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兵分兩路，一左一右順着兩側谷頂一路向前，所過之處但見谷下遍地屍體。幾經曲折過後，再行不遠前方傳來喊殺聲，清風方纔放下心來，所幸黑熊的聲音經過幾處彎道弱了下來，未給它造成多大殺孽，不過今日無啓之敗，兩軍全滅，它還是要爲此受牽連了，但願那所謂的陰陽圖別怪在它的頭上纔好!
"清哥，我們要怎麼做？"公主看着眼前呆立的清風問道。"等!"清風似是無意與她多說。"你.......哦。"公主數次欲言又止，終是忍耐不住，"清風，你讓士兵分散兩側山谷，五十人一隊，百丈相隔，你究竟要做什麼？就這樣眼睜睜的看着我們大夏的軍隊全軍覆滅嗎!"
清風側頭看了下滿臉怒氣的姒寒婔，擡手指天道："婔兒， 你看這天，大雨將至，若是你，你會怎麼做？是讓這三千人再下去送死嗎？三千說少不少，但去也是於事無補，我不是要看大夏軍全滅，我是要讓下面的人無一生還!"
姒寒婔瞬間明白其意，忍不住打了寒顫，厲聲道："清風，你是惡魔!你這樣做心中不覺得難受麼!"
清風一聲慘笑，道："我不以爲過!這麼做爲的是誰？難道你不清楚麼!"
姒寒婔默然，一時竟無言以對，只覺心頭苦澀，他還是那榮燦城下，風雪之中，手挽青月的那個男子嗎？他對青月曾經是不是也如此義無反顧？如今在他心裡自己能不能及得上她？或許已是不弱於她吧!
想到此處，忍不住問他道："清風，你......你心裡是我......還是她重要？"
清風隨口問道："她指誰？"
"還能有誰!你念念不忘的那個人!"
清風臉上忽而露出溫柔之色，"人近中年，一切都是奢望難求，對她，再和我沒有一絲關係。往事如水，去而難收，如今的她高高在上，將來的她衆仙之首，但願她不記得我，而我也會不再記得她，一切過往，自此煙消雲散。包括你我，此戰過後，大夏危機已解，你去陽城，我去青丘，從此再不相見，誰重要，何必還要問個清楚。"
姒寒婔初聽之下心中滿是歡喜，聽到後來，心漸下沉，喃喃地問道："你既然心中沒有我，當初爲何還要來找我？爲何還要不惜性命的來幫我？爲何你現在還要回來救我？倒不如你昨夜一去，今日不見的好!四年多的相處，難道在你心裡，我竟留不下一絲痕跡嗎？"
清風是狠下心來要與她說個清楚，"婔兒，當初來榮燦城是不經意間路過，並不是爲你而來，看在青月與你一場姐妹的情分上，才一次次相幫，今日回來，就是爲消除你的痕跡，了無牽掛後，才能過我想要的生活。婔兒，你還年輕，陽城中有的是才子少年，他們才配的上你，陪你一生的人，不是沒出現，只是你尚未遇見。"
姒寒婔癡癡望着他，"他們是走不進我的心，而你是走不出!"
不知何時，無聲的雨打溼二人衣裳，潔白顎頸之上的俏臉，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或是二者混爲一談。
山谷下的喊殺聲漸不可聞，一眼望去，再見不到大夏一兵一卒，地面上的雨水一片鮮紅，像極了一條血色河流。
邵長崎帶着數萬無啓士兵，轉過幾個山角，赫然發現回去的路早已被巨石堵死，急忙下令命人移開攔路的山石。正當衆人合力搬起巨石之際，上方突然出現近千身影，一片弓箭射來，登時有數百人死於箭下。無啓軍頂着箭雨與上方的落石移開數塊巨石後，終是傷亡慘重，無奈之下，被迫向後退去。一陣寒風吹來，山上谷下衆人無不打了個冷戰。
無啓軍挑了數個地方登山，總是在爬到半山腰時，山頂上忽然出現幾百個人來，不是射箭就是大片滾石落下，大雨浸溼了山石，端的是溼滑無比，本就陡峭難行的山坡，要想躲避又是談何容易，接連幾個時辰的十餘次登山，赫然發現十幾裡的兩側山谷竟是無一餘漏。
眼看天色漸黑，人人既冷又餓，軍心渙散，邵長崎心中明白這一次再攻不上去，入黑之後更是再無可能。可眼下這疲憊之軍又如何能攻得上去？難道今夜，這餘下的兩萬多無啓軍要被活活凍死在這!
片刻之後，無啓軍全面登山，山下黑壓壓的人羣，連綿一里有餘，不多時已到山腰。大夏軍數次傳訊，召集各處埋伏的軍士，等這一側較遠的士兵趕到，才發現山頂已是光禿，哪還有像樣的石塊，縱是小石子也是無處可尋。趕來的人繼續放箭，其餘的人奔向遠處搬取石塊。清風將削鐵如泥的匕首交給身後的人，匕首劃在山石之上，大塊的石頭被取下，可是以這樣的速度卻遠遠不夠，無啓軍離山頂越來越近。
姒寒婔眼見敵人即將上山，焦急道："笛兒、簫兒她們的人怎麼還沒趕到？"清風看了一眼對面山頂奔行的人影，說道："來不急了!""那怎麼辦，你倒是想想辦法啊!"清風一時也是毫無辦法，心中一動忽然想到，自己的嘯聲能令黑熊精受傷，或許能阻擋片刻，好讓簫笛二人所率的一千多人及時趕到。
當下再不遲疑，一聲清嘯從口中發出，一聲未盡，一聲又起，聲音竟然疊加而起。數聲過後，姒寒婔驚覺心煩意燥，雙耳嗡嗡作響，心下駭然，自己這幾年來自覺功力大進，自信已不落於國師，或許仍及不上風哥，但與他絕不會相差太遠，沒想到此刻看來，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原來差距竟是如此之大，自己連他的嘯聲也承受不住麼？
環顧四周，近前的大夏士兵早已雙手堵住耳朵，向遠處跑去，那些跑的慢的已然是神志不清暈倒在地，縱是那些離的遠的也是面露痛苦之色。姒寒婔不由向山下看去，只見漫山遍野無啓士兵猶如滾地葫蘆般向山下滾落。
忽然一聲嘆息而至，剩餘的無啓士兵恍如大夢初醒，神志清醒了幾分。
清風眉頭微皺，心下驚疑，又聽一聲熊的怒哼隔山傳來，頓時大怒道："你們難道當五耀靈體不在世？這帝王之爭，今日若有差錯，五耀靈體自是容你們不得!再來作崇，莫落個萬劫不復!"
黑熊哼了一聲，聲音終是小的許多，那女子的聲音突然響起，"狐假虎威!"
清風心神巨震，這一聲竟是如此熟悉，那清麗的身影又浮現心頭，多年的入骨相思，讓他忍不住呼喚而出：“青月!”
那女子"啊"的一聲，緊接又是一聲"哦，我不是她，你聽錯啦!"
清風一陣失神，自語道："聽錯了？不是她，不是她，不會是她!這纔不足五年，離二十年相差太多了!"
"清風！"
姒寒婔用手指了指山下，示意道："他們又衝上來了!"聽她語氣已是再無焦急之況。
清風連忙收斂心神，卻聽下方邵長崎喊道："清風，清將軍，這一仗是你勝了，要殺就殺我一人，讓他們做俘虜留下一條性命可好？"
清風搖頭道："你的人比我的多，難保不會反敗爲勝。"
"憑你的武功，還怕他們嗎？一聲厲嘯，誰人能逃得性命!"
"我總不能都殺盡，獨留我自己，還拿什麼攻入棱竭關？拿什麼殺入無啓凊城？會一會無啓帝王，究竟是怎樣一個敢無視五耀靈體的人!"
邵長崎哈哈大笑："棱竭關自是難不住你，但你大夏還有多少士兵？自此向北多是苦寒極地，想要滅我無啓王朝，談何容易，怕是你有生之年也到不了凊城!"
清風一聲冷笑："七年之內，定踏平凊城，天上地下無人能阻!"
"哈哈，是什麼給了你如此大的信心!是欺我無啓無人嗎!"
"對，就是欺你無人!七年爭戰，耗盡國力人力，你無啓地廣人稀，飛雪千里，縱是給你二十年，還能湊得起二十萬大軍嗎!而我大夏，束髮少年足有五十萬之衆，數年過後，還有什麼不可能!"
"哼，人多又有什麼用，我無啓軍士歷經嚴寒酷暑，上天眷顧，足以以一敵十，有當世名將帶領，難道還怕你不成!"
清風放聲大笑："上天眷顧？可笑至極！五耀靈體是護你無啓還是佑我大夏？以一敵十？回頭看看你的殘兵敗將!當世名將？這天下除了你我，誰還算得上名將!你今日若能活着回去，我自當什麼都沒說，有生之年絕不會踏入無啓一步!"
邵長崎一時竟無言以對，無啓雖是人人身強體壯，一身蠻力，可對兵法之事卻知之甚少，要不是祖上兩位仙姑多年教導，受下仙書，自己怎能行軍打仗，何以能面對在大夏敗亡之際，扭轉乾坤力攬狂潮的人!
他二人俱是極其自負，天下雖大，能人衆多，卻無人能入他二人眼中，只覺一生之中，只有對面之人方可算得上對手!
夜色已黑，下方再看不清人影，突然一道破風聲襲來，清風一把奪過公主手中長劍，大喝一聲："讓開!"
姒寒婔心下一驚，連忙倒退十幾丈，只覺來人速度之快，實是讓人匪夷所思，一日之內連見兩位絕頂高手，自信之心大受打擊，自己是真是坐井觀天嗎？國師說我習武天份天下少有，爲什麼會與這二人天差地遠!
姒寒婔只見兩團模糊黑影鬥在一起，兩道光彩奪目的劍光逐漸蓋過那兩道身影，只剩兩個光圈縱橫交錯。突然一聲脆響，半截斷劍掉落地面，姒寒婔暗道不好，自己的劍只是把普通長劍，絕不能削斷對方的武器，難道......
"啊"的一聲，戰鬥戛然而止，邵長崎的聲音傳來：“你.......怎麼可能？怎麼會知道？"
清風嘿嘿一笑："山谷盡頭，那條通道能是凡兵所爲嗎？它又能在誰的手中!"
"好，好，好!"邵長齊連說三個好字，再無聲音發出。清風拾起邵長崎的長劍，身形一閃衝入山下，只聽下方慘叫之聲不絕於耳，厲嘯聲再起，山頂衆人赫然變色。
姒寒婔上前幾步，黑暗中依稀見得邵長崎胸口正中，一把斷劍沒入其中，思慮片刻，便即明白，清風早知他手中長劍是把神兵，正是算中他削斷長劍的方位，趁其不備，一劍正中胸口。不由懊惱不已，要是沒有自己跟季孝誠師兄，大夏會有今日之慘敗嗎？事情已然發生，再追悔也是無用，事事天定，看來沒有誰能逃過命運之輪。這樣也好，兩國短時間內再無力相爭，天下難得再進入和平時期，她心中早以對這樣的戎馬生涯厭煩無比。
山下的嘯聲突然停止，也聽不到敵人的慘呼，可一時不見清風上山，姒寒婔大是疑惑，連忙叫道："清風......清風......."
叫了半晌，始終聽不清風的答覆。心中慌亂，忙奔下山去，在黑暗中終於尋到伏倒在地的清風，伸手扶起只覺入手冰涼，探試鼻尖再無呼吸，不由放聲大哭。
忽然身體一顫，秀眉緊鎖，這時曾笛、曾簫趕到，急切問道："公主，風哥，他怎麼了？"
姒寒婔哭道："風哥......他.......力竭身亡!"
二女乍聞噩耗，悲從中來，哭泣不止。哭了半晌，姒寒婔道："我們帶他回去，安葬了吧。"姒寒婔扯了扯二人衣袖，抱起身旁的屍體向山上走去。
二女一陣錯愕，看了看地上清風的屍身，再看看已走出數步之外的公主，一時面露古怪之色，頓時哭聲更大了些!
夜，飄着雨，雨，沙沙落地，地，佈滿了荒草，草，晃動是因爲風，風，吹散了遠去的人，這夜忽然顯得如此的靜。
天，朦朧亮了起來，一道白色麗影在谷底逐漸顯現而出，"就這樣死了麼？你的雄心壯志呢？轉眼間已入黃土，修仙莫不是如此，再強大的靈體，總有入土爲安的那天，在歲月長河中，同樣都是短暫，長生重不重要？或許能爲在意的人付出一切，那就夠了!可你，究竟爲誰付出的更多一些？"
惆悵過後，不禁想到，凡俗武技真有那般強大嗎？看他二人交手，怕是絲毫不弱於自己，可自己早在四年前已是蘊靈境，他們是達到了武學的極致還是超越了武學的範疇？難道蘊靈境只是與武學極致相當嗎，自己真的只是多了些變化而已嗎!
盤坐在山石上的少女，櫻口中吐出一道道白氣，白霧漸漸瀰漫半個山谷，包裹住遍地殘屍。
忽然一個屍體翻然坐起，笑聲道："哈哈，等了一個晚上，終於等到......"
突兀的聲音斷然打住，呆呆的望着山谷下少女的背影，顫聲道："青月？"
"唉，還是被你發現了!"
清風心中柔腸百結，卻又無比失落，"青月.......你變了？我從未想過，你會這般淡然的看我死去，你，還是原來的那個青月嗎!"
"你爲從前的事後悔了？"
"是想不明白，修仙真能讓人變得無情嗎？那個曾經立志照耀四方的人，忘卻過去嗎？不記得與她同生共死的人了嗎？如果修仙真的是無情之道，縱是長生又有何用!這樣的長生，不修也罷!漠然一切，毫無情義，再無憎恨!雖是長生，但故人相見，何以相對？"
"我是問你後悔了嗎？你沒有回答我!"
"自你我相見，從未奢望過，你心中會有我，但，愛了就不後悔!"
"你既然愛......愛......，怎麼又和大夏公主糾纏不清!"
清風一陣發呆，自己何時與婔兒糾纏不清了？回顧過去，雖是明白婔兒的情意，可自己從未應許承諾過什麼？心中忽得明白，正是自己沒有明確拒絕過她，反而讓別人難辨不清，更讓婔兒覺得自己對她是若即若離，讓她心有希望，自己實在是害苦了她。
"你沒得解釋了吧!你和她親親我我，讓......讓......怎麼想？是誰三心二意？是誰不記得了過去？是誰忘卻了初心？"忽然覺得他着實可憐，本就是一場毫無可能的戀情，他能忘了豈不是更好？今日自己何不做個惡人，絕了他的念想，讓他一心一意和大夏公主相伴一生!
轉過身，目光中留露出絕然之色，"清風，你聽清楚了，自那天起，青月與你之間再無情義，往日的種種，煙消雲散!你是你，青月卻不再是原來的那個青月!你和大夏公主之間，希望你能想個清楚，莫要辜負她的一往情深!她一個豔絕天下的少女，如何配不上你!"
清風望着回過身來的青月，這個令他日思夜想的女子，卻與他腦海的樣子有了些許不同，難道幾年來的相思，自己所記得的容貌竟已模糊不堪，自己深思不忘的那個絕美女子,真的只能出現在回憶裡？真的只是自己的一絲執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