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距離上次吵過之後他第一次開口,我將手緩緩地收回來。重新揣進口袋裡。縮了縮脖子,試圖鑽進這厚實的羽絨服裡。
楊歡輕微嘆息。也說:“樓笙,先回去吧,外面冷。”
我點了點頭,坐進車裡,閉上眼睛靠在後座休息。
本來傅容庭說是送我回香山。那公寓裡怕我看了觸景傷情,他想送我去香山不過是變相的軟禁我。我沒答應,執意要回公寓。
車子緩緩地開進紅鼎天下。我終於睜開眼睛,朝對面的那棟樓看了一眼。
回了公寓,他囑咐我好生休息,估計也知道他在我眼前就是給我添堵。囑咐了幾聲,自己也就去了公司。
當初那沾血的地板,染紅的牀單都洗了。換了,找不到一絲血跡。楊歡給我倒了一杯熱水,悵然地說:“樓笙,別再想了。喝點熱水暖暖身子。中午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隨便吧。”窩在沙發裡,捧着溫熱的水杯,木然地說了一句:“楊歡,我要離婚了。”
眸子盯着茶几上,將熱水送進喉嚨裡,楊歡以爲我這是悲痛中才會說出來的話,勸道:“樓笙,這孩子沒了可以再要,說真的,我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你,畢竟說再多都是蒼白,可也不能因爲孩子沒了就離婚啊,這哪跟哪啊。”
我斜睨了她一眼,十分平靜地說:“丫丫是我的女兒。”
見楊歡一臉震驚,我又補充了一句:“我跟沈晨南的女兒。”
楊歡足足愣了有十幾秒,好不容易找到聲音,說話有些不利索:“樓……樓笙,你再說一遍,我是不是聽錯了,丫丫是你的女兒,你跟沈晨南的女兒?你還真揹着傅容庭跟沈晨南生了孩子?”
我淡淡的解釋:“丫丫是當年那個孩子。”
“當年的孩子不是已經死了嗎?這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若不是那一份親子鑑定,若不是連傅容庭都這麼肯定,我根本都不可能想到,丫丫會是我的女兒。
楊歡盯了我許久,她有太多的疑惑,我也同樣疑惑,給不了她想要的答案。
“你跟傅容庭離婚,想回到沈晨南身邊去?樓笙,你這是爲了孩子,還是爲了情啊,我腦子有點不夠用了。”楊歡轉念想了想急問:“傅容庭他知道這事嗎?是他要跟你離婚嗎?”
“他知道,是我想離婚,楊歡,現在很多事情我回答不了你。”
沈晨南自孩子沒了那天,也就沒再出現過,醫院也沒去過,或許是傅容庭的緣故吧。
這幾天在醫院我已經想明白了一些事,心裡有了決定,便不再傷心跟彷徨。
楊歡沒再問,去廚房裡給我做午飯,我回了臥室,打開衣櫃,之前爲孩子買的那些小衣服都不見了,想必是傅容庭給收了起來。
我沒急着去見沈晨南,也沒急着去要一個答案,急着去見丫丫。
在公寓裡渾渾噩噩的待了兩天,樓簫每天會來陪我一下,這天我準備去醫院看我媽,樓簫正好來了,知道我要去醫院,竟然破天荒的主動說一起去。
雖詫異,卻也同意了,我知道傅容庭暗中派了人看着我,他是怕我去找沈晨南,還是怕我跑了?
都不重要了。
套上厚厚了衣服,戴上一頂帽子,攔車去了醫院,我媽如平常一樣,沒有任何煩惱的疊着紙飛機玩,我沒靠近她,只遠遠地看着,樓簫疑惑了,問我:“姐,你不是說過來看她嗎,怎麼不過去?”
“就在這看看就好了,樓簫,其實人這一輩子還是活着糊塗一點比較好,你說是不是?”
樓簫撇撇嘴:“瘋瘋癲癲的活一輩子,還不如死了呢,什麼都不知道,還拖累人,活着幹什麼。”
樓簫這話沒讓我生氣,好似已經沒什麼事能真正讓我動怒了。
見我沉默着沒有說話,樓簫也可能覺得自己說話有點過了,繼續道:“姐,外面這麼冷,你剛出院,還是進去坐吧,不然我們就回去,這冰天雪地的,以後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你也終於學會關心人了。”我微微彎了彎脣。
“我出事了你也挺照顧我的,你生病了,我這個做妹妹的關心一下也是應該的。”樓簫拉着我往裡面走:“好了,站着這吹冷風,小心你以後老了喊頭疼。”
被樓簫拖進了走廊,剛站定,連成傑迎面走了過來,我看了眼樓簫,她笑了笑,側耳小聲說:“姐,就當是幫個忙吧,只能以你的名義才能讓成傑哥出來了。”
我是說怎麼突然要跟着我來醫院了,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連成傑走了過來,關心道:“還好嗎?”
我勉強扯了一抹笑:“還好。”
簡單問候之後,兩人彷彿沒話了,本來我們之間就沒什麼話,再夾着樓簫,這氣氛有點尷尬,
樓簫鬆開我的胳膊,嬌羞的喊了一聲:“成傑哥。”
連成傑算是禮節性的溫笑着點了點頭,看了眼天色,說:“時間也不早了,要不我送你們回去吧。”
不等我拒絕,樓簫猛點頭:“好啊,這樣還省的我們去打車了。”
樓簫暗地裡給我使眼色,我也只能答應讓連成傑送,半路上連成傑提出一起去吃個飯,我拒絕了,看得出樓簫很想去,也就讓他們倆去,還剩一截路的時候,我堅持下車說自己走走。
心裡有事的時候很喜歡一個人走路,看着腳下無限延伸地路,彷彿沒有盡頭,心裡的壓抑也釋放不少。
我低着頭,一個腳印一個腳印印在薄薄積雪上踩着走,忽然視線裡多出了一雙錚亮的皮鞋,我頓住了腳步,順着那一雙修長的腿目光上移,傅容庭裡面穿着正裝,外面披着一件黑色大衣,脖子上搭着一條灰色圍巾,挺拔如鬆,面色如這雪一樣冷然,出聲的語氣卻跟他的表情不符:“天冷,回家吧。”
語氣溫柔,透着一絲悵然。
他伸手過來牽我,我下意識往後面退了一步,垂着眸子盯着自己的腳尖:“傅容庭,這天地之大,何處是我家啊。”
我的家在那山溝裡,我爸沒了之後,那些親戚鄰里也不待見我們母女三人,那個我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也不是家,更何況這北城,那冰冷的房子。
他沉默着沒有答話,我擡眸,笑看着他:“傅容庭,你要如何才能放了我,放了這軀殼?”
我想我的笑如這天氣一樣冷,他的眸子裡映襯着我,幾天了,他除了公司就是回來,竟然沒有去看蘇姍,真是意外,還想在我這上演深情?
當他將跟蘇姍的回憶複製在我的身上時,我就該明白,就不該原諒了,這個男人沒心。
“樓笙……”他緊抿着薄脣,淡淡地語氣飄散在這雪花裡,不急不緩,卻字字烙在心口上:“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你沒了心,這軀殼我也要,這輩子,你只能是我傅容庭的太太。”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估計以爲我要被他這話打動吧,是,有那麼一瞬,爲這一句話心顫了顫,可再怎麼,這也只是一句話,這樣的話,我聽的還少嗎?
我嗤笑了一聲,手抵着脣,哈出白氣,環看了一眼四周,一片白茫茫地雪,入目蒼涼:“我記得傅少曾說過,你只能喪偶,不能離婚是嗎?”
傅容庭臉色一變,瞳孔一縮,凜冽的眼神盯着我,警告我:“樓笙,你別給我亂來。”
“傅少,你這麼害怕做什麼?怕我尋死嗎?只不過隨口說說罷了。”我笑了笑,將手揣回口袋裡,繞過他繼續朝前走,我的步子不快,依然是一個腳印印着一個腳印走,頭微微低着,走着走着,那眼淚在眼眶裡肆意,滴落在雪地裡,消失不見。
身後是不急不緩的腳步聲,他一直跟隨着我走,這條不長不短的人行道,我有一瞬希望它能再長一點,長的這一輩子都走不完。
門口保安看着我們連一前一後的進來,以爲我們這是散步去了,笑道:“傅先生傅太太,你們感情可真是好,這大冬天的還出去散步。”
心彷彿被什麼狠狠一刺,勉強扯了一抹笑朝保安笑了笑,說不出話,只能低着腦袋繼續往前走。
我按了電梯,走了進去,看着電梯外面的他踏了一隻腳進來,冷冷地道:“空間太狹窄了,我怕窒息。”
他的腳步頓住了,眉頭緊皺,深邃的眸子中冰涼一片,微微透着一絲無奈和沉痛。
他嘴角微微囁喏着,卻無可奈何,發不出一個音,只能將腳收了回去。
我擡手按下電梯,看着門一點一點合上,他依然怔怔地看着我,眼神裡的疼惜和悲涼交織在一起,那晦暗如深的眸子彷彿掀起了巨浪。
我的目光也沒躲避,直直的迎上,我想這輩子也不可能忘記他當時的眼神,一雙冰眸中寒光點點,神情悲愴,挺拔的身形散發着落寞。
這輩子,他是不是都沒有用過這眼神看過一個女人?
無可奈何,無計可施?
手足無措。
他愴然的面孔一點點隱去,直至電梯完全合上,我揣在口袋裡的手攥緊了。
傅容庭,什麼時候,我們走到了這一步?
電梯一直一直上,我的心,一直一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