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就這樣過去了。
整個城市開始慢慢回暖, 行人的腳步也更加輕快了。
冬天走了,就像不曾來過一般。
後來辛才知道,陳果給她的那些藥根本就不是什麼抗抑鬱藥, 反而是會帶來更多抑鬱情緒的一些違禁藥品。
辛很後悔, 不停地責怪自己。
步小岸比之前更加不愛說話了。
步小岸已經不能再住在家中, 她的身體情況已經到了最惡劣, 醫生建議她進行電擊療法。
辛在國外的時候也有聽說過電擊治療抑鬱症的, 不算了解。醫生給她解釋說,所謂的電擊療法通常治療一個療程即能見效,整個療程需要6~12次, 一般每隔一天實施一次,每次治療需要20分鐘。治療後, 患者能夠很快從麻醉中清醒過來, 1~2個小時即可離開。算是治療抑鬱症最有效的辦法了。
“那, 副作用呢?”辛問。這樣的治療是不可能沒有副作用的。
醫生也很坦白地說的確是有副作用:“做這個手術有一定的風險,可能會出現頭痛、噁心、嘔吐和可逆性的記憶減退, 這些都是無法避免的。但是,說句實話,小步的病情光靠吃藥效果是微乎其微的。只是電擊療法價格昂貴……”
因爲缺乏睡眠,辛的眼睛已經紅腫到遇見陽光就刺痛的地步。她望向坐在花園前發呆的步小岸,咬咬牙:“做吧。”
步小岸26歲, 將要迎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手術。
辛27歲, 正在爲愛人的手術到處籌錢, 但是她拒絕向父母要一分錢。
在步小岸被送入手術室的那一刻, 她回憶起了一些關於陳果的事。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媽媽不是我的親媽。”
步小岸的眼睛慢慢放大——她居然,把陳果最秘密的事情忘記了。
少年陳果抱着膝蓋坐在草地上, 哭着說:“我媽媽死了,我爸爸又娶了一個……她不是我親媽……”
“那你媽媽是怎麼死的?”每個人小時候都會問出類似這樣尖銳的問題。
提到這件事陳果像是着了魔一般渾身發冷,不動彈,最後她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所以,陳果她媽媽是怎麼死的呢?
麻醉劑漸漸起作用,步小岸昏昏沉沉之間似乎又看見了她和蘇亞,陳果,三個人穿着校服,笑得比春光燦爛,奔跑在夏日綠樹蔥蔥的校園中。她們手拉着手,坐在天台上,漫無邊際地聊天。
聊八卦,聊自己,聊學習,聊年少無聊時最容易聊到的——未來。
“不管多久多久以後的未來,我們三個人都要在一起啊。我們一起開一家公司,一起工作,然後一起結婚!結婚以後我們也要住在一起,永遠不分離,好不好!”第一個說出承諾的蘇亞,最早離開了。
“啊……那樣的生活,好向往啊……”陳果只是附和,可是步小岸現在覺得當時她就沒有在說實話。
“可是,有那麼容易實現嗎?”步小岸從來就是悲觀主義,可是最最悲觀的人,卻活到了最後。
誰年少的時候都會幻想過未來,可是誰也沒有想到未來來的那麼快,那麼倉促,那麼殘忍。
它吞噬了所有的美夢,迫使人要面對現實。
記憶中的藍天白雲還那麼清晰,醒來發現自己已經置身鋼鐵水泥之間,連呼吸都變得很不自由。
一滴淚滑落,步小岸睜着眼,眨也不眨,任憑淚水氾濫。
如果可以,讓我再看一次你青春時的容顏,我怕我繼續活下去,總有一天你的樣子會在我的腦海中漸漸變模糊。你的每根髮絲每個笑顏,都變得如同陌生人一般。
可是就要這樣,再也不見了麼?
如果說,真的有另一個世界呢……
腦中“轟”地一聲,步小岸失去了意識。
由去查了陳果。
好不容易調查出她家庭的一些內情。
她母親在她5歲那年去世。
但是並不是死於天災人禍,而是自殺。
5歲的陳果親眼看見自己母親上吊死在家中,從那以後性格便異常內向了。
陳果後來的繼母表面上對她似乎很好,可是背地裡卻經常罵她。一切表面工作都做的很好的情況下,陳果無法從她父親那裡得到支持,生活過的一直都很壓抑。
她的性格很內向脆弱,走上行醫這條路其實也吃了很多苦。
後來一系列的殺人行爲其實是出乎所有認識她的人的意料的。
由在走訪過程中聽到最多的話就是“陳果那孩子從小就那麼內向那麼乖,怎麼會殺人呢?”
由把陳果的事情都記在筆記本上,純黑色的鋼筆印跡一筆一劃印在白色的紙上,一瞬間由有一種“這就是時光在流淌”的感覺。
“時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
送蘇信葉回美國的日子到了。
“多謝,這段時間的照顧……”蘇信葉坐在輪椅上,垂着眼,露着蒼白的笑容。
由站在她面前,望着她的臉忘了很久,最終還是問道:“你的病……”
“咳咳……”蘇信葉一如既往的咳嗽,由已經習慣耳邊經常響起這個聲音了。
時光短暫,才匆匆一面,就要分離了。
“我的病,我心裡有數……”
面對這個女人,由實在是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什麼都說不出口,重重地擰着眉頭,竟是一副離別時好難過的神情。
蘇信葉安靜地看着由,看着她那張並不算熟悉的臉,然後低頭,看見兩人的紅線竟還纏繞在一起。
蘇信葉睫毛閃動着,聽見身後有人說:“由師姐,該登機了。”
“好的,麻煩你去辦手續,我這就推她過去。”
“好。”
於是,長長的專用候機廳的走廊上,只剩下蘇信葉和由兩個人。
這個走廊很長很長,左側有幾扇窗戶。由無意間向窗外看去,陽光落在花蕾之上,很柔和的畫面。
“蘇信葉。”由突然說,“春天到了……花就要開了。”
“花?”蘇信葉說話的速度很慢很慢,機械般地擡頭,她看見由穿了一身白色的高領毛衣沐浴在陽光之下,她身後的窗外是快要開放的花蕾。
“好美……”蘇信葉眼前融成一片,“真的好美……”
由蹲下身來,沉默許久,似乎是經過了很劇烈的心裡鬥爭,最後問:“你會不會恨我?”
蘇信葉沒有想過由居然會問出這樣的話……
她一個罪犯,一個將死的人,居然還有人在意她的愛或恨?
因爲這一句話,蘇信葉居然差點落下眼淚。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感覺到,自己是活着的了……
“恨?不恨。”其實就是這一刻,蘇信葉愛上了由。
可是由並沒有聽懂蘇信葉的話,她聽到的意思是——“恨?不恨?”
她以爲,蘇信葉無心回答。
有時候人就這樣擦肩而過了。
在即將要把蘇信葉送上飛機之前,蘇信葉突然說:“由,有件事我還是告訴你吧。”
“什麼?”
“耳朵借來用一下。”
由臉色微微泛紅,俯身到蘇信葉的耳邊。
蘇信葉一字一頓地說:“其實,任冉是我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