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月亮,天上是一大片鍋底樣的黑雲。遠處的天際黑雲的邊上有幾顆星星——在這寒冷的夜晚,凍的好象眼也不會眨了。
鴨子在牀上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着,就穿了衣服起來,戴起了三塊瓦(棉帽),把帽耳朵放了下來,雙手操在衣袖裡,繞過柴塘地,在寒風裡縮起脖子走上了野天湖裡的田埂子。
今天上午,他在大隊掛在牆上的收信插子裡,看到了一封臨沂大個子他兒子寫來的信,信封后面還寫了幾個用鋼筆描得很粗的字:爸爸,收到馬上回信!
鴨子知道,臨沂大個子以前來這裡種瓜也是每星期要往家裡寫封信報個平安。這次從他那天走後已有二十多天了,家裡人肯定是急了,才讓兒子寫信來問問他是怎麼了的。
他本想今晚自己一個人上大隊部把這封信拆開看看的,但一想無非說的是家裡人對這個隻身在外苦錢養家的男人的擔心與掛念,看了怕自己更難受。。。。。。
寒風吹得臉上象針扎樣的痛,鴨子覺得這樣心上的痛好象才能減輕點。
那山東來的一高一矮的兩個公安,回去後難道沒告訴他家大個子在回去的途中失蹤了?
大個子在最後給家裡的一封信上沒說回家的日子?他跟自己說過,這批桃樹苗對他來說太重要了。他每天都要挨棵地看個遍,這是他生平除了種瓜第一次冒這樣的風險做生意。這桃樹苗死一棵他就會貼一棵,如果都長好了,那他就會苦到跟上種瓜兩年的錢。還有那後續的擴栽,他的兒子將來念高中念大學的錢都會有了着落。。。。。。
看得出,他那天晚上在自己家門口等着向自己告辭,也是現起意,可能之前真的沒在給家裡的信上提起具體回去的日子。
走在這空曠清寂的看不到邊的野天湖裡,鴨子忽然覺得自己好渺小好窩囊!
對臨沂大個的事,自己是伸不得力出不得氣。
不過,對這件事到目前爲止,說到底還只是自己的懷疑和推理。沒有證據不僅於事無補,這些推理和懷疑就是空中樓閣,誰時都會倒塌,弄不好還會把自己也砸在裡邊。
那天在殯儀館暗中換屍的人,在大個子的屍體(如果真的是他)火化前的這段時間,肯定會防着自己和厚皮再去。
聽厚皮說,大概只要三十天,公安局出具了“無主屍火化證明”,大個子就會從這個世界上灰飛煙滅,永遠地消失了。
自己無能爲力,那麼厚皮呢?如果自己的推理正確的話,那麼厚皮在公安局的一言一行都已受到監視,更是不能輕舉妄動。
當然,如果自己的推理錯了。。。。。。
現在,鴨子真的好希望這一切都是自己的無端臆想!是自己看福爾摩斯探案的小說看多了,沒事就瞎捉摸索的結果!
幾次掉下了田埂子,鴨子乾脆就走麥地裡走了。
鴨子就着天際那微弱的星光,看出自己不知不覺間竟來到了大個子春天搭的瓜舍子跟前,望望黑洞洞的四周,再看看黑乎乎的怪物樣地趴在那的棒秸搭的小舍子,身上的寒毛不由地就有些發炸。
就在他心跳加速,想調頭往回走的時候,忽然看到不遠處有兩團黑影子朝這邊走來。
這麼大半夜的在這野天湖裡。。。。。。肯定不是在做什麼好事!待他隱到小舍子邊上,再想仔細往那邊看時,那兩團黑影子已不見了。
也許是人家夜裡出來慣了,眼尖,先看見了他?
鴨子就大喝一聲:“那個?”
沒有人問答,他的聲音在夜的野天湖裡傳出好遠。
聲音在黑暗的野天湖裡消失了,四野一下子又安靜下來,比剛纔更靜,靜得鴨子聽得見自己“啪啪”的心跳。只有風刀子似的刮在臉上,好疼!
沒有電筒,鴨子又不吃煙,所以也沒火柴打火機,喊了一聲沒人回答他就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一時眼花看錯了?又加之是在大個子的瓜舍子跟前,本來心裡正有些害怕,就不願再往下探究,甚至後悔自己這大半夜的沒事上野天湖裡來找什麼魂!
這時不由地就想到了大狗子,要是此時野天湖裡傳來大狗子的歌聲,自己就會一點都不害怕。
鴨子縮着脖子操着手,在麥地裡轉過身來往莊上走去,爲了給自己壯膽,他就鬼使神差地放開嗓子學着大狗子的嗓門,唱起了歌——
大海航行靠多手,
萬物生長靠太陽。
語錄之秧火苗壯,
幹革命靠的是毛字東的思想。。。。。。
這樣唱着快到家邊柴塘地的時候,就聽得身後的野天湖裡真的響了大狗子的歌聲——
雨兒離不開水呀,
瓜兒離不開秧。。。。。。
鴨子驚詫地停下腳來聽時,那身後的聲音卻又嘎然而止。
是自己唱的回聲?不對呀,真的象是大狗子的聲音呢!
今晚是見鬼了!
自己是不是給哭樹莊近來發生的這些事情弄的有點走火入魔、幻聽幻覺了?
推院門時,碰到門上掛着的一包軟軟綿綿的東西,鴨子象觸電似的趕緊收回了手。
待進屋裡拿了電筒出來,發現是一條米色的毛線織的圍巾。
鴨子關上門進了屋,拿出又長又厚的圍巾圍到脖子上,脖子一下子暖和起來。
他認得這毛線,那天小芹在大橋頭追上來說自己只顧追前邊的那個穿紅衣服的小媳婦時,手裡除了提着豬肉,別外就還提着幾團這樣的毛線。一定是她了,她是什麼時間來的?是剛纔自己出去時就掛在門上的自己沒注意,還是她剛來過?
不知是怎麼了,他現在真的好想她還沒有走,就在自己的家門口或是藏在院子裡的那個拐角。他拉亮了院子裡的電燈院子裡沒有人,他又打開院門朝兩邊試着小聲地喊了兩聲——
“小芹,小芹。。。。。。”
一陣冷風颳過,他沒有再縮脖子,只是臉上和手上針扎一樣的刺痛。
他關上門,笑自己這個大男人太傻了,這麼冷的夜她在這冷風中想凍死呀!儘管她身子渾身透着朝氣和活力,但骨子裡說到底還是個千妖百媚的小女人嘛。。。。。。
這一夜,鴨子在胡思亂想中到天快亮了才睡着。
吃了早飯去上班,碰上了周大吹子和尚小娟倆人。
周大吹子熱情地和鴨子打招呼:“侄兒上公社上班去呀?”
鴨子答:“是呀,你們這是上那去呀?”
周大吹子就朝尚小娟噘噘嘴道:“弟媳婦不是從廣東回來了嘛,在莊上又蹲不住,想去縣城租個房子開個飯店。張結巴子不放心,非得叫我和她一起去幫她看看。”
這時,尚小娟也朝鴨子點了下頭,右嘴角朝上扯了下算是笑意。看到鴨子脖子上的圍巾,不由讚道:“周書記這條圍巾不孬,看着就暖和!”
鴨子就也笑道:“嗯,是很暖和。”
周大吹子就看了尚小娟一眼,話裡有話地道:“你在南邊就光顧給我置辦帽子了,怎就想不起也跟我織條這樣的圍巾的呢?”
尚小娟臉紅了,呸了一口道:“你凍死又不礙我事!”
鴨子心想,乖乖,這倆人還當我面打情罵俏起來了。就裝着不介意地看着周大吹子頭頂的“三塊瓦”道:“周大爺這帽子也不錯呢!“
尚小娟瞪了周大吹子一眼沒有說話。
周大吹子道:“嗯,侄兒有眼光,純正的軍用品呢! 對了,侄兒呀,我今夜睡在牀上好象聽到野天湖裡有大狗子在唱歌呢,還一路唱着往m莊上來了!”
周大吹子想起夜裡的事還有些緊張。
鴨子道:“是做夢的吧?我有夜裡做夢也會聽到他還在野天湖裡唱。”
周大吹子辯道:“不是做夢的。。。。。。”
下邊的話給尚小娟一腳踢得嚥了回去。
鴨子裝着沒看見,和他們道了別就進了公社家天。
點過名後,鴨子回到辦公室,想起剛纔周大吹說的話,頭腦裡忽然就冒出來一個想法:要是尚小娟能把飯店開在m哭樹莊這邊的大橋頭,豈不是爲哭樹莊這邊的繁榮開了局?
大隊年年有些招待,加上計劃生育和收徵購時、收農業稅時吃喝,也是一筆不小的消費。水利站這一邊一年也要有些開支。因爲在大橋這頭,再攔幾個河這邊的大隊,加上平時街那邊圖個新鮮想個安靜的客人,這飯店的生意肯定錯不了。。。。。。
他這裡正這麼想着,就見門口來了輛吉普車,從車上跳下了穿着便衣的厚皮。
厚皮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低聲對鴨子說:“二爺那寶貝兒子——羅鐵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