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泥

風起雲涌 雲泥

男人的語氣雖然漫不經心,可問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牢牢鎖視於她,生怕錯漏她任何一個神情。

百里思青臉繃得緊緊的,似乎不大明白他爲何會作此假設,爲何事事抓着他的夫君不放。

他的好奇心比一般人實在要重的多,讓人有些難以招架。不過,她依然如實回道:“我無法回答你這樣的問題。”

不等男人再問,她即義正言辭道:“不要說這樣的假設尚不存在,就算是真的,我的夫君又有什麼地方能夠欺騙我的呢?名利?高位?呵,以他的世子身份和過人的才情,這些東西若是他想要,自然都能唾手可得,又何必大費周章地通過欺騙我來達到目的?”

百里思青不屑地望着他,“更何況,他個性淡泊,與人無爭,若不是我將姻緣強加於他,他也不用融入忍受我的生活。我雖與他相處的時日不多,可無人比我更能體會他善良寬容的氣度,溫柔體貼的胸懷。你不能以你的思維和目光來構想看待我的夫君,他與你一點都不一樣,你的問題在我看來簡直毫無意義。”

男人起初忐忑如貓撓的心情在對上她的直言不諱後漸漸平靜了下來,一雙眼睛冷熱不分。

他的妻言語間字字直指他的小人之心和狹隘無聊,她相信她的夫君如明月皎潔,不是他此等的鼠輩所能夠揣量污衊的。而或堅定或不屑的口吻裡對她的夫君滿滿皆是維護,容不得旁人誹謗一絲一毫。

男人不知自己該哭還是該笑,他的妻說他與她的夫君一點都不一樣,明明他們是同一個人,可在她的心裡卻如雲泥之別。

這對他而言,究竟是福還是禍?

“你討厭我?”男人不甘心地問道。

百里思青毫不猶豫地點頭,“是不大喜歡。”如果不是他救了她,令她不得已受了他的恩惠,她怕是一輩子都不想與這樣詭異的人有任何交集。

男人鳳眸驟縮,心臟如一刃細弦猛地繃緊,本就漆深的眸子更加深邃了幾分,面具下的那張不爲人辨的面孔也跟着青灰交加。難以置信在他的妻心中,他的形象竟是如此的差勁。

他曾一度認爲,就算他的妻不對他報以親近之意,最起碼爲他徹夜不眠的守護感到一絲動容。

未想到,僅僅連一個好印象居然也未落到,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樣的打擊更令人覺得糟糕呢?

察覺到男人突變的氣息,百里思青也覺得自己的話對他來講似乎有那麼點兒不近人情,想了想,又抿脣道:“不過,還是要謝謝你救了我表哥。”雖然敵友不知。

他們的對話只有彼此心知肚明,趙茗秋一直站在他們的身邊,只能看見百里思青異常嚴肅地望着男人,蒼白平鋪在小巧的臉上,透出絲絲的病態來。而男人眸子則暗得嚇人,裡面所蟄伏的滔天巨浪似要一觸即發。

趙茗秋偷偷瞧了他們好幾眼,但因爲不知道他們之間的交流,倒是沒有不識趣地插入進去。

可下一刻,望着男人眼底暗含的波濤,她驟然想起在廳堂裡聽來的秘密,立刻對百里思青道:“青——”

顯然她沒有百里思青那般有忘事的灑脫,從前的那份親暱如今再也喚不出口,只叫了一個字就訕訕地改口道:“公主,我們還是趕快出去吧!我聽……”

男人一聽她開口便暫時收斂起心底的不甘和頹敗,大臂一橫,未得百里思青的允許就將人抱進了懷裡。

比之其他女子,他的妻的體力和耐力真是好得驚人。染了病且多時未加進食,居然還能堅持走來這暗牢,着實令他心疼得緊。

“你幹什麼?我自己能走!”百里思青一回了神就惱怒地掙扎開來。

“想見司空煜就乖一點兒!不然我就讓人隨便挖個坑將他埋了!”男人淡淡地威脅道。

不怒自威的聲音在空牢裡迴盪着,攜帶一股寒意冷冷地淌過人的耳畔,彷彿說到做到,讓人不敢生挑釁他的脾氣之心。

百里思青怔了一下,果然不再掙扎。

趙茗秋也被男人大膽的舉動嚇了一跳,隨即不敢置信地望着在他懷裡掙扎卻無果的百里思青,最重要的話也忘了繼續說。

常言男女授受不親,可從出現開始,男人分外專注的眼神還有他超越禮規的舉止,都赤裸裸地彰顯出他對百里思情有着別樣的心思。

他們之間,難道存在着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嗎?

男人根本不在乎她會如何作想,在她暗含懷疑的視線看過來時更是目不斜視。

若這個女人膽敢在他的面前生幺蛾之事,他會立刻毫不留情地殺了她!

三人極度沉默地相繼出了空牢,外面方纔淅瀝的下雨又大了一些,落雨的聲音在被搬一空的白暮城裡變得格外清晰。

男人皺了一下眉,徑直抱着人走向城門口。

他能在無數次刺殺中頻頻脫險,心志之堅、思慮之密自然非比常人。眼前的詭異告訴他,要儘快遠離這座空城。

反常必妖,百里思青也不敢在未知的環境面前放鬆,即便安穩地躺在男人的懷裡,腦袋也隨時隨地保持着清醒與警惕。

男人的腳步很快,趙茗秋跟着有些吃不上力。百里思青只能時不時扯扯他的衣服,才迫使他放緩了腳下的速度。

烏雲讓天地始終陰沉無邊,男人用內息將四周的雨水隔開,爲她撐起了一道安全的屏障。

男人淺淺的呼吸被風颳在耳旁,雖然看不見男人的相貌,但從她的角度可以看到男人完美無缺的下顎,他的皮膚不是京都男兒的那種白皙如玉,微黑中透着健康的氣息。

他沉默的時候,那種輕佻浮躁的個性盡褪,渾身散發着久經沙場之下所鍛造出的冷戾與血腥。

“你到底是誰?又爲何要救我?”百里思青絞盡腦汁也想不通。

男人正專心趕路,乍然聽到她主動與自己說話,便低下頭去看她。

一低頭,見她認真地看着自己,笑語盈盈道:“看你生的美貌,想擄回去做夫人,算不算理由?”

百里思青方覺得他正經點,這又恢復了本性,一時便唬下了臉。

男人卻擡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脣邊的笑容斂開,一雙漆深的眸子在雨中熠熠發亮,聲音變得低沉且鄭重,“我姓燕。”

燕是國號,而他爲國君,取用自然無人敢駁。

“燕什麼?”百里思青擋開他輕浮的手,脫口問道。

“小青——”

一道急促又熟悉的聲音從城門前方傳來,打斷了二人的交談。

百里思青順着聲音看過去,一見到不遠處的城門口站着的身影,眼裡的驚喜便擋也擋不住,“煜表哥!”

她一躍從男人的懷裡跳出,不帶躊躇地向司空煜跑去。

男人驟然被丟下,嘴角眼底的盛笑霎時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冷冽的鋒芒。

“阿煜!”趙茗秋也激動萬分地加快了步伐。越過男人的身邊時,她被四周突降的寒氣給凍了一瞬。腳步頓了頓,才又繼續往前。

司空煜站在城門口隔着雨幕見到遠處的一行三人,方纔他的吶喊只是略帶試探,可真的聽見百里思青的迴應後,他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瞳孔瞬間睜大。

沒了男人的庇護,百里思青轉眼便淋了雨,氣血本就不大順的她也只管跌跌撞撞地踩着雨地向司空煜奔去。

司空煜幾乎不能動彈,親眼望着他心愛的姑娘一步步地走向自己,直至快走到身邊,才恍然想起自己該做什麼。

可剛欲朝她伸出手掌,一雙手已經先一步接住她站不穩的身子。

男人摸着她已溼冷的衣衫,目光逐漸轉厲,驀地喝道:“百里思青,你不想好了!”

數步之外有四名灰衣人,皆低眉垂目貌不驚人,不知是何身份。一聽見男人發怒,瞬間整齊地跪下。

百里思青不解男人突然的發難,她毫無畏懼地推開他,轉眼看向數月不見的司空煜,欣喜得幾乎泣不成聲,“煜表哥,我終於找到你了!我終於見到你了!”

數月不見,他堅毅的五官更顯冷硬,面容也遍佈滄桑。她赫然抓起司空煜的胳膊,急切地找尋他受傷的痕跡,“表哥,他們有沒有對你怎樣?”

“我很好。”司空煜連忙搖頭,望着她異常消瘦單薄的模樣,心口一陣刺痛道:“他們一心想勸我歸降,並沒有虐待於對我。”

說着,他不顧男人眼中幾如來自地獄的冥焰,擡起手掌抹掉百里思青臉上的雨滴,然後輕輕摩挲她蒼白的臉,“小青,讓我好好看看你……”

他心愛的姑娘爲了救他,從遙遠的盛京來到邊關,又以身涉險闖入敵人的城轄,究他一生,也無法償還這樣的情分。

趙茗秋手腳顫抖地站在一旁的雨地裡,望着眼中儼然再無他物的二人,心臟控制不住地冰冷發寒,數不清的黑雲驟然密佈進瞳孔,蓋住其中原本的色彩。

男人兀自沉浸在妒火中,一時間也未發現她的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