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這邊, 闔府上下也俱喜氣洋洋。
四公子自下考歸家,臉兒上的笑意便沒斷過,聽老太爺院裡侍候的婆子說, 顧明宏此次中舉是板上釘釘的事,保不準還能得那前三的佳績。
主子考的好,下人們更是歡喜, 除了逢年過節, 每逢府裡有喜事,主母的紅包賞賜必少不了。二夫人生下小公子賞了一回,日後四公子成親也有紅包拿的, 這科考如果中了舉人, 今年單這賞賜的銀子, 怕都夠一季的嚼用了。
沈曇作爲顧二爺的門生, 之前整日來府上學課,當下顧同生雖然回瀘州任職了, 他頂着弟子的名號, 登門也無需遞帖子的。
丫鬟把他領去前院花廳,顧明宏恰巧在, 兩人同是考生, 就着今次的題目與顧老爺子和顧大爺暢談一番,家中子孫成器,門下弟子優秀,兩位長輩自然欣慰,說了些點撥勉勵的話。
離家幾個月, 顧青竹的課業停滯不前,回來這段日子又在父親和祖母跟前侍疾,餘下來的時間少的很,除了書畫沒落下,女紅音律學到的那點東西,幾乎全都還給先生了。
有次她閒來無事從錦盒取出玉簫吹了下,哪想到連指法均扣不準,正值深夜,好在顧青竹臉皮薄,沒試多久便停了,否則聽竹苑上下那麼多口子人,怕要無法安眠的。
這日教音律的老者前來授課,處暑炎炎,縱是海納堂中也悶熱無比,顧青竹見狀想安排人多添幾個冰盆子,可先生卻連連搖頭止了她,說這音律樂譜由自然而感發,理應返於自然的,與其大動干戈的整這些個,不若去園中學習,與徐風花草相伴,更是相得益彰的雅事。
沈曇從花廳出來,一路尋着她到了後園,擡頭瞧見在池邊山石下席地而坐的顧青竹。
花園那一池子碧水如玉般清透,池間立着座飛檐吊角亭,周圍是寒煙翠柳,花草馨香滿園。而顧青竹身上是松花色的大袖長裙,腰間佩了條桃色的腰帶,在這滿眼蔥蘢之中十分惹眼,裙襬偶爾被風吹起,下面一雙玉足裹着泛青的繡鞋,仔細瞧的話,還能窺得那一小片羊脂玉似的腳背。
美人兒美景本是詩情畫意,沈曇頓足不前,靜靜觀望,當顧青竹蕭下之音緩緩流出,彷彿一顆石子擾了那片碧池,委實難以入耳。
頌平忍笑忍的艱難,見姑娘面色悻悻的將檀口從玉蕭上移開,趕忙幫着緩緩氣氛,端了碟甜瓜片兒給老者:“先生也累久了,不如歇歇用些涼瓜罷。”
老者倒毫不介意她這顆頑石難以點化,捏了片甜瓜嚼起來:“七姑娘莫要灰心,有道是鐵杵磨成針,只要有恆心,定能有些所得啊。”
顧青竹音律課不多,但對於這位先生格外親自,當即沒甚拘束的嘆問道:“先生,您看我這種毫無樂感之人,假如有所得,到底能得幾分呢?”
“能獨奏一首長曲便不差了。”老者最先覺察到有外人在不遠處,盯着顧家姑娘看了半天,隨即起來整理過衣袍,對顧青竹道:“姑娘先從短曲入手,將今日的習練做着,待下次老朽再來時糾正一二。”
課時還不足時辰,顧青竹狐疑四顧,才知道是沈曇來了,心中驟然雀躍許多,笑着對先生欠身致謝,讓頌平將他送出府。
午後府裡的人大都在午休,花園中說是夏木成蔭,可坐着會兒子渾身還是起了薄汗,顧青竹拿起棉帕沾過臉,才緊跑幾步來到池邊樹下,笑眯眯對着他喊了聲:“沈大哥。”
因沈原被誣告,沈曇心底埋着不快,再加父親開解他暫時不可說婚事,愈發覺得似有塊石頭堵在了胸口,覺得既然和顧青竹說過回京便上門提親,眼下不履行便是失信於她。
沈曇看她許久,那一顰一笑像是劑良藥,輕鬆化解了些許憂愁,他沉默着大步而去,半句話未說,先是一把將人攬入了懷中。
平日中午鮮少有人會路過花園,正是四下無人,可即使如此,顧青竹仍被他嚇的心跳慢了半拍,整個人僵了身子,連掙脫都忘記了,心裡頭想提醒隔牆有耳,可嘴巴張了張楞是沒說出口,單乖順的讓他摟着,眼睛倒是不住的到處巡查。
見她身子僵直的很,沈曇微不可聞的笑起來,手掌輕輕拍撫着她後背,低聲道:“若有人靠近院子我聽得見,不用擔心。”
習武者耳目靈通,顧青竹瞭解些,聽他這麼說便信了,長吁了口氣,悶悶哼了一聲,算是應答他了。
好多日子不見,人沒回來時掛心他安全,回來了又惦念他考場是否能發揮的好,旁人都日日兢業的學,而沈曇不提是半道撿起來的書卷,連時間上都無法保證。去瀘州時說的跟隨二爺多取取經,結果碰着顧同山受傷,學習的時候真是一減再減。
溫存片刻,沈曇頗爲不捨的把她放開,顧青竹雙頰已然緋紅,見此他又忍不住的用手背蹭了下顧青竹的左臉,才道:“你那丫鬟進園門了。”
顧青竹脣角翹起笑了笑,讓他就着先生的竹椅坐下,高處石桌上頭還有置的瓜果冷飲,玉壺裡頭雖然沒了冰屑,倒還算的涼爽,翻起杯子倒了大杯酸梅湯給他:“沈大哥考的可還順當?”
沈曇端着杯子看了她:“一般,不過運氣好點,摘個解元也不是全無可能。”
學子千千萬,多少人頭懸梁錐刺股的苦讀一輩子,還夠不上舉人的邊兒,他可好,頭名都說的輕輕鬆鬆。顧青竹知他有學識,但科考便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提別的,國子監那些個初下場的監生,就是實力強悍的對手。
“那我豈不是要趕緊預備着賀禮?”顧青竹咬了口甜瓜,瞟着他道。
沈曇當然聽出她話裡頭的不信,懶洋洋的伸開了腿腳道,一一分析道:“國子監今年同場的學生不多,趙懷禮他們更是上次便中了舉,剩餘那些個除了明宏兄,其他卻是不足與我。這科考也講究近水樓臺,外地鄉縣的學子在策論一道不如京師子弟,且師傅教導的精細,我便是考了魁首不新鮮。”
如果老師用處不大,外地官員又怎會重金聘請京城先生去教自家孩子呢?
顧青竹懵懂的點了頭,也不是真在意他考出什麼成績,學海無涯,顧氏一族想來主張學即是修身養性,就是沒中,他一樣能在其他方面發光溢彩。
兩人說了幾句,顧青竹機敏的感到沈曇情緒不高,於是坐下問道:“考得好了,怎麼沒個笑臉呢?”
沈曇望着池面,旋即捨棄竹椅,乾脆坐在顧青竹對面的石頭上,待拉近了距離,才緩緩開了口:“我已稟過父母要娶你爲妻,他們也欣喜,不過家中出了些事情,目前我娘恐怕近期不能登門提親。”
顧青竹不免攥緊手,腦中不由自主的考慮着會不會沈家是介意自己退過婚的身份,再說最近金明池賞荷宴的事情鬧的滿城風雨,姑娘家名聲亂糟糟的,好聽些是聖人看中,不好聽可就什麼話都能扯的上。
早前想了好幾晚,真聽在耳中,依舊患得患失。
“府上是出了什麼事兒?”顧青竹平靜了會兒問道。
“絕非你想的那些,我家中無人不喜歡你,祖母連天的燒香拜佛,還說要去城外寺裡還願,那麼多年的香油錢沒白捐。”沈曇伸手握了她的指尖,只輕輕一觸便放開了:“我四叔被人下套子,牽扯進一樁重案,今晨接到消息欽差給判了罪名,摺子都送到了聖人的桌案邊,大概明日早朝就要論起來。”
顧青竹一愣,飛快聯想起沈曇留在京兆府時說的話,蹙眉道:“難道是那個軍械的事情?這跟沈將軍又有何干系,可嚴重?”
沈曇道擡眼道:“通敵之罪,不過聖人也不會全信,只是這案子立起來沒有幾月怕結不了的。”
顧青竹對刑法知之甚少,但通敵可數得上七罪之一,放到小的宗族官員身上,便是脫了罪名,這官運怕也要到頭了。但她可不是擔心魏國公府日後是否能榮華,夫妻本是一體,既然下決心要與沈曇攜手到老,遇到難事,自然是同甘苦共患難。
“沈將軍如今狀況怎樣?”顧青竹想了想道:“如果是專程陷害,咱們現在先去打點,防人之心不可無,萬一有人想趁着機會下了狠手。”屈打成招的事情屢見不鮮,連她這種小姑娘都聽過,實在不能不防。
沈曇對她能快速反應到這點感到詫異,隨即心頭一軟,真想再把她圈在懷中,這便是自己傾心的女子,別人以爲她性子軟又溫吞,實則遇事果斷清明,還一心爲他着想。
“你竟不怪我沒有守約?”沈曇不知那叫頌平的丫頭爲何沒到門前又轉了回去,確認無人靠近,才翻開她雙手,將額頭抵了上去:“金明池那天的傳聞我都聽說了,你深陷漩渦,我卻不能快刀斬亂麻的昭告天下,沈曇期望娶顧家七姑娘。”
最後一字說出口,沈曇闔眼咬牙,頭次恨惱自己的年輕無力。
顧青竹微微動了動拇指:“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想來你府上長輩也是爲我考慮着,我豈能不理解他們好意,還埋怨你這個?現在想辦法洗脫沈將軍嫌疑纔是正經。而且若我不願意,我家中也不會催促我定親,只是晚些日子罷了,又不是等不起?”
沈曇圈起她食指啜了一口,說道:“我哪裡捨得讓你自己犯愁?你安心在家,外頭謠言我去處理。”
與沈曇在一起的時候總覺得短,顧青竹連熱都忘記了,頌平返回時瞧她滿臉的紅,還以爲是中了暑氣,按着她飲過酸梅湯,才扁嘴將話說了:“大夫人讓姑娘過去,平江府青荷姑娘和她母親來了,說是和王家結了親家,要定親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情人節前夕,適當撒點巧克力味道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