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藍宵露正在二夫人暖閣的書房中,二夫人抄完了佛經,藍宵露把一頁頁紙張整理好後,陪着二夫人說說話。
她一直對二夫人十分好奇,爲什麼她明明已經不得藍成宣半點愛意,在四夫人和藍素琴那樣的手段和那麼周詳的計劃中,藍成宣既不肯把她貶妻爲妾,又不肯把四夫人提爲平妻。
古人三妻四妾,說的就是可以有一正妻兩平妻,是爲三妻。但在藍府,妻和平妻都只一位,而且似乎都不會變。
爲什麼藍成宣會爲她保留平妻的位置呢?四夫人成不了平妻,藍素琴仍是庶女,也就成不了殷奇志的正妻。
想到這裡,藍宵露對一臉溫婉的二夫人道:“娘,外祖家還有什麼人?娘可有兄弟姐妹嗎?”
二夫人搖了搖頭,輕輕嘆息一聲,道:“我是獨女,沒有兄弟姐妹。”
“那,外公是什麼樣的人?”
“你外公啊,他是個私塾先生。在鄉間開了一間私塾館,教孩子們讀書。那些孩子們的學費有多有少,有時候是幾串銅錢,有時候是一些糧食。你外公從來不在意,都是由孩子們家人自己給的。他喜歡酒,家裡沒有種地,就去買些糧食自己釀,你外公釀的酒很香。”說到父親,二夫人臉上一片溫柔孺慕。
“娘,聽說你是湖州人,湖州與京城相隔這麼遠,爲什麼你會認識爹爹呢?”
二夫人嘆了口氣,好一會兒才道:“那是十六年前的事了!”
藍宵露隱約知道爹爹遊歷湖州,和娘巧遇,一見鍾情,不顧家中有妻子,也不顧家裡長輩的反對,執意娶爲平妻。可這些年,她卻看不到爹爹對娘有什麼情意。
二夫人回憶起往事,神色很是悵然。
當年,她十四歲,和父親住在鄉間,父親一身才氣,卻只靠教私塾換得一些錢來應付父女兩人的日常開支。
在父親的教導下,她自小識字,書畫也極佳,這些在京城女子之中應該算是很了不得的才藝,但是她身在鄉間,卻也不過一鄉下女子,這反倒成了最無用的東西,日子過得平靜無波。
然而有一天,藍成宣不知道爲什麼來到這個村子。他本是京城大戶之子,那時候才年剛弱冠,衣飾華貴,自然風神俊朗。
經過鄉間小路時,他的馬車成爲那個村子最爲惹眼的物什。她在溪邊洗衣,馬車經過時望了一眼,沒留神手中的衣服卻被水沖走。
那是她爹爹的一件長衫,也是爹爹最好的一件衣服。她大急,順着溪水就追,可不過一個弱女子,哪裡追得過水流。
眼看衣服就要被水流捲走,她急得眼淚都要流出來,突然一個人快步越過她,幾步搶入溪水,將那長衫撈起,連自己腿腳全溼也毫不在意。
她這才發現,那輛馬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下,爲她拾起衣服的,正是坐在車內的那個錦衣華服男子。他眉目朗朗,笑容溫文,直入人心。
鄉間女子的羞怯讓她匆忙道謝倉促離開,但是他卻訪到了她的家裡,成爲爹爹的座上賓。於是他成了家裡的常客,常與爹爹論詩論文,偶爾也談天下局勢。父親對他頗爲欣賞,說他雖是出身富貴,卻並非一般紈絝,將來必有所爲。
後來,他便向父親提親,父親卻勃然大怒,說雲某的女兒雖然生在鄉間,卻也是心尖的肉,掌上的珠,絕不與人做小。
那時她已經芳心暗許,聽了暗暗着急,他卻說他所愛的女子,絕不會委屈。
當時他便辭別回京,久久沒有音訊,就在她以爲芳心錯付,暗自神傷之時,他卻已經迴轉,雖然時隔四個多月,然而他的笑容一如往昔。
他不是一個人來的,帶來了豐厚的聘禮,還有家族主家的族叔,又請了鄉里德高望重的人,三媒六聘齊全,鄭重而隆重。
他向爹爹解釋,見她之時,他已受父母家族之命娶妻,事實無法改變,但愛她之心,卻天地可鑑。他不能做出休妻的無情之舉,但對她,將以平妻娶之。而且已經稟明家族尊長,只要父親點頭,便即迎娶!
他的誠摯和用心,讓父親略有動容,但父親仍是不許。他便跪於堂前,久久不肯起身,三日之中,竟是粒米滴水未進。她心中又疼又急,更怕父親拒絕,踉蹌奔出流淚懇求,爹爹見她心意已決,長嘆一聲,終於不再堅持。
她也曾問他,他在京城,什麼美女沒有見過,爲什麼會娶她這個鄉間小戶人家之女,而且費這麼大的周折去說服家人,請動族叔,又肯長跪三天。他說,他娶別人,是因家族壓力和長遠計較,不過是利益婚姻,娶她,纔是自己真心想娶,她雖身在鄉間,才氣容貌,卻不輸與任何京城富家女子。
他以平妻之禮娶她進門,從此遠離了湖州,遠離了爹爹,來到京城他的家。
而他,也於當年入仕,只是一個小小的從七品主事,十年時間,便做到當朝丞相。而那個對她信誓旦旦,長跪三天求得父親同意,並隆重以平妻之禮娶之的人,卻漸漸遠離她的身邊。娶她後不過一兩年時間,先後又娶了兩房妾室,對她更是冷淡到再也不肯一顧。
她不由想起,臨嫁前夕,爹爹對她說,感情之事,最經不得風雨和歲月;但感情之事,卻最讓人失卻方寸不復清明。她既然選擇,就要有所準備,不要期望有一直不變的情份。
爹爹早已知道了她的結局,她每於暗夜之時回想,便明白爹爹長嘆背後的無可奈何和對她的殷殷迴護。可她,當時毫無感覺,現在明白了,卻已經回不去了。每當她向他提出回湖州看望爹爹,他便冷眉以對。後來一年中見不到他一次,更沒有機會提回湖州看望爹爹之事。
聽娘說起當年的往事,藍宵露心中對這個冷漠無情的爹爹更是不滿,難怪當初能叫自己去死,可見此人心硬如鐵。當年沒有入仕,身份低下,所以不計較娘與外公的身份,現在身爲丞相,便再也看不起出身寒微的娘了。
正在這時,雲香來報,秋萍來清羽院找三小姐,說是齊王來訪,夫人有請。
藍宵露一聽,不由皺眉,正對上二夫人的擔憂的眼神,她笑了笑,一臉輕鬆地對二夫人道:“娘,我先去了。”
二夫人叮囑道:“宵露,你要小心言行,別被人挑了錯處!”
藍宵露展顏笑道:“我知道的,娘!”每次大夫人派人來叫她,二夫人都會這樣叮囑,她的意思當然不是叫藍宵露去討好大夫人,只是叫她小心別惹怒了大夫人招禍。
秋萍在前院等了不到片刻,藍宵露已經悠悠然地出現了,聽說是齊王爺過府時,藍宵露心裡就噌地冒出一股火氣,上次就是因爲他來,使大夫人三不五時把她叫去,明爲作陪,實爲探究監視。現在好不容易大夫人放鬆了點,他這不是又來添亂了嗎?
她對秋萍道:“秋萍,你去回夫人,就說我被三小姐派出府去買東西了,不在府中。”
秋萍一怔,欺騙王爺?這是不是太大膽了一點?
“快去吧!”藍宵露猜到她的想法,道,“我以元宵身份去見,一樣是欺騙他,不如直接說我不在府裡來得省事!等齊王走了,我自然會對母親解釋!”
秋萍點了點頭,去回稟了。
藍宵露轉身進了房,這顧飛,還是不死心啊?他以爲位高權重,就可以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就可以把以前的曾經的一筆勾銷嗎?
他做他的富貴王爺就是,還來招惹自己幹什麼?
想了想,她叫過幼藍,在她耳邊小聲吩咐幾句,便出了清羽院,撿偏僻的小路,去明溪院。幼藍按她的吩咐,去後院正房,見二夫人去了。
明溪院裡,藍宵露也是常客了,每次她來,藍君孝那熱情討好的樣子,讓院中的下人們對這個三小姐十分好奇,也充滿了神秘的仰視感。
這時藍君孝正在睡覺,金四和幾個丫頭們眉飛色舞地講着外面的趣事,說得口沫橫飛,看見藍宵露悠悠地進了院子,他立刻打住,小跑步過去,堆了滿面的笑,道:“喲,三小姐,您來了。”
“我二哥呢?”
“二少爺在睡覺呢,三小姐您先坐會兒,我去叫醒他!”換了別人,金四是絕不會去叫的,但是領教過藍宵露的手段後,這一對主僕竟然都是個吃硬不吃的主,對她倒是恭敬非常。
藍宵露也不客氣,徑自進了廳堂。
纔剛坐下,藍君孝已經揉着眼睛出現了,他打着哈欠,喝道:“這些個懶丫頭,杵在這裡也不會動一動,還不給三妹妹沏茶去?”
藍宵露笑着看他發威,道:“好啦,我也不是爲了來喝你的茶。”
藍君孝在旁邊椅上一屁股坐下,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道:“那你來有什麼事?”
藍宵露笑道:“金四這麼聰明機靈,我借他幫個忙!”
藍君孝毫不猶豫地道:“金四,聽見沒?”
金四已經一臉討好地道:“三小姐,您儘管吩咐。”
藍宵露道:“齊王爺現在在咱們府裡,你去遠遠看着些,有什麼特別的,就來向我彙報。”
金四一聽是這件事,眉開眼笑地道:“好嘞,小的這就去!”說着一溜煙就出了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