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竹聞言一怔,舉目望去,果真在巷子口處看見抹月白身影,側身瞧着就如青雲出岫一般,再籠上股煙雲,便能羽化飛仙了,如這樣的姿容想要認錯都難。而那人身旁,並肩走着位小婦人,同樣的白衣出塵,腰間盈盈一握,輕移着蓮步,若仔細觀察,能發現趙懷信腳步體貼的配着着她,眼神也幾乎沒錯開過,恰到好處的不至於讓人感覺輕浮。
小婦人走着,腦後的兜帽被陣風颳的貼到了後腦上,趙懷信停下腳,伸出胳膊溫柔的幫她將兜帽壓了下去。
人都說趙三公子紅顏滿汴梁,多出位小婦人實在太正常了。
顧青竹可不願再撞見次尷尬場面,好在巷子人不算少,遮掩着也能避過,忙給頌平使了眼色,轉身疾步往鋪子後門奔,前頭搬花盆的漢子們還在揮汗如雨的幹活,身上俱只穿了件單褂子,隱約能看到肩背上結實的肌肉,顧青竹錯開眼,側身而過,結果有個少年剛巧轉身,看見她愣了神,啪嗒一下子失手將盆摔了個爛碎。
雖然離的還有點距離,但花盆碎在地上可不止一塊,連着裡頭的土還有迎春花灑了滿地,顧青竹裙邊兒和鞋面沾上好些子土,又是剛澆過水,用手拎着抖兩下,完全沒有要掉的樣子。
少年幹這活兒也有段時日,力氣比起其他漢子雖弱,可從未出過差子,沒成想看見位天仙兒似的姑娘,整個人都呆掉了,沒注意讓盆脫了手,後頭年長的漢子瞧他那樣忍不住一腳踹過去,粗聲粗氣道:“混小子發什麼呆,看你乾的好事!”
少年猛打個激靈,嘴裡頭‘我..我’的說好幾遍,三魂七魄才歸位,漲紅臉說:“對不住對不住!”侷促緊張的搓搓手,眼兒也不敢往那邊瞟,只得愣生生的盯着地面,不知如何是好。
“都是我們的錯,這娃子年紀小腦子也呆,甚都不懂,您就大人有大量饒他一回。”後頭的漢子張嘴幫忙說好話,他可不是愣頭青,瞄一眼就知道這姑娘穿戴富貴,雖說看着也不怎麼像那種驚死人綾羅緞子,但就他們那點工錢,賠一件小半年嚼用都沒了:“還不快給小姐跪下賠不是!”
漢子腦袋轉的利索,既然衣裳賠不起,舍着臉面磕頭總划算的,就算貴小姐真生氣,憑他們的身子骨,打罵幾下不比賠銀子強?哪想正往下跪的傻貨自己張作主張的開口道:“我,我賠給您。”
“你也不翻翻自家牀板兒上掖藏的有幾個子兒,賠的起麼你!”漢子簡直被氣的七竅生煙了。
顧青竹不平白受人一跪,瞬間避過身,眼看着趙懷信兩人到跟前兒了,道了聲:“無妨,你們以後小心着些。”欲邁步要走,那少年卻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居然解下肩頭的汗巾往她腳面上蓋,看樣子想把落在上頭的土清理乾淨。
“你幹什麼呀!”頌平眼尖的一步跨到前頭,擋在顧青面前,厲聲呵斥住他,若非少年看着沒那等醃髒心思,她早就劈頭喊登徒子了。
這下子附近做活兒的工人紛紛探頭,少年急紅了眼圈兒,跪着一個勁兒擺手示意自己沒有壞心,只是見她鞋面上土還厚着,走路都不方便,就伸手了。
趙懷信其實在巷子口就看到顧青竹了,未避諱什麼,仍然陪董媛按部就班的逛,見她比自己還慌的要躲,又記起上次在寶珠寺時躲在拱門後頭的樣子,心覺好笑,嘴角也就微微揚了。
“三郎與她認識?”董媛心細如髮,趙懷信面上有丁點兒不同都能覺察出來,接着發現路中央站着位玲瓏少女,正是青春四溢的年紀,側臉瞧着都白淨俏麗,脂粉之類的塗在上頭只嫌多餘,心裡不免嘆了下,抿嘴笑着說:“想必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罷。”
“阿媛就是聰明。”趙懷信頷首承認。
董媛心頭一緊,她對自己在趙懷信心頭所佔的位置並不懷疑,可漫漫餘生,總會有個不同於別人的姑娘出現的,別個她不懼,唯獨歲月不可擋,見着小姑娘總歸不是滋味,她伸出隻手來拽了下脖間斗篷的帶子,善意道:“放小姑娘自己個兒要害怕的,既然認識,咱們去看看?”
兩人互相間也不點破,趙懷信對女人的手段摸的透徹,而董媛與他是棋逢對手,糾糾纏纏兩三年下來,說出去估計沒人信,趙懷信是用了真心的,這份量放在他身上足夠讓人瞠目。
趙懷信對她的話幾無不從,自然的點了下頭:“你做主。”
想脫身也走不開,顧青竹瞧着被數落到抹淚的少年,深深嘆了口氣,放輕聲音說道:“我又沒說怪罪你,快些起來。”
“謝謝小姐,謝謝小姐!”少年被一起幹活的嚷嚷半晌,哪兒還會醉心於顧青竹的容貌,嚇都嚇怕了,腦子裡暈乎乎的,唯有一絲清明,還猶豫着沒敢起身。
顧青竹別無他法,只能扮作冷臉來嚇唬人:“你再這麼跪下去,可是折我的壽。”
少年蹭的跳起來,結結巴巴的說:“不敢。”
巷子裡做花草買賣的多,倒有些癡迷於種養的公子小姐來這兒看,趙懷信就是常客,董媛喜歡,他得了空閒再湊上好天氣,便陪她轉轉。這行當晨裡生意最好,所以每次天黑時起身出府,趕到地方等着董媛,兩人喝上碗街角的魚羹,接着順巷子往北走,做生意的都熟悉他倆,還有老婦人指着兩人在背後議論說,果真神仙是要配個仙女兒的。
“七姑娘,可有事?”趙懷信故意未添姓的喊她,讓人覺的莫名多點親近之意,而董媛聞言不着痕跡的睨他一眼,嘴邊笑容更盛了些。
“趙公子。”顧青竹停了兩息,仰頭望向來人,恰到好處的表示了驚訝,接着朝董媛客氣點了點頭:“我在前頭鋪子拿東西,等着無事,聽說後面有熱鬧可湊,結果不小心和這位小哥碰着,但也已說妥了。”
少年對趙懷信有印象,聽人說過是個大家子弟,不能惹的,可他對官階什麼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所以也對不上號,看見了小心低着頭準沒錯。倒是旁邊的漢子,熟絡的喊上句公子,再解釋一通,趙懷信擰了眉看着少年:“既然無事,都去忙着吧。“
漢子當然樂意,巴不得趕緊了結這事兒,一大通活還等着呢,也就拎着少年後脖子那塊的衣服領子,再三感謝過,拽着人回去搬盆子去了。
“倒是沒想到你有這等閒情。”趙懷信道。
顧青竹抿嘴,笑出兩個淺淺的梨渦:“消磨時間罷了。”說罷,向旁邊的董媛點點頭,算作打了招呼。
董媛看起來二十多歲,姿容上乘,丹鳳眼櫻桃嘴,臉頰上了桃色的胭脂,顯得水嫩光滑,氣質不同於京師閨秀的端莊,是那種讓人看着成熟瑰麗的女子,白衣環身遠遠覺得騰雲駕霧而至,待到眼前看清楚了,又嘆早先那眼看的淺薄,硬生生忽視她三分的氣韻。
“酒香不怕巷子深,此巷雖然背街,但確實大有可逛的。”趙懷信還當真與她攀談起閒話,身子一轉,指尖引着顧青竹的視線向後,道:“要淘好的盆景,不妨去那家碰碰運氣。”
顧青竹眨了眼,瞬間改變了本想借口遁走的想法,將計就計的張望了眼,道:“正愁無從下手,多謝引薦,那我便不打攪兩位,先過去了。”
她心中算盤打的美,既然趙懷信遞了梯子,她自然就接着爬了,如此說辭順理成章又不顯撞得他人好事的尷尬來,不曾想董媛卻攔住她。
“姑娘且等等。”董媛將散發挽到耳後,扭頭對趙懷信怨道:“三郎也是,何時能心細些?這位姑娘身上衣裳俱髒了,不好在外走動。”
“沒關係,我就立着看會兒子不打緊。”顧青竹真不在意,一門心思想離兩人遠些,速速說道:“再說家裡頭人馬上回來,坐了馬車回去方便的很。”
董媛不贊同的看着她,眼底一片真誠:“今日風格外大,我觀你穿的又單薄,身上有泥土定是不妥的,我家就在拐外那處,近的很,我拿件長的披風給你蓋着,你再走。”
那聲音溫柔細雨的,顧青竹不是男人都覺得心裡頭發軟,更不敢想男人聽見什麼樣兒,趙懷信真豔福不淺,尋得如此佳人,只瞧着梳了婦人頭,要是個寡居之人還罷了,若郎君健在,那他真是百無禁忌,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顧青竹推託不開,在董媛和鳳九說話時,偷偷求助似的看了趙懷信一眼,那人非但全無反應,還風流的笑着道:“我倒忘記介紹,七姑娘,這是我嫂嫂董媛。”
“你嫂嫂?”顧青竹一愣,心裡頭怎麼都不信,兩人居然有這層關係。
董媛讓鳳九去她院子,讓丫鬟拿個斗篷來,之後聽見兩人對話,袖裡的手攥了攥,淡淡笑了說:“趙公子與我亡夫很是投性子,我夫君年長,他便喊上句大哥,稱我做嫂子不過客氣話罷了。”言外之意顯然不想承認他這稱呼。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幾日實在太忙,更新有些不準點,天使們多包涵~ (12月15日捉蟲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