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啓驟然遭逢大變,也不猶豫,攥拳便衝鍾彝打了上去。
可他的遊魂卻只像一陣風,飄然穿過了鍾彝的身體,就飄搖到了半空。鍾彝笑面轉向他,手裡的大葫蘆一晃一晃的。
葉子啓突然想到,傳說中有把人吸進葫蘆裡的法術,莫非這酒鬼的葫蘆也是個法寶,能把自己的魂吸進去?那自己豈不是應該立刻逃開?
可正當這時,鍾彝的手卻放開了葫蘆,朝着他猛拍幾個巴掌,又伸出手指,使勁指戳他躺在地上昏迷的身體。葉子啓凝神一想,便醒悟鍾彝是讓他往身體裡面飛。
當下一咬牙,便把頭猛紮下去,立刻眼前一黑,跟着耳邊傳來格外響亮的笑聲:“小兄弟,這酒香吧?”
葉子啓緊張地一睜眼,才發現自己的魂已經回來了,鍾彝還在他眼前笑吟吟地晃着葫蘆酒。葉子啓當即發怒,提腳就踹到鍾彝肚子上,鍾彝卻無防備,摔倒後像個球似的又砰砰滾出五丈遠,滾得一臉灰。
可憐他好不容易纔掙扎起身,葉子啓就把他猛推到牆上。
“你什麼意思?”
鍾彝顯得格外委屈:“小兄弟,老漢這個是對你有用的寶貝啊!你不知道,那璧水學宮給人一番考校,一霎兒就能討論出結果。可他偏不會立刻告知你,非要裝模作樣地斟酌幾天,纔派人來通知你成否。也不管你這幾天等得有多心急火燎,這就是人家說的鈍刀子殺人啊!”
“可你有了老漢這葫蘆酒,等應考完了,就喝它一口,把魂飄回去,聽聽師傅們對你什麼說法,心裡也早得個安定。這不少受幾天的苦哇!”
葉子啓聽了,將信將疑,最後還是把鍾彝往外一推:
“胡鬧!你——滾回去喝你的酒去!”
鍾彝聽了,居然還是笑呵呵的,湊上來把小葫蘆往葉子啓腰裡一塞,就轉身蹦着跑了,生怕葉子啓再給他屁股後面來一腳。
葉子啓看得又氣又笑,最後還是不再管他,端正起心氣,朝璧水學宮去了。走出千步外,便看到一條硃紅色的長龍,橫臥在皇城之中,那是璧水學宮的圍牆。繼續沿牆而行,不久便找到學宮正門。
鎏金大門前有黑衣守衛,手按刀柄,威風煞煞,人不敢近。葉子啓上前自報來意,遞了薦信、文書等,便有宮僕出來,問道:“哪個是求學的學生?”
葉子啓上前行禮,宮僕道:“隨咱家走。”便領着葉子啓入側門去。
跨入門檻的剎那,一切雜音盡消,舉目只見禹皇石像高聳,穹宇高樓,檐角勾錯,白壁朱牆,似一片宮樓的森林。
走在前面的宮僕,步步走得都像是用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顯然受過宮廷規訓。隔着重重牆壁,隱隱有誦經聲傳來,卻爲這安靜的寬闊空間更增添幾分莊嚴。
葉子啓原是書生,此刻行走在天下學子心目中的聖地,心中不免起伏。
他想起自己無數次挑燈夜讀的時候,也曾夢想過,有一天進入天底下最大的學堂中,和同齡的鮮衣少年們一起捧書誦讀。可他那時只是個邊境小國的無名草民啊,自然只把它當做一個卑微的荒唐妄想。
結果就是,他每天窩在書樓深處,最常陪着自己的,只有一柱燭光,和一團蜷縮、年邁的影子。
爺爺。
留下的印象很寂寞,卻很溫暖。
如今他昂首走在天底下最廣闊的學宮裡,沿着層層臺階,拾級而上,陽光明媚地照在他的路上,心中卻寒涼如夜。
“吱呀——”
宮僕推開了一棟大屋的門。
“到了,裡面候着。”
葉子啓應諾,跨過門檻。
“哈哈。小啓啊,等以後爺爺攢夠了錢,就送俺小啓去大城名門裡,跟那些老學究學東西去,俺孫子天賦好啊,什麼書都看得懂,是片該做成書籤的好葉子,肯定把那些老學究都嚇着!”
葉子啓霍然回頭。
長長來路上,除了幾樹綠葉飄動,一無所有。
——
等去不少時間,直到窗格落進來的影子,都已經移了方向,才慢慢有噪音在他耳邊擴張開來。葉子啓擡頭望去,是之前的宮僕回來了,這回還領來了四個人。
三男一女,皆着鷺鷥補服,進屋便各往一張太師椅上坐了,看年齡都在三四十歲間,相互有說有笑,舉止顯得隨意,並不拘謹,但他們一坐下來,葉子啓就覺得像有桿秤砣壓到自己心裡,很受了一種氣勢的壓迫。
宮僕站旁邊侍候着,口中念道:“今日試選,就由咱們學宮謝蒿謝大人、易從易大人、闖江闖大人、左逢貴左大人四位司業大人主持,還不快來見禮?”
他名頭報得響亮,葉子啓也聽得認真,依次行過大禮。
方臉上抖着肉的左司業笑道:“別緊張,坐,坐!”
葉子啓這才坐在四位司業的對面,中着隔着一張長案。
椅子發出細微的摩擦聲,都在他耳中顯得極爲響亮。
是太靜了,還是自己心緊了?
他輕輕深吸了一口氣。
開始了。
面容板正的謝司業,手上抖開葉子啓送來的薦信,聲音渾厚:“看你國主薦信上說,蠻族烈風部的族長,是你殺死的?年歲幾何了?”
“我國勇士前赴後繼抗擊強敵,最終由在下僥倖梟首敵酋。今年正十六。”
“啊,不容易,不容易。”謝司業把信拍在案上,便把兩臂合抱起來,不再追問。倒是旁邊闖司業精神起來,問:
“那蠻族人是不是真的一個個嗜戰如命,衝上陣來就不知道後退,還會收割殺死的敵人人頭,掛在腰上啊?”
葉子啓微微皺眉:“蠻人固然殘暴,我雎國勇士更是不輸英勇。”
“那他們會用敵人的頭骨做成酒碗,是不是真的?”
“在下不知。未曾見過。”
“咳,”左司業輕咳一聲,雙手握着駐在桌上,笑呵呵道:“聽傳聞說,你們雎國的廉洪野將軍已經爲國捐軀,連着他培養出來的那隻軍隊也都覆沒了,這事是不是真的?”
葉子啓聽了,胸脯微挺起來:“廉將軍確已捐軀,但所領二衛並未覆滅,在下正是二衛百夫長,不敢片刻有忘將軍遺志教誨。”
“哦,那他戰死的時候,應該很英勇吧?”闖江插嘴問。
“那時在下領命突圍,並未在將軍身邊,只知突然間白日落雪,赤星經天。”
“霍,讓觀星司說準了,廉洪野臨死真把魔劍給解咒了!”
葉子啓談及舊事,臉色沉重。左司業熟練地活躍了下氣氛:“別緊張啊,哈哈,我問過啦,你們繼續。”
“你都會什麼功法?”唯一的女司業易從問道。她神態、動作並不像其他幾位大人那樣輕浮,但眼光一直淡淡的,似乎並不真的關心這場考覈。
“在下練過六年劍術,身懷功法八神落宮訣、龍形旋針功和名爲君子八技的肉搏技藝。”
“把龍形旋針功使使看。”
葉子啓依言放出內力,頓時屋中似有輕風鼓動。
“可以了。”
易從又把眼睫垂下去,不再說話。
之後,另外三位司業又問了葉子啓許多問題,大都是關於北國、蠻族之間的戰事,甚至連蠻族的紋身樣式都差點讓他畫一遍。
氣氛還算熱烈,卻讓葉子啓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最後,謝司業左右看看:“諸位大人還有想問的嗎?既然沒有,那你可以出去啦。”說着便向葉子啓扇了扇手。
葉子啓聞言一驚。這時宮僕向他甩來一句:“等什麼?快走吧!”
葉子啓不敢違背,起身推門離開,但面對門外長長的石階,心裡卻感到懵懵的,悶氣,不舒服,好像哪裡不對,又說不清怎麼回事。
忽然,他想起了百城霜的薦信。這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百城霜仔細謄寫了許多遍,把一些他不便自誇、細說的內容,都詳細寫在裡面,因此內容很長。但每位司業都只是草草掃了幾眼,便拿開去,彷彿根本不關心似的。
那他們關心的是——
對,是那些北國的大事。可這明明是考校自己能否入學的考覈。他們連自己的塾師、學過哪些書都沒問過!難道璧水學宮不是教學問的地方?就算是教武藝,他們也沒怎麼考自己的功夫啊!
葉子啓越想越疑慮,事關重大,他無法穩下心境,反而手心攥出汗來。
突然,他眼角瞥到了腰間的葫蘆。
抱歉,兄弟們,沒存稿加開學事兒多,更新慢了。這周爭取不再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