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寒葉王宮
隨着一衛護駕出城,其設在宮中的辦公府署:一衛都指揮使司,便人去樓空,只留下些僕役日夜打掃門廳。而百城霜回城後,立馬把這裡改造成了三衛的作戰指揮中心,在此接見各色人等,並與軍中將領商討守城之策。
其間籌劃權衡,都有棋老在旁參謀,凡舉大事,必是百城霜、棋老兩人私下議定,再召諸將官傳令。
連續三天,百城霜一直守在桌案前,處理公文,眼神溢出血絲,也不停歇。
“如此一來,入城百姓的安置,當已妥當。”百城霜對着軍書仔細審看說。
寬闊的殿堂裡,只有棋老在旁侍候:“不錯,但是城裡有很多人爲此而不滿,以爲接納了這些人,就會消耗糧食,拖垮全城,藉口鼓動民戶,不願響應徵糧。老夫已處理了領頭的幾個,但這類說法,屢禁不絕。”
百城霜道:“糧食的事,就讓人去把不能圈養的牲畜統統殺掉,再醃製起來,鼓勵百姓在城裡多養些雞,這樣撐過一時就可以了,蠻族習慣了以戰養戰,深入腹地,又無後勤,比我們更撐不久。”
“是。”
“最嚴重的問題還是兵員太少。”百城霜皺眉道。
“要在城裡大力征兵麼?”
“烏合之衆,對結果沒有多少用,要徵兵就徵最能吃苦的人。”百城霜略一思索,道:
“重點關注那些從村鎮入城的百姓吧,這些農民承受過各種勞動,習慣了操持鐵器、挖壕掘溝、肩挑背扛,也就能扛着武器殺人,集合最好的軍官去訓練他們。”
“好,”棋老點頭:“這些農民心地純良,有點小恩小惠就很滿足,不管幹活還是訓練都肯賣力,當可在短時間內形成戰力。”
百城霜又說:“城裡的男人,可以安排去城前挖掘壕溝;城裡的女人,便教以她們編織竹筐,往裡面裝滿石頭,搬運到城牆上,如此當可人盡其用。”
棋老應道:“既然如此,可以叫人往秋風湖底下多采些石頭來,江河裡的石頭重量大,投出去更有效。”
百城霜點頭贊同:“好,就這麼辦。”
兩人不斷這般合計着,屬下來報,千夫長王忠求見。
百城霜曰可,王忠大步走進,跪行軍禮道:“稟衛長,末將已領兵把周遭村鎮清掃完畢,凡是可以給蠻軍當作馬飼料的,末將都給燒了;那些菜地菜園子,也都給平了!”
百城霜慰勞道:“將軍辛苦!既如此,將軍可往府中暫歇,本將正要徵集一批民兵,還要勞將軍帶去巡邏放哨,並加以操練。”
王忠聞言一愣,百城霜這是又要把他往外派了。在過去,百城霜這個衛長一直是形大於實,三衛中剩下的這兩千人實則都是他的嫡系。如今,百城霜卻要越過他,直接向下面的軍官發號施令、共議軍情,這是要跟他奪權啊。
他忍不住擡頭凝望,看向自己和馬朝看着長大的這個女娃兒——
“怎麼了?”百城霜察覺異樣,皺眉問道。
——已經能把馬朝一槍捅得到現在下不來牀了。
“末將聽令!”王忠大聲應道,便退下堂去。
同時一位女醫官與他擦身而過,步入堂來。
棋老說道:“影兒來了,你給公主看看,公主氣色如何,是不是需要調養啊?”
來的人正是女侍醫薛影,聞言笑道:“公主大人舊傷未愈,又添辛勞,自然是需要休養的,可公主哪聽得進我這個小醫官的話呢?”
百城霜道:“我無妨的。他,怎麼樣了?”
薛影笑答:“那位什長,吃好喝好睡得好,又有公主大人掛心,自然是恢復極快的,好讓下官這樣的忙人羨慕呢。”
“這樣就好。”百城霜難得露出寬心的臉色,臉上疲態也減輕了好些。
薛影又道:“而且啊,他還有個懂藥理的小情人陪着,就算不用我天天過去,也一樣——”
“誒?”百城霜瞪大眼睛。
“誒?”薛影看見百城霜臉色急遽變化,也驚咦出聲。
兩人這樣幹瞪了一會兒,百城霜問:“他的那個……女人,是怎麼回事?”
“是這樣——”薛影回答,同時背後冷汗直冒。
她原本以爲,霜公主會特意關心一個小卒,要自己天天來報告,只可能是因爲那小卒是二衛僅存的活人,霜將軍想以此寄託對師父廉將軍的哀思罷了。
可是看公主現在的反應,分明是有幾分異樣的情緒在裡面。
不是吧……
——
把五蠱忘心丹餵給唐菀蝶的一天後,葉子啓從睡夢裡醒來,感覺有些麻木,心裡空洞洞的,已忘了自己昨天睡得好不好——至少還能閉上眼,是比前一天要好多了。
眼中是陌生的屋頂,橫樑豎柱,用料都顯出貴氣。
葉子啓發了會兒呆,纔想起來,這裡是他的新家,昨天薛影醫師把他給領來的。說這是霜將軍給他和顧峰兩位功臣,在城裡安排的住宅。
傢俱存糧,一應俱全。本來還打算給他們安排個僕婢,但被兩人推辭了。後來顧峰又去軍營報到,這間大宅子便成了他一個人的家。
也多虧這麼忙了一通,他都沒有多少時間爲唐菀蝶的事傷懷。而現在……不,他也沒有時間浪費在傷感上了。
葉子啓起了牀,來到堂前的庭院裡,從井裡打了水,洗漱,拿冷水拍臉,振作精神。
房子寬敞,院子也寬敞,還佈置了石椅石桌。葉子啓坐到桌子前,對着初生的朝陽,一個人說道:“老妖頭,該醒了吧?”
蒼老的聲音緩慢醒來:“當然了,渾小子。”
聽着對方還願意迴應他的招呼,葉子啓稍微安心下來。強迫老妖頭吐出內丹以後,他就準備好要迎接老妖怪的滔天怒火。可出人意料的,老妖頭的態度,與以往相比,沒有什麼改變,這份心性,別說是妖怪,簡直就是聖人了。
葉子啓猜測其中的原因,只可能是因爲一件東西。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物什,鄭重放在石桌中間,形狀像一個長歪了的雞蛋,顏色丹紅,摻着金色的紋路,最裡面又有顆黑色的核。
按老妖頭所說,這東西就是饕餮的內丹。
“爲什麼要讓我把這個東西偷拿回來?好幾次差點被發現,險要了我的命!”
老妖頭答道:“饕餮死了那麼多年,它哪還有自己的內丹?說到底,這是本座的內丹,被你給扔去,借給饕餮用了而已。”
葉子啓聽了,眼中一亮:“聽你意思,你還能重新吸收回去?”
按薛影說法,自己就是因爲失去內丹,所以武脈斷絕,那麼若是能夠重拾內丹,自然也可以繼續練武,因此他極其上心。
“可以是可以,但現在不行。”老妖頭道:“你看清楚,這顆內丹的氣息何等凶煞?常人就是對着它看久了,都會發狂。
這是因爲老夫的內丹去饕餮身體裡轉了一遭,已經和饕餮的妖力緊緊結合在了一起。內丹,乃元神所聚,凝聚了精、神、魂、魄、意五神。換句話說,這顆饕餮的內丹裡,也凝聚了它的元神、情感,凝聚了它被人族奪國百年的滔天怨憎!
而你,一個不過十六七歲的毛頭小子,心智尚淺,如何對抗得了這般大恨之情?
何況你本身就是個身負血仇的人。一旦貿然讓這顆內丹進入體內,你立刻就會被饕餮的煞氣吞沒,變成一個只知道殺戮的魔人!甚至靈魂都會被妖煞腐蝕,永世都不得超生。也是爲此,本座甚至不能把它收到你的內海里去。”
葉子啓聞言,眉頭大皺:“那我該怎麼辦?”
“修心。”
“修心?可我根基損毀,不能修行了呀。”
“不是修道,是修心。”老妖頭娓娓解釋:“說到底,饕餮的魂兒是被吸去了寒魄槍裡,這內丹中,只是它死後不散的一股怨氣而已。只要你的心智足夠堅定,便能承受它的侵蝕——
可這要求也不像說起來這麼簡單,它要的可不是一時悍不畏死的血勇,而是更超越視死如歸的堅定意志,心若太淵,視生死如無物。等你的心境到了那一天,纔可以把這顆內丹吃下去。”
葉子啓點點頭:“不修煉靈力,只修煉心境的功法,我在書上也見過,可這要花很長時間吧?”
“不一定,決定一個人心智成長的,除了時間,更重要的是經歷。只是一般來說,時間總不會太短的。”
“明白了。”葉子啓眉頭凝重:“反正,現在就是要把這顆內丹收好了,將來還想修行,就一定有用到它的一天。”
說完,他便把內丹重新拿了起來——
“唰!”
翅膀劃破風的聲音震動耳膜,葉子啓眼前一花,一道雪白的影子掠過,然後,他手裡的內丹就不見了!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