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卜

天之驕女 未卜

他的話在腦中空洞地迴響,想起成婚後,慕子衿在她的面前一直都帶着清淡的微笑,即使孱弱也從未呈現出這般枯槁的死灰色。百里思青神情麻木,胸膛似被人狠狠地揪起,裡面灌滿了突如其來的冷風,將一顆心吹皺成千瘡百孔。

她艱難地俯下身子,撫上慕子衿的臉,哽咽道:“對不起……對不起……”

冰涼的溫度傳來,方能感同身受她的恐懼。慕子衿斂眸,明明他的妻爲他難受,他應當是歡喜纔對,可實際上他卻無一絲一毫的成就感可言。

之前耿耿於懷百里奚寒的齷蹉,他自己何嘗又不是那卑鄙的小人?藉着病秧子的得天獨厚騙取她的心疼與內疚。望着百里思青素日神采熠熠的星眸變得晦澀,他就該死地心痛!

心一虛,他便也無法直視百里思青,生怕好不容易堆砌起的齷齪伎倆在她的水光漣漣的眼睛裡土崩瓦解。

“本王暫無暇侍奉公主金軀,還請公主恕罪。”慕尹昶冷冰冰拋出這句話來。

他容不得百里思青在他面前擺出或是傷痛或是麻木的情緒,慕子衿沒有給他丁點兒的提醒,只從肉眼來看,他傷得着實不輕,那些箭矢實打實地插在他的身體上,有鮮血不斷從其上突突冒出,一移動,人的掌心就染上潮溼。

“趕緊回府!”他極度地擔憂慕子衿的傷勢,便急切地命銀子將人擡上了馬車。

百里思青眼睜睜地看着自己伸出的手與慕子衿血跡斑斑的衣衫錯過,剎那間臉上所有的顏色落空。

“等一等。”她堅定地開口道:“我與你們一起。”

慕尹昶皺眉,卻也沒有再說什麼,寒着臉看着她提衣上車。

蝶香蝶衣和其他護衛跟在後面充滿地趕到,見到這樣的場面,紛紛嚇得睜大了眼睛。

百里思青冷靜地吩咐他們將馬牽送回越王府,才放下了車簾。

慕子衿閉着眼睛,輕握着她的一隻手不放鬆。好似生怕自己放手,她便消失在了眼前。

車上雖然墊了軟榻,可凝視着慕子衿過分蒼白的臉,百里思青還是怕他受到顛簸,於是她不顧慕尹昶的詫異,將慕子衿的大半個身子抱在了懷中,任污濁的鮮血弄髒了衣裳,也未有半分嫌棄和不耐。

馬車內,慕子衿插了箭的臂間和雙腿在狹隘的空間內顯得尤爲特殊,不能輕易地觸碰,否則可能會加深他的傷勢。

百里思青沉吟了片刻後,騰出一隻手扶在了箭羽上,無視一旁慕尹昶微沉的目光,果斷地將露在外面的劍身折斷了一半。

折斷劍身後,她又與慕尹昶一同慢慢地爲他清理傷口處的血跡,不知是不是血流得太多,鮮紅的顏色已經慢慢轉黑。

武功也分三六九等,百里思青從沒有過像今日這般恨自己未習點穴止血,關鍵時刻那些舞棒弄槍的花拳繡腿絲毫派不上用場。而慕尹昶壓根都沒想到這一層般,盯着男人背地裡朝他作出的手勢,愣了神。

百里思青的眼中噙上絲絲淚光,一路上怕慕子衿支撐不住,不停地喃慰道:“子衿你要堅持住,待會兒我們就能到家了。”

慕子衿手指動了動,她的妻就坐在他的身邊,爲他的生死擔憂,這種感覺說不出來的奇妙。

百里思青反握着他的手,一直到了慕王府的門口,緊繃的神情也未放鬆,姣好的容顏上佈滿了憂色。

銀子停好馬車,快速地掀開車簾,從百里思青的手中將慕子衿接過,抱着人飛身入了府內。

“公主!”緊隨着馬車回來的蝶香和蝶衣喚道。

百里思青顧不上她們,飛快地解下腰間的金牌,跟着銀子進了王府,“快拿它進宮請關太醫來!”

守門的侍衛很想告訴她,慕子衿遇刺的消息一經傳回,關太醫就已經奉命來了府裡,無需再特意差人進宮。可百里思青走得太急,目光又一直追尋着慕子衿,讓他們完全沒有機會對她開口。

待見到後面的慕尹昶,這才圍了上去將太醫來府一事告知於他,慕尹昶立即攔下了欲尋馬匹進宮的蝶香。

銀子並沒有將人送回新房,而是抱着慕子衿鑽入了雁回居。

百里思青第一次正式踏入裡面,滿院草木的芬芳糾纏漂浮,醉人心神。然後她卻是無暇欣賞裡面的佈景,所有的心神都只放在了慕子衿身上,其他的一切也入不了她的眼睛。

關太醫忙不迭地領着醫侍從前堂蹣跚而來,一見到百里思青立即俯身道:“老臣參見——”

看到他這麼快就出現在面前,百里思青微怔了一下,繼而打斷了他不合時宜的請安,催促道:“好了,別再廢話了!先進去替駙馬診治要緊!”

“是,老臣遵旨。”關太醫不敢耽擱,連忙領着醫侍進屋。

望着他們進去的背影,百里思青卻如脫了力氣般,再無勇氣與他們一同進去照看慕子衿。

銀子將慕子衿放進裡屋的牀榻上,關上門的那瞬間,正好瞥見了百里思青垂着頭虛扶着門框的模樣。

他眉心輕跳了一下,不着痕跡地嘆息了一聲。

醫侍放下了藥箱,關太醫正視着牀上受了傷的男人,快速地淺搭上了他的脈搏,邊診着脈象邊觀察着慕子衿的面色。

須臾間,他撫了撫鬍鬚,放下了忡忡的憂心。想來是轎壁的厚度對這些箭矢產生了阻礙,纔不至於讓箭完全沒入了慕子衿的體內,只是血流了多些。也好在慕子衿平時餵了太多好藥,身子雖然一如既往地羸弱,卻也比從前強硬了不少,只要心臟未受損,在他看來都不是什麼大事。

他如釋重負一笑,果然還是好湯好藥地養着妥當,“拿刀來。”取了箭就無礙了。

可未及笑意抵達心底,他卻猛然一驚,手下的脈搏突然變得詭異起來,再細細一探,略佝僂的後背霎時驚出了一大片冷汗。

銀子瞧出他的神色不大對勁,慌忙問道:“太醫,我家世子如何了?有無性命之憂?”

關太醫額間隱有密汗沁出,未等他再詳問,立刻嚴肅地囑咐醫侍先取了銀針。

“快將駙馬的衣襟撕開!”他指揮銀子道。

銀子聞言心知有異,立刻按照他的吩咐撕開了慕子衿已經襤褸的衣衫。一小塊肌膚露出,關太醫神凜,毫不猶豫地將銀針刺入了慕子衿的體內。

果不出他所料,沾了血的銀針瞬間變成了烏黑。

銀子大驚失色道:“我家世子中了毒?”

他雖然吃驚,視線卻盯着慕子衿,微微失神,似在思索着什麼。

牀上的男人輕咳了一聲,眼神輕眯了一瞬,又緊緊地闔上,隱下了其中閃過的冷光。

關太醫“嗯”了一聲,心中卻不由自主變得忐忑,剛纔判定無礙的輕鬆早已丟掉了九霄雲外。

他認真觀察了淬了毒血的銀針,將自己畢生所識的醫學範疇在腦中轉了一遍,半晌仍舊頭緒地起身,“先取了箭矢再說。”

此毒雖然奇異難辨,但從慕子衿的脈象可知一時半會兒也要不了命,暫且還能拖延上一兩日。但是如果再放任毒箭留於體內,卻是對他極爲不利。

人在屋內待了好一會兒,在百里思青用光耐心之前,緊閉的門終於“吱呀”一聲打開。

不等百里思青出聲詢問,關太醫便自發回稟道:“啓稟公主,駙馬雖受了傷,但未傷及腑臟,原本只需調理數月便大致能痊癒了。可是——”

百里思青前面聽着還算放心,可後面聽他這般說,稍放下的心頓時又提了上來,厲聲喝問道:“說!可是什麼?”

關太醫手心捏了把汗,知道逃不過,也不敢有所隱瞞,“駙馬中了毒,但具體如何解,微臣、微臣也不敢妄加推斷,待微臣回去細翻醫書方能找出解藥……請公主容許給微臣一些時間……”

百里思青聞言一震,整個人如墜冰窖般,素手緊扣上了門框。

中毒?怪不得他會面呈灰黑……她的聲音比在落玉湖時還要沙啞地厲害,“那毒會不會危及駙馬性命?你又需要多久?”

關太醫雖然爲難,卻只能一五一十道:“駙馬最多能挨兩日……”

百里思青腦中倏然空白,她儘量站穩身子,緩緩問道:“若是你兩日後找不出解藥呢?”

“這……”關太醫垂頭不敢再言。

見他如此,百里思青心中已經有了數,揮手顫聲道:“那就煩請關太醫早日找出解藥……來人,速速送關太醫出府。”

“微臣告退。”關太醫連聲道,不敢擡頭看她臉上的暗色。

回想百里思青最後抑制的顫腔,走出慕王府的時候,他還在嘆氣,數月前每次差人送他的還是慕王府的人,如今竟變成了高陽公主,果真世事無常地吶!

百里思青靜靜地站在屋外,嫁入慕王府纔是昨天的事情,現在她已是婦人,門裡躺着她的夫君,她還未做好和他舉案齊眉的準備,還來不及和他廝守一生,此刻他卻因爲自己的疏忽輕視,已然生死未卜。

------題外話------

明天有個人會出來,嘿嘿。

今天時間不夠,明天爭取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