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子到了家裡天才放亮。
他感覺到有點冷,就在院子裡蹦蹦跳跳起來。
天天慢慢地亮了,溫暖的太陽從野天湖的另一邊升起。
鴨子跑到了院子前邊,伸開雙臂盡情地擁抱着早晨的陽光,第一次感覺陽光是如此的珍貴與溫暖!
想起昨晚被帶進審訊室裡的那個場景,象是一個不太真實的惡夢。
那兩個裝模作樣地坐在燈影裡的公安,一身說不出的鬼氣。。。。。。
鴨子這時下意識地感覺到屁股那有一股寒氣在涌動,就調過身子來,讓屁股也分享了一份這暖陽的撫慰,那股寒氣就真的慢慢地消於無形了。
他知道,這是羅二爺在警示自己,要是不謹言慎行,這個惡夢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真實地上演。
自己只想好好地在做官的路上有番作爲,同時,真真正正地爲哭樹莊的鄉親們乾點實事好事,改變這裡偏僻落後的面貌。不知不覺中,卻惹上了這番是非!
這事的起源就壞在羅**子爲了幫老侉子找那失散了三十年的兒子向自己問計,自己又年輕氣盛,賣弄起了小聰明。
古語說伴君如伴虎,這羅二爺現在分明成了本縣的土皇帝。劉書記一屆任滿還會調走,土生土長的羅二爺一般情況下那也不會走,要走就是往地區裡調。
所以,縣裡的那班官們,怕羅二爺更甚於怕劉書記。
自己當然還沒有伴他左右的那個資格,但也就接觸了這麼幾回,就惹來了一身的晦氣!
想到這裡,他真的懷疑自己從部隊回來後立志當官當官當大官的這個志向是否是錯誤的?在本縣這個官場裡,如不和羅二爺這樣的土皇帝同流合污,還會有自己施展抱負甚至是生存的空間嗎?
這兩年在部隊學到的,是堂堂正正做人,是嫉惡如仇,恰恰是沒學到八面玲瓏地和各式人等周旋打交道的本領。
鴨子從部隊回來後一門心思地想着儘快地往上爬,想憑自己的聰明才智在“爾立”之年成功地當官進城。這段時間,也有利用自己的關係走捷徑耍手腕鑽營之嫌。現在突然覺得就這樣有着公社水利站站長這個正式的國家幹部身份,同時兼着大隊書記這個可以一展拳腳的職位,這樣腳踏實地的做人做事,才能真正地有機會有能力爲老百姓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是自己的正途。要不,自己想當官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當然,也只有這樣,才能離羅二爺那個本縣的權力中心遠些,少受些關注也就是少受些牽扯,多一份自由的同時也就多了一份清白。
他決定從今天起,帶着感恩的心態,一心一意地來建設、開發哭樹莊,美化自己的家園。
這樣,自己纔不至於爲了做官而做官最後走火入魔,更不會爲了攀上高位而摔得粉身碎骨。。。。。。
踏實做人,小心爲官。象兩個山東公安今夜在賓館遭的暗算,實在是小菜一碟而已!
鴨子媽和二黃過來了,看到他今天起的早,就奇道:“你今早怎麼不睡早覺了?走路上你爺還說肯定是來早了要喊門呢!”
鴨子道:“這麼大的人了還能睡懶覺呀,不想說媳婦了嗎?”
二黃就笑起來,“我和你媽這一節子正爲這事惆悵呢,要不要我們找人幫你說媒?你看人家周小吹子,和你差不多在,兒子已經三、四歲了,你媳婦到現在還在瞎碰莊呢!”
鴨子媽邊舀了盆水端上鍋屋去弄飯,邊說:“你就老實地在羅倩倩和小鳳中間選一個,等過年開了春,m家也把這三間堂屋翻蓋成磚到頂,收拾收拾好給你結婚。趁我還能動,幫你討討小孩子。”
鴨子笑了:“知道是你們想抱孫子了!好吧,這事我會早點解決的。”
二黃拿了大竹掃帚在院子裡開始掃地,聽了這話說道:“這就對頭了,這終身大事,也是個工作。就象五月栽秧八月收割,耽誤不得。耽誤了莊稼一季子,耽誤了婚姻可就是一輩子的事了!”
鴨子答道:“嗯,我知道了。我去野天湖裡跑一圈子暖和暖和再來家吃飯。”
野天湖裡的小路上,有一層薄薄的正在陽光裡融化着的霜,枯黃的草上就有些粘腳。
鴨子一路小跑,經過自家和小鳳家連在一起的小園地頭時,就想起了那年春天和小鳳在這裡點豆子挖山芋溝子的情景。耳邊彷彿又聽到小鳳那脆生生的聲音正“鴨子哥鴨子哥”地亂叫。。。。。
跑過了小園地,遠遠地望見了瓜舍子。他就又想起了臨沂大個子,和春、夏兩季那裡的一大片瓜地。。。。。。大個子,你在那呀!那天躺在殯儀館裡的真的是你嗎?
鴨子感覺身上來火了,加大了跑步的速度。
這整個野天湖,再沒有了屬於生產隊時的那拖拉機翻起的留春天才下種的大片的坷垃地了。想和厚皮、大頭他們晚上再來重溫兒時的坷垃地騎驢,怕是永遠地沒有了可能。
這片土地再沒有了冬季的休養生息,努力地承載起這些窮了幾十年的鄉親們那“家中有糧心中不慌”的夢想!
跑步的速度快了,耳邊有呼呼的風聲。鴨子多麼希望這呼呼的風聲中能夾帶着大狗子那洪亮高吭的歌聲啊。。。。。。
消失了的,也許永遠不會回來了。
鴨子現在要做的,就是讓這片野天湖裡從以前的厚重的歷史裡,重新煥發出新的生機。讓哭樹莊人的精神面貌,從以前的麻木、眼前的知足到將來的主動進取。。。。。。
他感到自己要做的事真的很多。
到家吃了早飯上公社的路上,經過張結巴子家後見穿着鼓鼓囊囊的紅羽緘服的尚小娟在院子裡掃地,就問道:“張大哥來家沒有呀?”
尚小娟擡頭見是他,就招呼道:“來家坐呀周書記,沒回來呢!不管他了,三十晚的兔子,有他也過年沒他也過年!”
鴨子就道:“也許是以前論年到頭地在船上逮渡,那也撈不到去。現在不逮渡了,你又回來了,他就想出去上外邊看看稀眼景去了。”
尚小娟放下了掃帚道:“懶得想這死結巴子的事了,你吃過沒?”
鴨子就道:“我吃過了,你吃飯吧,我上公社上班去了。”
到了大橋頭,見前頭爛紅眼他爺馬巴鍋挑着膏藥挑子走在前邊的橋上,他旁邊跟着一個五十多歲穿得乾淨利落的婦女。
這個婦女大概就是爛紅眼書記那天說的那個“老慢子”了,看他們倆個,還挺象那麼回事的呢。
這時,就聽走在馬巴鍋邊上的婦女道:“你叫我今天在你攤子上念個快板或是唱個小調引引人,我現在就想起一個來念給你聽聽?”
馬巴鍋邊“吱吖吱吖”地挑着挑子往前走邊道:“嗯,你念給我聽聽看中不中。”
走在他旁邊的婦女就清了清嗓子念起來——
月亮奶奶,要吃韭菜;
韭菜好辣,要吃黃瓜;
黃瓜有種,要吃油餅;
油餅噴香,要吃麪湯;
麪湯稀爛,要吃雞蛋;
雞蛋腥氣,要吃公雞;
公雞有毛,要吃櫻桃;
。。。。。。
馬巴鍋道:“行了行了,這不是哄小孩子的玩意嗎?你把一羣小孩子引來,不但苦不到他們的錢,只怕還要倒貼老驢肉,買點糖散散才能打發走呢!”
那女人就要上來擰馬巴鍋老頭帽子下的耳朵,嘴裡罵道:“你老菜貨是指望你這‘首長牌’膏藥苦錢哪還是指望我來給你苦錢的?”
誰知正往橋下走着的那馬巴鍋因挑着挑子不好躲閃,嘴裡竟肉麻地道:“那個叫m女人長這樣漂亮的漢,不來兩句引引人我都覺得是浪費了。。。。。。”
直把後邊的鴨子聽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