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微寒，涼意沁透。羅棋抱着胳膊，與龐德走在領域研究院空曠的停機坪中。他們繞着停機坪，不知道走了多少圈。
在Q1102星上犧牲的7721P是羅棋的妹妹羅柔，龐德少將知道這個情況，特意想安撫一下羅棋。
結果，羅棋表面根本看不出什麼情緒波動，不是每個人都習慣把悲傷寫在臉上。羅棋現在的關注點還在營救計劃的可行性上，儘管希望渺茫。
“這個事情還得你馬上回去與上面溝通，爭取那幾個國內頂級物理學家幫助，宇宙空間重新錨定座標，差一分角，可能就是幾百上千光年的距離。”
龐德依舊沒說話，只是點點頭。
羅棋中校的身份只是一個掩護，對外放的煙霧，實際上她與龐德平級，她的軍銜也是少將，並且，以她在生物生命領域的地位，龐德只有點頭的份。
龐少將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甚至沒有在領域研究院吃頓工作餐。欽差這個角色不好當，事不關己，能少摻合就少摻合，領域研究院的事情，顯然已經引發了一些上層爭論。有些爭論不是他這個級別能接觸到的，只是隱約聽說會有一些“大動作”。
至於說“大動作”針對誰，他也沒有再去問。
在事態走向不明朗的情況下，趙雷選擇留在研究院穩定軍心，暫時不必急着去首都燕京。有些事情總要浮出水面纔好應對。
急事緩辦。8000億投資如果出現危機，的確會讓領域研究院遭遇很大麻煩，儘管是皇家投資，但這期間涉及的利益糾葛，哪怕在表層層面稍微想一想都會不寒而慄。
趙雷的理念是，經營研究機構與經營商業公司不同，這種經營最重要的長期戰略方向，如果把戰略達成看成是一場長期戰爭，無非是怎麼排兵佈陣，怎麼進攻怎麼防守的事情，只要戰略不出問題，戰術總有選擇餘地。當然，最重要的是資源保障，現代戰爭，打的就是資源保障，機構發展也是如此。
可是，如果這8000億投資打水漂，儘管是國家的錢，領域研究院恐怕也得等猴年馬月才能緩過勁來，這還是往好裡想。
而他習慣的是遇到事情往壞裡想。先想最壞的結果是什麼，再想最好的結果是什麼，天花板和地板都有了，再去爭取最好的結果。
趙雷沉默不語。將自己關在院長辦公室，這一天誰也沒見。
中午的時候，西北路安全生產監督管理廳派了兩個幹部過來，領頭的女性稱王科長，乾瘦精煉，目光炯炯。似乎聽到了什麼風聲，事先沒有打電話，他們直接上門。按照接待政府官員高半格的潛規則，領域研究院出面的是行政辦李副主任。
開門見山，王科長直指人心，接到羣衆舉報，領域研究院最近是不是發生了安全生產事故？希望你們能夠實事求是，出了問題解決問題就好，千萬不要抱着僥倖心理有所隱瞞，尤其要分清公司法律責任與個人法律責任。
李副主任首先感謝了政府領導的關心，政府有關部門的監督管理是對我們研究院的關懷愛護，莫大鼓舞，多年以來，領域研究院在皇家最高指示指引下、在有關部門的關心照顧大力支持及無私幫助下取得了一定的成績......李副主任翻開筆記本，向王科長介紹了領域研究院近年來取得的業績，主要是營業收入、繳納利稅，解決就業，社會公益等方面的成果。數據清晰，成績斐然。
王科長有些不耐煩，“這些情況我們都掌握。現在要說的是你們研究院最近有沒有發生安全生產事故？而且是大事故。這樣吧，麻煩李副主任請你們負責安全生產的領導過來，有些話我要當面跟他說清楚。”
李副主任倒也乾脆，級別決定說話的份量，肯定與否定都不是他能說的話，軍隊傷亡叫犧牲，員工非正常死亡叫生產事故，定性不同；他對王科長說，“您稍等。”然後出門電話請示領導。
大約過了十分鐘，接待室的門被推開。當先進來的是駐領域研究院軍方代表劉中校，跟在他後面的是一個魁梧士兵，手裡夾着文件夾，腰裡紮了武裝帶，武裝帶上彆着手槍。劉中校拉開椅子坐下，士兵筆直地站在他身後，目光平視前方牆壁，忽略了對面兩人存在。
王科長有些愕然。
這什麼情況？怎麼就有軍人進來了？那小夥子腰帶上別的什麼玩意？槍？
劉中校直接掏出一個紅本本，從桌子上推到王科長面前，那是他的證件。隨後他做了自我介紹，“我是商國皇家軍方代表劉浩然。領域研究院屬於皇家資產局直管企業，請注意與民間企業區別。目前軍方已經臨時接管領域研究院部分涉軍業務，根據商國國家安全保護法規定，特向你方告知，領域研究院涉軍業務系國家機密，按照保密原則，不能向貴局透露。如有需要，請通過有關渠道與軍方聯繫。”
王科長眨巴眨巴眼，拿起劉浩然的證件看了又看。
劉中校一伸手，背後的士兵把文件夾交給劉中校。劉浩然啪地打開文件夾，裡面有一張公文。他取出公文，遞給王科長，“這是保密協議，你們今天的所見所聞，都事關國家機密，請簽字確認，保證嚴守國家機密，不得對外泄露，否則將觸犯國家法律。”
“另外”，劉中校着重強調，“按照國家安全保護法相關條例精神，我方將對你們兩個採取以下措施，包括但不限於：不定期住宅監視，電話監聽，行爲記錄。請給予理解和配合。”
王科長有些納悶，我都見什麼了？我都聞什麼了？我進門就喝了領域研究院半瓶礦泉水好吧。
不得對外泄露？難道我回去不向領導彙報情況？
行爲記錄是什麼鬼？你們怎麼知道我做了什麼？
都說皇家軍隊不講道理，今天是真的見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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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哪路毛神派來摸底的王科長走了，趙雷連了解的興趣都沒有。現在他關注的是已經歸來的王德林，Q1102星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所有人都期待王德林能給予解答。
王德林的手術結果非常糟糕。
開顱手術很成功，但沒解決任何問題。導致王德林心臟停止跳動的原因是內臟功能衰竭，血液循環障礙，大腦神經元細胞異常過度放電，上一秒心率過速，下一秒沒有血壓......各種臨牀綜合表現填補了人類疾病特徵數據庫信息空白。
如果不是做過基因優化，普通人早就完蛋十幾回。
十二個小時後，有醫療專家建議最終解決方案是冷凍軀體，大腦摘出做活性保存，必要時切片研究。
大腦袋星獸什麼都明白，他想大聲疾呼：不要放棄治療！給我輸液！給我十分鐘！不！八分鐘就好！然而它現在是典型的重症肌無力表現，舌頭不聽使喚，喉部無法發聲，連眨眼皮都做不到。
對了，它有痛覺。麻醉對它不起作用。
關鍵是，人類也沒啓動麻醉啊！除非肌體有反應，麻醉纔會自動跟進。任何麻醉都有副作用，在這種情況下，要避免一切可以避免的干擾。
方案彙報上去，很快得到回饋。領導命令，不惜一切代價繼續治理，一定要爭取讓王德林活下來，如果做不到的話，儘量保持大腦活性處理。
又是十二個小時過去了。王德林的生命體徵終於趨穩。王德林被推出手術室，宿主大腦袋則陷入無盡的沉默。
一些明顯“錯誤”的手術方式，讓它失去很多。
沉默是最高等級的蔑視。
另一個迴歸物，甲M4256的魂核恢復效果良好，一直在穩定發育。通過電離顯微鏡可以發現魂態凝結的還不錯，目前顯化爲一個乳白色的光團。
如果說有什麼問題，那就是魂核恢復的太快了。正常情況下，魂核恢復接近原狀需要三個月。
而現在，魂核基本恢復原狀。
這中間發生了什麼，還需要進一步研究。
西方製造的魂核與克隆人匹配成功概率不高，不足1%，且只能匹配一次。如果不成功，魂核則會消散。商國孕育的魂核與人體匹配成功率稍微高一點，達到3%，且能匹配三次，當然匹配的次數越多，宿主激發的特異能力概率越低。
各種測試表明，甲M4256魂核基本數據與之前記錄對比沒有大的差異。與上次記錄對比，差異值在0.02%左右，符合正常值波動範圍。
然而，人類對於魂核這種特殊生命形態認知尚處於原始人等待普羅米修斯誕生階段，關於魂態生命的科學解釋甚至還不如神學描述那般合情合理，至少神學可以自圓其說。
魂核與人體的匹配操作很簡單，將魂核放置於人體之上，魂核會自動浸入人體。如果宿主具備了某種特異能力，則說明匹配成功。其中一個基本的指標是，匹配人可以完成實體與魂體的雙向轉換。
當下的問題是宿主來源。原甲M4256宿主的血型是AB型Rh陰性血，俗稱熊貓血，其中AB型Rh極爲罕見。關於魂核宿主選配的問題，這件工作牽扯一些特殊機構，總之一句話，目前在全國範圍內篩選的適配宿主只確定了兩個。
王德林尚處於昏迷狀態，很有可能長期進入植物人狀態。這讓甲M4256魂核成爲唯一的線索。Q1102星球上發生的一切，都需要甲M4256給予解讀。因此如何復活甲M4256，成爲當下頭等大事。
即便是皇家資產管理局直屬企業，這個事情走向也肯定不能由領域研究院左右。
作爲研究院院長，趙雷是研究院裡最懂事的那個人。他一個人坐在辦公室，一根接一根地吸菸。在人類共同命運面前，他能做的抵抗微乎其微，更何況8000億投入的背後，有多少目光關注。
龐德少將最是辛苦，他晚上十點上了飛機飛去燕京，凌晨五點的時候又飛回金城，算起來大多數時間都是在飛機上度過。他乘坐的可不是相對舒適的民航，而是向軍方要了速度更快的雙座教練機。
在這寂靜的夜晚，一架無軍方標識卻由軍方駕駛的直升飛機降落在領域研究院，帶走了甲M4256魂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