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十分, 顧同山身邊沒了旁人,張姨娘才從別的屋子搬過來牀褥,在旁邊的羅漢牀上頭隨意鋪卷下, 晚上守着顧三爺伺候。府中主人相當細心,連小竈熱水一應俱全,廂房裡留着倆個婆子守夜, 碰見什麼情況還能搭把手。
顧青竹隨遇而安, 在哪兒都能睡的好,但船上坐的腿困腰痠,夜裡洗漱過坐在被子裡, 依然渾身不適。
頌安看她一直捶腰, 挽起袖子幫着揉按良久, 再讓頌平端了盆熱水泡腳, 如此弄完,顧青竹覺得好些, 睡前還吩咐頌安, 明日定早早叫自己起來,要親手煲湯給父親喝。
可真到第二日, 顧青竹僵着身子半晌, 怎也起不來了。
小腹像有涼氣一勁兒灌進去,陣陣作痛,腰上麻木的怕是沒了知覺,看不見的地方有股熱流緩緩淌了出來,顧青竹沒吃得豬肉還沒見過豬跑?早先程瑤在延福宮不舒服, 她還給人出了主意,放在自個兒身上,硬是半支着身子神遊良久,纔開口叫來頌安。
“姑娘還可再睡會兒子。”頌安想她是要起牀,方纔看了看正屋,張姨娘才沾着枕頭休息上。
顧青竹紅了紅臉,不知怎麼就張不開嘴,躊躇着道:“你幫我拿套換洗的衣裳,還有被褥...估計也需要換換。”
頌安聽得一頭霧水,細細琢磨了下,才突的鬆了眉頭,嘴邊笑道:“姑娘可是來了月信?”
開天闢地頭一回,她羞也是光明正大,梗着脖子點點頭,稍微不安的移動着雙腿,想趕快去好好淋沐浴一番。
“奴婢這便請人燒熱水,不過姑娘可不能像往常那樣窩在浴盆裡頭。”頌安點到爲止,把她按回牀上叮囑道:“待會兒水好了叫您,這時候萬萬不能着涼了。”
女子來葵水是好事,意味着之後結婚生子延續香火,普通人家做母親的,會敲來紅糖煮水給自家孩子喝,顧青竹沒了母親,祖母她們又在汴梁,全指望頌安頌平張羅。
沐浴完的顧青竹在她指點下,彆彆扭扭綁上月信帶,走一步,不由自主的想扭頭看看有什麼奇怪的地方,那樣子逗得頌安咬了嘴還止不住笑。
“有何可笑的。”她氣鼓鼓的扁起嘴,瞥她們一眼:“當初你倆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
張姨娘眯了會兒,起牀時顧青竹正巧端着骨湯進來,瀘州比京師熱的多,帶着稍厚點的衣服統統用不上,許府下人更一個個穿的清涼,像她這種身份打扮必須得體,還選件豎領的薄裙,七姑娘居然換的比昨日還厚,半點風都不透。
詢問後方知道她來了葵水,當即接過湯,催着她繼續休息,而顧青竹的確撐的辛苦,紙上得來終覺淺,到自己身上才知道其中不易。
說話間,沈曇請了許郎中給顧三爺把脈,顧青竹緊張的背過身,選好位置站着,腳底生根似的半步不動。
檢查一遍後,許郎中沒有保留的將自身見解告之他們,果然如沈曇昨日猜的那般,燒是燒,但再說什麼壞腦子的話是危言聳聽,最後還笑呵呵的拍着他說:“沈大少爺如果不是天之驕子,老朽千方百計也要把你收做關門徒弟了。”
屋內衆人聽後高興不已,張姨娘打消了顧慮,一心一意的給顧同山煲湯更換食譜,顧青竹每日除了待在父親身旁,就回屋休息,沈曇見她衣着不符瀘州天氣,說過兩次帶她出門買些成衣,都被各種理由推辭了。
連客氣都不客氣。
前後落差太大,沈曇少有的心浮氣躁,往常一目十行的書,現在盯着一頁,再翻不下去。
商陸從顧同林身邊跑腿兒完,正哼着小曲兒,見主子冷冷盯着桌頭的書卷,那凶神惡煞之態比在校場上大殺四方都可怕,戰戰兢兢踮腳圍過去:“主子,這是誰又惹您動怒?我告訴沈靖,立刻把他辦了!”
沈曇幽幽掃他一眼,冷淡的能將人凍出冰碴子來。
商陸馬上從善如流道:“我這就滾去屋裡睡覺!”
屋內重新靜穆,沈曇略微頭疼的捏住眉心,只覺被人牽動心神的滋味甘苦難言,但他不是坐以待斃的之人,思索片刻,決定明日無論如何要把顧青竹帶出去。
這麼打算,也真如此做了。
接連拒絕人家多次的顧青竹深感愧疚,雖然身子還不爽利,但還是答應沈曇上街逛逛鋪子。
瀘州街道狹窄的多,蜿蜒曲折,很難找到條筆直的路,大概正遇見每月一次的市集,人羣熙熙攘攘,街邊推車挑擔子的小販兜售着自家的貨物。中央一方空地中,架了兩根高杆,之間固定橫木,只見位瘦弱裸着上身的男子蹭蹭幾下爬到頂端,扮作神鬼嘴裡吐出煙火來,圍觀人喝彩聲掌聲不斷。
小日子中間不會太難過,但顧青竹偶爾分神仍讓沈曇捕捉到了。
“有間鋪子不遠,咱們去看看。”沈曇笑着指了指,轉身先一步在前頭走了。
顧青竹戴着帷帽兒走不快,轉了個彎,看見家掛着‘繡春堂’匾額的成衣鋪子,兩人進去後,從後上正走下個豆蔻年華的姑娘,頭頂百花金冠,一身富貴芍藥的霓裳,比大多少女豐腴了些,眼都不眨的指着櫃裡鋪的幾樣裙衫,抱怨道:“那些還有樓上的樣式都各要一套,你這衣服太小了,我試都試不出樣子。”
掌櫃卻是四十出頭風韻猶存的婦人,從臉上妝容看得出,品味很是高雅脫俗,店裡衣飾也多適合大家閨秀的端莊款式,和眼前富貴之流的姑娘風格相差甚遠。
“小姐不急的話,奴家先做上兩身合適您的送到府上,您滿意了,再繼續光顧可行?”
那姑娘卻不滿的擰起眉,哼了聲道:“不合適大不了放着不穿,總短不了你的銀子。”
掌櫃的笑笑沒再說話,聽見有客來訪,定睛一看,好一個俊俏郎君,那般標緻的樣貌生平未見,讓外面大姑娘瞧見,可不得花果滿懷趨之若鶩了?
“沈公子!”那富貴少女見掌櫃的不再理人,纔想發火,不料擡眼看見朝思暮想的沈曇,激動的不知如何是好,當即跨過最後幾個臺階,滿臉思慕的說:“沒想到咱們如此有緣,在這小店中遇見了。”
沈曇大退一步和她拉開距離,頷首說了句:“許姑娘。”
“之前不是同你講了,喊我如之便可。”許如之癡迷道。
這許如之正是許府女主人的侄女,許家三老爺的小女兒,尋着春日從揚州跑來瀘州遊玩,因顧同林借用許園的機緣,對沈曇一見鍾情。
當然,以沈曇魅力,有姑娘傾慕是理所應當的事,只顧青竹從未見過如此奔放的女子,是以瞠目結舌的定在那兒沒了反應。
沈曇沒理她的話,反轉身對顧青竹低聲解釋道:“許府主人的侄女。”
顧青竹緩緩點頭表示知了,兩人簡單的動作,在許如之眼裡可就刺眼的很,沈公子說話明顯更親近她,聲音還溫柔許多。
許如之一眼就視她爲情敵,在瀘州,年輕人互表心跡追逐愛意並沒什麼,更有甚者爲泄心中不滿,當衆比試的都有,可不像京師那邊貴女矯情做作。
“這位姑娘是得了什麼病症有礙觀瞻嗎?”許如之開口就嗆人,眼神若能當刀子使,顧青竹怕早被她剌上十幾遍了。
顧青竹以爲這趟出門,頗長見識,起碼...素來沒被人指着鼻子說過有礙觀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犯自己心上人就等同招惹自己,沈曇也懶得再應付給她好臉色,沒等顧青竹開口,先嗤笑一聲道:“如此說來,在下倒建議許姑娘買頂帷帽給自己戴了。”
許如之每次被他半搭不理的,反而深感沈曇彷彿是朵高嶺之花,普通女子連句話都攀不着,結果眼下不知從哪兒冒出個姑娘,先前設想的成了一團泡影不說,還言語犀利的護着人家罵自己丑,捂着胸口半天沒喘過來氣。
興許是沈曇譏諷能力出衆,一語定乾坤,許如之自覺丟人丟大發,漲紅着臉跑了,身後大包小包拎東西的丫鬟喊都喊不急,驚慌失措的追出門去。
眼前一齣戲上的快去的也快,顧青竹懵着腦袋,沈曇已從容坐下喝起掌櫃泡的香茗,一手捏着茶蓋,慢慢撥着零碎飄在上面的茶葉。
掌櫃的看好茶,便如沈曇要求的去找合適的裙子,顧青竹見他面色不好看,想了想,勸道:“許姑娘話是不當了點,不過算得童言嬌憨,沈大哥別與她計較。”
沈曇怎麼會有空閒計較許如之,明明是心內不快牽連到旁人頭上。
“不會。”沈曇放下茶盞朝她一笑:“青竹多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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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青竹忽略他幾日,這會兒總算品出點不對來,猜又猜不到,於是試探的問道:“你好像有心事。”
沈曇聽完翹起腿,擡眼緊緊盯了她,似笑非笑的點點頭:“不錯,你總算問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臘八的末尾,大年的開端,祝願大家甜甜蜜蜜。
居然放在存稿箱忘記發了...幸虧上來看了看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