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這一整個暑假,佩吟都是輕飄飄的,昏沉沉的,而又忙碌得天昏地暗的。幸好家裡請了阿巴桑來幫忙,因爲她很少在家,服侍母親的工作,也由阿巴桑代勞了不少。好在,這些日子來,韓太太的病情正處在“穩定狀態”,有一大段時間,她沒有很惡劣地發作了。而且,她自從佩吟跌倒在玻璃上受傷以後,心裡也有一些明白了。畢竟母女連心,她對佩吟的折磨也暫時停止了。

韓永修忽然發現,雖然季節已經往秋季邁進,而佩吟的身上、臉上、眉間、眼底、嘴角、衣襟上、袖子上,處處都帶着春天的氣息。春來了。他凝視着佩吟,一日比一日更深地發現,青春忽然間就回來了。喜悅、歡愉、滿足和幸福像是青春的副產品,也隨着佩吟的一舉手,一投足之間,就抖落在那狹隘而簡陋的小屋裡了。

於是,韓永修明白了一件事,他必須和趙自耕好好地談一次了。在他還沒提出要談話的要求之前,趙自耕卻先來拜望韓永修了。於是,有一天晚上,在韓家那簡陋的,由日式房子改建的小客廳內,趙自耕和韓永修就有了一次很密切的傾談。那晚,佩吟是有意避了出去,她認爲,這種談話,她的在場可能會很尷尬。她跑到頌蘅家裡去聊了一個晚上,當她回家時,夜色已深,趙自耕也已告辭回去了。

韓永修揹負着雙手,兀自在房裡踱着步子,他那充滿智慧的眼睛裡,帶着一抹深思的神色。佩吟悄眼看着父親,一時之間,頗有些擔心,她不知道趙自耕和父親到底談了些什麼。她很瞭解,父親的個性相當孤介,而趙自耕卻又一向就有些高傲,言辭又往往過於鋒利。她真怕這兩人的談話並不投機。看父親那樣一臉的深思,一臉的鄭重,她心想,完了!韓永修本來就認爲趙自耕名聲不好,現在一定更加深了他的惡感,假如父親要自己和趙自耕斷絕來往,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她開始有些懊悔,當時自己實在不該避開的。

“爸爸!”她怯怯地喊了一聲。

韓永修深深地凝視她,在沙發裡坐了下來。握着茶杯,他慢吞吞地啜了一口茶,終於開口了:

“佩吟,你當然知道趙自耕是爲什麼來的了?”

她有些困惑,說真的,她只認爲趙自耕是來作“禮貌的拜訪”,爲未來的關係鋪一條路。

“他一直說要來拜見爸爸。”她輕聲說。

“不只拜見!”韓永修盯着女兒。“他很開門見山,他要求我允許他娶你!換言之,他是親自來求親了!”

“哦!”佩吟睜大了眼睛,她也沒想到,趙自耕會說做就做的。她注視着父親,眼睛裡有着關懷,有着擔心,有着祈盼,有着緊張,還有着興奮。

“佩吟,”韓永修仍然是慢吞吞地,仍然是不慌不忙地,仍然是深思地。“我要問你一句話,你——很愛他嗎?願意嫁他嗎?”

“哦!爸爸!”她喊着,低下頭去了。她沒有正面答覆這句話,但是,她的眼光,她的神情,她的熱烈的語調……都已經肯定地答覆過了。

“那麼,你是願意嫁他的了?”韓永修再問了句。

她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韓永修默然片刻。她有些不安,悄悄地擡起眼睛來,她低低地問了句:

“你——不贊成嗎?”

韓永修盯着她。

“過來,佩吟!”他喊。

佩吟像個待宰的小羔羊,她捱到了父親面前。

韓永修伸手握住了佩吟的雙手,把它們握得緊緊的。韓永修的手已又幹又瘦,佩吟的卻軟如柔荑。

“趙自耕是一個很有魄力,很男性,也很有聲望的男人,他上面還有老母在堂,下面有個十八歲的女兒。當這樣一個男人的妻子,會非常累,非常不容易。可是,佩吟,你曾經應付過更難應付的環境,你善良而好心——所以,我相信,你會做個很成功的妻子!”

佩吟很快地揚起頭來,滿眼睛閃着光,她喘着氣說:

“爸,你答應啦?”

韓永修微笑了。

“要不答應他,是件很難的事,他很有說服力。他能言善道。而且,他太堅決,太果斷,太激烈。使我懷疑,萬一我不答應他,他會不會把你拐跑?說真話,佩吟,我並沒有想到,我會有一個有名有勢的女婿,我也不願意你嫁一個比你大這麼多的男人。但是,咳,”他的笑意加深了。“自耕說得好,他說,除了他以外,還有什麼男人,能夠欣賞你的成熟、獨立、固執和堅強?他說,任何小夥子,在你面前,都會變成孩子!你需要一個成熟的,經歷過人生的,看過世界的男人!這男人,不可能太年輕,所以,他是唯一的人選!”

佩吟微張着嘴,微挑着眉毛。

“他——這樣說的嗎?”她驚歎地問,“我已經一再警告他,要——謙虛一點兒。他居然還是這樣故態復萌!”她搖搖頭,嘆口氣。“他是不可救藥地高傲啊!”

“如果他不是這樣高傲,這樣自信,這樣果斷,你會愛上他嗎?”韓永修問。

佩吟的臉紅了。

“哦!爸爸!”她輕輕地喊着。

“你瞧,我瞭解你的。”韓永修再緊握了女兒的手一下,放開了她,大聲說,“好了!我的一塊石頭也落地了!自耕說希望在年底結婚。你也不小了,早就該嫁了,可是,我已經告訴了自耕,我給你的,除了一腦子詩書,一肚子才華外,實在沒有更好的陪嫁了……”

“噢,爸爸!”佩吟驚喚着。“你也夠謙虛啊!”

“怎麼?你不是嗎?”韓永修寵愛地看着女兒。“你實在還有很多優點,像你的善良,你的孝順,你的吃苦,你的忍辱負重……”

佩吟跪下身子,僕伏在父親膝上,她滿眼眶淚水。

“爸,”她幽幽地說,“你有一項極大的缺點

,你知道嗎?”

“是什麼?”

“你太寵孩子了!女兒,永遠是自己的最好!”

韓永修憐惜地用手撫摸佩吟的頭髮,在喜悅之餘,心裡也有種酸酸澀澀的情緒,他真不知道。佩吟嫁出去之後,他如何在這個家庭中待下去?他老了,妻子病了,兒子死了……生命剩給他的,到底還有些什麼?

“爸,”佩吟在他膝上悄問,“媽媽知道了嗎?”

“她應該聽到一部分,”韓永修也低聲答。“你知道我們這些木板門,根本沒有隔音的效果。不過,她沒出來,自耕也沒見到她。我想,還是緩一步再說,因爲我沒把握,她知道詳細情形之後,她的反應會怎麼樣。”

佩吟點點頭。心裡卻在想着同一個問題,她嫁了之後,爸爸怎麼辦?可憐父老母病,唯一的弟弟,又少年早逝!她想了想,更深地膩在爸爸懷中,她忽然像個小女孩兒。但是,她的聲音卻是沉着、肯定、溫柔而固執的:

“爸爸,我向你保證,你絕不會失去一個女兒,只會多一個兒子!”

韓永修低嘆了。佩吟啊佩吟,你實在是個難能可貴的女兒啊!但願天也有知,地也有靈,保佑你一生幸福,保佑這件婚事,是絕對的正確吧!

於是,這婚事是公開了。在趙家,這簡直是翻天覆地的大喜事。奶奶拉着佩吟的手,左看右看,剛看後看,就不知道該怎麼表示她的喜悅和歡欣,她不住口地說:

“吳媽,我跟你講過,佩吟長得一副聰明樣兒,又有學問又能幹又機靈,將來不知道哪個有福氣的人能娶到她。我可再也想不到,我這個牛脾氣的寶貝兒子,會撿着到這麼大的便宜!”

“媽!”趙自耕喊,“別太寵她!她已經把我壓制得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了,你再寵她,她就更不像樣了!”

“聽聽!”奶奶又氣又笑。“還說人家壓制你呢,你這是什麼話?當着我的面就要欺侮人!佩吟,”她一個勁兒地拍撫着佩吟的手背。“我告訴你,你別怕自耕,將來他如果敢動你一根寒毛,你告訴我一聲,我會教訓他!”

“完了,”趙自耕躺在沙發裡翻白眼。“我以後的日子大概不會好過了!”

“奶奶,”佩吟仍然跟着纖纖的稱呼喊,“他不會欺侮我的,我還有纖纖幫忙呢!”

“噢,你該改口了!”奶奶說,“你可得叫我一聲媽了!”

佩吟紅了臉,纖纖睜大了眼睛,在一邊又好奇,又興奮,又懷疑地問:

“奶奶,以後咱們這該怎麼稱呼呀?我是叫韓老師呢,還是該改口叫一聲‘媽’呢!”

佩吟的臉更紅了。正想說什麼,老劉跑進來叫纖纖了,他恭敬地說:

“小姐,虞家少爺叫你去看花房呢!”

“噢!”纖纖喜悅地答應了一聲,滿臉的陽光,滿眼睛的幸福,拋下奶奶和佩吟,她一轉身,就像只小小銀翅蝴蝶一樣,翩然地飛出去了。客廳裡,趙自耕望着纖纖的背影,他怔了怔。忽然從沙發中跳起來,一把拉住佩吟的手,他對奶奶說:“對不起,媽。我想和我的未婚妻單獨談一談!”

“喲!”奶奶笑着叫,“吳媽,你瞧,已經討厭我們啦!”

趙自耕不理母親的調侃,他拉住佩吟的手,把她一直拉進了書房裡,把房門闔上,他立刻把佩吟擁人懷中,深深地吻她。吻完了,他擡起頭來,凝視着她。她羞紅着臉,對他輕聲地埋怨着:

“怎麼回事嘛?人家正和你媽談話,你也不分輕重,把我拉進來幹嗎?”

“有事情要審你!”趙自耕說。

“審我?”佩吟愕然地看着他。“你又犯毛病了嗎?你又以爲你在法庭上了嗎?我有什麼事要被審的?”

“你看到了,我家正在大興土木。”趙自耕說。

“嗯。”佩吟哼了一聲,心裡有點明白了。

“我們在造一座玻璃花房。”他再說。

“嗯。”她又哼了一聲。

“你當然知道是誰出的主意,是誰在那兒監工,是誰把纖纖弄得神魂顛倒了。”

“嗯。”她再哼了聲,用牙齒輕咬着嘴脣。

“好。”他盯着她。“很久以前,你告訴我,你有一個約會,那約你的男孩子是虞無咎的獨生子,名叫虞頌超。你能不能跟我解釋一下,現在和我女兒在一起的這個虞頌超,和以前約會你的那個虞頌超,是不是同一個人?”

“是的。”她簡短地回答。

“那麼,這是怎麼一筆賬呢?”他又咄咄逼人了。

“你如果不那麼兇,我就告訴你。”她說。

“我兇了嗎?”他驚愕地。

“很兇。”她點點頭,“你又兇又辣,你把我當成敵對的那一方的證人,你正在審問我,我不喜歡這種問話方式。”

“哦?”他挑起眉毛。“不要因爲你答不出問題,就先給我加罪名。”

“你的每個問題,我都答覆過了。”她說,瞪着他。“不過,我也有問題要問你,”她想了想,說,“很久以前,我告訴你,虞頌超和我有個約會,要陪我去醫院換藥,對不對?”

“對。”他同意的。

“約會兩個字,並沒有特別的含意吧?你可以和你的親人有約會,朋友有約會,甚至兄弟姐妹有約會,你昨天還告訴我,你和你的委託人有‘約會’。”

“嗯。”這次,輪到他來“嗯”了。

“虞頌超是我最要好的一個同學的弟弟,我認識他已經快十年了,他和我死去的弟弟差不多大,在我心裡,他就像個弟弟,事實上,他也比我小兩歲,這種感情,是不是很自然?”

“嗯。”他又嗯了一聲。

“既然頌超像我弟弟一樣,他陪我去醫院換藥,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

他悶聲說。

“你約我吃中飯那天,你記得嗎?你相當傲慢,而且是盛氣凌人的。”

“哦?”

“我提出頌超來,一來想氣氣你,二來那也是事實,我總不能爲了你臨時起意,要請我吃中飯,就把頌超丟在一邊不理吧?做人總不能這樣沒信用吧?”

“嗯。”

“我和虞家三姐妹都是好朋友,你當然也知道了?”

“嗯。”

“頌超偶爾來看看我,把她交女朋友的‘驢’事告訴我,並不奇怪吧?”

“嗯。”

“然後,有一天,頌超來告訴我他的一件‘不成熟’的經驗,剛好,你派纖纖來我家,給我送花來,他們就在我家的小院裡遇到了。我當然應該幫他們彼此介紹一下吧?”

“嗯。”

“你當然知道,纖纖是個人見人愛的女孩,對不對?”

“嗯。”

“纖纖快十九歲了,正是少女情竇初開的時候,頌超快滿二十五,正是男孩子最需要愛情的時候,他們彼此吸引,彼此做了朋友,有什麼不對?”

“嗯,哼,咳,沒有,沒有不對。”趙自耕訥訥地說着。

“那麼,你對我還有什麼不滿的地方?”

“有!”

“是什麼?”他把她拉進懷裡,狠狠地盯着她的眼睛。

“你咄咄逼人,你又兇又辣,你把我當成敵對那一方的證人,你正在審問我,我不喜歡這種問話方式!”

她抿着嘴角,要笑。心裡在暗叫慚愧,幸好她沒有被頌超的孩子氣所打動,幸好她只把頌超看成弟弟,幸好她和頌超間純純潔潔,沒有絲毫糾葛。否則,今天這筆賬還真不好算呢!趙自耕看着她脣邊那個笑,看着她那晶瑩剔透的眼珠,想到自己這鼎鼎有名的大律師,竟被她振振有辭地逼得好不狼狽,他就又折服又心動,又想笑……而且,她解開了他心裡的一個結,那虞頌超和纖纖,實在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他四十多歲的人,都會被愛情捕捉,何況少男少女呢?他吸口氣,努力忍住笑,做出一副十分威嚴的樣子來。

“我要警告你一件事!”他說,眼睛在鏡片後閃光。

“是什麼?”

“你以後不許‘審問’我!”

“嗬!”她睜大眼睛。“這話好像該我來說!”

“該我說!”他斬釘截鐵地。“我已經當了律師,無可奈何了。可是,家裡有一個律師就夠了,不需要第二個!所以,像剛剛那種回話方式,再也不許用了!”

“不許嗎?”她哼着。“我是跟你學的!”

“不許學!”

她聳了聳肩,挑了挑眉毛,眉端輕蹙在一塊兒了。

“你知不知道一件事?”她問。

“是什麼?”

“你霸道,你自私,你傲慢,你不講理……”

“等一等!”他打斷她。

“怎麼?”

“你說‘一件事’,但是,你已經說了四件了!”

“哇!”她忍無可忍地大叫起來,“我真受不了你!你簡直是……簡直是……簡直是……”她想不出該說什麼,就瞪大眼睛瞅着他。

“簡直是可愛,對吧?”他居然接口說。

“哇!”她又叫,“你不會害臊嗎?”她轉身就向門口走,嘴裡自言自語,“我要去找頌超……”

“找頌超?”他的心跳了跳,似乎仍有餘悸。“你還要故伎重施嗎?怎麼又要找頌超?人家已經是我女兒的男朋友!”

“你想到哪兒去了?”她跺跺腳,“我是找他去要把計算尺!”

“要計算尺幹什麼?”他不解地。

她瞪着他,大聲說:

“量一量你的臉皮有多厚!”

他一把把她拉進了懷裡,他的嘴脣緊緊地,緊緊地,緊緊地……壓在她的脣上。他深深吻她,似乎想把自己所有的感情,所有的熱愛,所有的激賞……全借這一吻而表露無遺。好久好久,他才擡起頭來,不再開玩笑了,他望着她,他的眼光誠懇而溫柔,真摯而熱烈,他喃喃地說:

“佩吟,佩吟!天知道我有多愛你,天知道我有多欣賞你!天知道我有多佩服你!”

她抽了口氣,一下子就僕伏在他胸膛上,她聽到他的心跳:噗通,噗通,噗通……跳得好沉穩,好有力,好親切,好規律……她閉上眼睛,一心一意地傾聽着這心跳。所有屬於她的苦難,她的過去,她的失戀,都已經消失了。現在,她幸福,她只覺得無邊無際的幸福,像浩瀚的海洋般包圍着她,簇擁着她,淹沒着她。她嘆了口氣,用手臂緊緊地環抱着他的腰。

“你在幹什麼?”他輕撫着她的頭髮。

“聽你的心跳。”她悄悄笑着,“它跳得好美。”

“是嗎?”他的眼眶有些兒潮溼,“從沒有人這樣說過,我不知道心跳也可以用‘美’字來形容。”

“可以的。”她虔誠地說,“因爲——這顆心是屬於我的!我覺得它美,好美好美!”

“可是,”他感動地嘆息。“我還有很多缺點,是不是?我霸道,自私,傲慢,不講理……唉,佩吟,我會改,我答應你,我會改。爲你而改。”

“你不用改,”她輕輕搖頭,她那小小的腦袋在他胸膛上轉動着。“它們也很美。”

“什麼東西也很美?”

“你那些缺點!”

“是嗎?”他驚歎地。

“是的。”她好輕好輕地說,聲音柔美得像一支歌。“當你戀愛的時候,你一定要把對方的缺點一起愛進去,那纔是真正的愛了!”他緊擁着她,眼眶更潮溼了。

她也緊貼着他,用她的全心靈,在體會着“幸福”,接納着“幸福”,擁抱着“幸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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