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簫宮外夏竹多被積雪壓斷,望去滿目皆是凋零破敗。門前守衛也微垂着頭,沒有其他宮院守衛的神采。直到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傳來,才擡頭望去。這一望之下,卻全都怔住了。
羽華白着面孔就要往裡走。一個守衛忙攔着她跪下:“公主,請容通報。”
羽華恨道:“人命關天,延誤了此事,第一個不饒你的是這鳳簫宮上下!”
說罷硬闖了進去,直奔向夏皇子的院子。
早有人去通報了院內。羽華一踏入那院子,便看到夏皇子站在屋門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片刻寂靜。她掩住面上懼色,強迫自己走到他面前,低聲道:“三皇兄,白夜已向父皇告辭了。”
夏皇子不動聲色地看着她,並不開口。
“他暗地裡奪了雪晴然,要將她帶回周焉了!”
夏皇子的指尖在大袖子微微一顫,仍然只是看着她。羽華的聲音漸漸染上了焦急:“周焉侍衛個個玄術高絕,早將寒楓閣守住,不準任何人進去通報此事。我--”
“你想要什麼?”
他黛色的眼眸裡皆是看透一切的淡漠。羽華低下頭,切齒道:“玄明。”
夏皇子淡淡一笑:“於國於私,都不該讓白夜帶走晴然。可是這件事於我,實與惹火燒身無異。羽華,病急也不該亂投醫。”
羽華看了他一會,低聲道:“你想要什麼?”
夏皇子愈發笑了,聲音卻變得很冷:“重蓮散魂飲。”
羽華向後退了一步,滿臉都是恐懼之色。她望着夏皇子,顫顫跪下:“三皇兄,你信不信都好,那件事與我無關,我也拿不到這樣的東西。我若開口,金墜會殺了我……”
夏皇子慢慢倚在廊柱上,冷道:“如此,就從我的院子裡出去。”
“你我在此爭辯之時,雪晴然可能已經出宮遠走了!”
焦灼的寂靜。羽華終於放棄地站起身,輕聲道:“我去要。三皇兄,只願你將玄明帶回來給我。帶不回來,就殺了他。”
沒有回答。她咬住嘴脣,跑出院子。這時夏皇子房中立刻轉出一人扶住他,卻是舞兒。
“皇子,你的傷還沒好呢。”
夏皇子慢慢推開她,低聲道:“清舞,取我的劍來。”
“皇子!”
“事不宜遲,快去。”
舞兒只得去取了他的劍來。夏皇子接過劍,先平靜了一下喘息,然後吩咐道:“告訴輕楊,羽華
取來重蓮散魂飲,便用端木蕖珊試毒。”
“是。”舞兒匆匆應了一聲,仍然擔心地看着他,“皇子,公主有周焉世子在旁,還是不要勉強……”
“事關橫雲危亡,我怎能不勉強。”
說完這一句,夏皇子快步走向院外。舞兒目送他離開,這才慢慢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雙手。那雙扶過夏皇子的手,猶留着淡淡的血腥。
周焉的車隊踏着滿地冰雪上路,幾乎一出了皇宮就開始飛奔向前。周焉冬季漫長,氣候寒冷,所產馬匹也更善踏雪,沒多久便出了王城。
城外積雪更厚,車馬行進減速。這時周焉國後擡頭仔細端詳着坐在對面的白夜,輕聲笑道:“世子,你將什麼人帶來了?”
白夜向車後望了一眼,應道:“是我結義的妹妹。”
周焉後微有些驚訝,旋即又笑了:“你在雪王府長大,竟會有這樣親近的人在橫雲皇宮?”
“她被雪擎風關在皇宮。”白夜像是終於記起什麼,又隨口補充了一句:“她是雪親王的女兒。”
“雪……”周焉後幾乎被自己的口水嗆了,好一會纔回過神來,眼中有些掩藏着的審視,“還有一個是?”
白夜沉默了一會,回過頭來看着她:“是我的恩人。”
周焉後不禁嘆了口氣:“世子是個恩義之人呢。既是你的恩人,改日我和你父王也要謝過。不知他尊姓什麼?”
“雲。”
片刻安靜。周焉後朝車外吩咐道:“甘棠,讓他們再快些,莫讓橫雲那些鼠輩追上了,夾纏不清。”
車馬踏過積雪,發出並非很大的聲響。前行速度又加快了,車上厚重的車簾不時被風掀起。
雪晴然醒轉過來,輕聲喚道:“玄明……”
玄明忙低頭道:“公主,身上還痛麼?”
雪晴然身上確實還在隱隱作痛,因那解藥服下時已經有些太晚。她有些疑心自己會很快死去,不禁往他懷裡縮了縮,喃喃道:“生是一個人,死也是一個人。我還是想回雪王府,和父親母親在一起……”
玄明沒有說話,低頭在她的額發上親吻了一下。
那個雪夜的笛聲又在耳畔悠悠響起。雪晴然合上眼,眼前卻依然是他的影子。他橫吹玉笛的樣子,他伸手來挽她的樣子,他在雪地中親近她的樣子,他慌亂不安的樣子,全都清晰得好像就在眼前。
可她張開眼想要對他說起的時候,卻又彷彿聽到了羽華的聲音。那夜風雪,
終究毒於半夏,毒於蓮池,毒於百毒斷腸散,是她至死無法忘懷的傷痛。
此時橫雲後宮中,蕖珊正跪在皇帝面前哭得梨花帶雨:“白夜帶走了那兩人後,就派了好些周焉人在寒楓閣外守着,不讓我和公主進去通報。陛下,那個侍衛好嚇人……”
皇帝面上紅一陣白一陣,皆是惱怒。這時一個禁衛匆匆來報:“陛下,已查過了。”
“說來!”
“藻玉宮地牢的金籠被人以玄術毀壞,當是白夜所爲。籠中到處都是血,顏色不正。御醫說,血中疑有百毒斷腸散一類的劇毒。”
“毒?”
四下皆寂。千霜的目光漸漸轉向羽華。
羽華神思恍惚,見他看自己,不禁笑了一聲:“我今日是第一次走進地牢,還是爲白夜脅迫。”
“那麼之前是誰去給她送藥?”
禁衛說:“已問過守衛,皆言只有端木小姐到過密室。”
蕖珊面無人色:“陛下……蕖珊全不知情,蕖珊確是因感念蓮花公主昔日恩情,每天去送藥,卻並不知曉藥碗中的是什麼。”
皇帝轉向那禁衛:“還有什麼?”
“回陛下,在籠中地面見到一行血字,是蓮花公主筆跡。”
“寫了什麼?”
禁衛略一猶豫。
“‘碧落黃泉,必報此怨’。”
蕖珊低低地驚叫一聲,癱坐在地上。皇帝俯身將她拉起來,沉聲道:“你看清了那侍衛確是藻玉宮的?”
“是。”蕖珊怕得牙齒打顫,“他與蓮花公主好親近,喚她作‘蓮兒’。金籠一毀,他便將蓮花公主抱出來走了,連文淑公主問話都不應……”
千霜的手碰得懷中琴絃幾次發聲,不禁再去看羽華,卻意外見得她眼睛睜得大大,一汪淚光就要溢出。頓時心下生疑,側目道:“文淑公主問他什麼?”
蕖珊意識到自己自己說走了嘴,愈發害怕,再不敢出聲。卻忘了這樣正要引起更多人的疑心。皇帝亦對她沉下臉來:“太子發問,快答他的話!”
蕖珊無法,只得說:“公主問他,是不是……做戲。想是那侍衛忘恩負義,實在……”
除卻千霜,在場無人不是看着羽華長大,情知她不會爲一個下人露出這樣悲恨神情。略作推想,便明白了九分。羽華亦知無法掩飾,便再不壓抑什麼,一任淚落如雨。
許久的安靜。皇帝長嘆一聲:“送文淑公主回去,我不想再看到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