刀血跡未乾。
雪晴然悄悄將風帽拉下遮住面孔,躲在暗處望去。又有兩個人跳進來,皆神情兇惡。誰說人不可貌相,這幾個一看便知是不講理的主兒。
雪洞中擁擠不堪。幾個強盜四下打量,眼神快要把洞壁上的雪刮下來一層,終沒看出什麼錢財的跡象,便朝着茶二爺笑道:“天也快亮了,茶二爺,咱們一起吃個飯,趕緊上路吧。”
沾強盜的光,這一早有新鮮的兔子和雪狼吃。不過想到那些狼昨晚才吃了人,雪晴然拒絕了秦商雨遞過來的烤雪狼,只就着烈酒,努力飽餐了一頓兔子。
這一天
陽光很好。雪晴然前一天走得太久,夜裡又沒休息好,渾身上下都痠痛無比。雖然她沒有說出來,秦商雨還是主動承擔了幫她背行李的任務。艾衡一行雪山強盜對趕路非常習慣,邊走邊聊天,說了許多粗魯的笑話。
從他們的隻言片語中,雪晴然聽到了些雪山深處的事。今年雪融得早,雪山中沒有每年那麼冷,但相對的,狼羣活動也很頻繁。祝皋山的人越來越少,除了守山人,大多已經遷出雪山,而守山人是萬萬不能去搶去盜的,否則九重天將和舉境的強盜翻臉。那些老不死的守山人一如既往地不肯將家中女孩嫁給雪山的強盜,因此娶媳婦成了雪山強盜第一難事,昨天被狼吃了的那個,活了二十多年只見過他老孃一個女人。他娘還是她爹當年從雪山入口隘路搶回來的。
聽來聽去,強盜的日子好像過得特別困難。
雪晴然奮力邁動雙腳,朝着雪山深處走去。中途停下一次,茶二爺給每個人的眼睛上擦了一些藥水,避免被雪光傷了眼。雪晴然覺得每停一次,都可能會被千紅落下,因此再上路時,走得更加賣力。
第二天夜裡,大家合力挖了個更深的雪洞,用來防狼。雪山強盜們以尋食爲由,成功逃避了這次勞動。其實只是站在不遠處看着秦商雨等人挖坑罷了。
“茶二爺,”秦商雨一邊低頭挖雪,一邊壓低了聲音道,“真要讓那羣狼監視着我們到祝皋山麼?”
“到時他們便知我們沒錢。”老人簡潔地說。
“他們還在猜呢。”秦商雨不無擔心地看了雪晴然一眼,“猜我們到底爲什麼來的。”
茶二爺忽然直起身。
“怎……”
“秦老闆,你快去和那姑娘站到一起。”
“爲何?”
“別讓他們起了疑心。”
秦商雨立時明白,裝出一副忍夠了的樣子走到雪晴然身邊坐下,看着其他人挖雪。
洞收拾好,所有人準備進去,只有雪晴然落在最後。艾衡忽然從前面回過頭來,看着她道:“茶二爺,這個細腳伶仃的小子也是您老商隊中的人?”
茶二爺點頭道:“是我親戚家的孩子,一定要跟着進山看看。”
艾衡點點頭,朝雪晴然擺手道:“小子有志氣,過來讓我看看!”
茶二爺忙說:“艾頭領,這孩子命不好,生來是個啞巴。小時候被狼咬了沒人知道,結果傷了面孔。性情倒好,只是面孔實在是……”
秦商夷在旁接道:“保證看完了天天都會夢到。”
“有那麼醜?”艾衡驚訝地問了一句,轉身跳進雪洞去了。
茶二爺囑咐雪晴然道:“別走遠,快點過來。”
旋即也進洞了。
艾衡在洞中笑道:“茶二爺對這小子倒挺好,把他一個人扔在洞外邊也不怕餵了狼。”
雪晴然若無其事地走開,覺得茶二爺真是這天底下頂頂心細的老頭子,一眼就看出她拖在最後是要去解手。
只是這樣解決了還有那樣。因爲強盜們的加入,她不可能獨佔一個洞,只能和一羣人擠在一起。雖是形勢所迫,終歸還是不好。
苦惱了許久,回到洞中,卻見秦商雨已將衆人的行囊堆在和地鋪稍微隔開一些的地方,招呼她道:“今晚輪到你守行禮,過來,你就睡這裡了。”
雪晴然萬分感激,連忙奔過去坐下。秦商雨又說:“今天行李多,我和你一起睡這邊吧……”
趁着別人沒注意,雪晴然一腳踹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