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書房裡的氣氛一下子高漲起來,唐卡看看差不多了,又往猛燃的火堆裡添了一把柴,只見他故作冷靜地搖了搖頭,卻是滿含肯定地看着李成樑:“李將軍,朕光要你的承諾沒有用,要你的頭更沒有用!你還是給朕詳細說說,你怎麼斬殺這兩個女真首領?”
李成樑就象一個已經在沙場上斬殺了數萬人的無敵戰神一樣,戰旗捲起烈烈風,全身都帶着一種威武之氣,與剛剛看見他那種內斂的儒雅之氣完全不同。
只見他向皇帝拱着手,聲音也由低到高地逐漸振奮起來:“皇上!實不相瞞!原來臣只是想帶着這一千精兵藉着和親之事直搗黃龍,殺向他們的聖山——千山西峰!但是具體如何作戰,臣並沒有想好。倒是剛纔皇上說起‘班定遠’‘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這個典故啓發了臣!”
“哦!”唐卡儘量保持着鎮定,掩飾着內心的喜悅,看來剛纔往火堆裡添的這把柴發揮作用了:“李將軍,說下去,你得到了什麼啓發?朕不聽虛的,只聽實的。”
“是!皇上!臣認爲,可以詐稱兩位公主都去,而實際上,轎子裡是空的!女真首領覺昌安和王杲,這兩個人只要知道兩位公主都去,肯定會親自來接。這樣,趁他們掀開轎簾發現空無一人的時候,臣就象班超一樣,率領這一千兵馬突然發力,制住這兩個賊首!擒賊先擒王!只要拿住了這兩個賊首,女真部隊一定大亂,臣就可勢如破竹,一舉功成!”
果然,班超的這個典故讓李成樑的戰略細化成了具體戰術,聽上去還真是那麼個意思!
唐卡這時偷偷看了看張居正他們,發現他們三個竟然都在微微點頭,不由得笑了:“你們三個,怎麼都在點頭?這點頭就是代表同意是麼?”
張居正看到皇帝如此急迫,也笑了起來:“皇上,實事求是的說,經過您的開導,李將軍的這個辦法,比剛纔要實際得多了!”他一說完,譚綸和馮保也都跟着點頭。
唐卡這會兒笑得更燦爛了,看來心中的這點兒小牽掛,終於能夠得以實現了!想到這兒,他走到自己的椅子面前,掀起袍子,輕輕坐下,無比開心地看着他們三個:“這麼說,你們三個都同意李將軍的這個做法了是吧?”
“不!皇上!”估計這個世界上敢向皇帝說不的人也沒幾個,只有張居正算是一個,敢於仗義執言:“臣只是覺得李將軍的這個辦法越來越可行!對於是否派兩位‘假公主’去,臣還是堅持臣的看法,應該派!”
讓皇帝哭笑不得的是,這一回,張居正一說完,譚綸和馮保就象跟屁蟲一樣,幾乎沒有任何停頓,緊跟着點了點頭!
這下完了,看來今天這三個人是徹底鐵了心穿一條褲子了,要想說服他們三個不讓阿珠和小倩她們去,簡直比登天還難。
還有什麼辦法能夠說服他們三個呢?唐卡陷入了深思。
他們三個顯然看出了皇帝的躊躇,爲了更好地說服皇帝,譚綸站了起來,卻沒有直接勸說皇帝,而是將矛頭指向了現在皇帝唯一的同盟軍——李成樑,只見他向皇帝一拱手:“皇帝!臣請求與李成樑將軍進行廷辯!”
現場的氣氛一下活躍起來!
廷辯就是在朝廷上當庭辯論,早在漢朝以前就是朝廷決策的一種方式,司馬遷在《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就有記載:“東朝廷辯之。”作爲一種接近民主的制度,在明朝的上一個朝代——元朝達到頂峰,傳世最多的就是忽必烈時期就中原的民賦問題進行享譽天下的廷辯。
廷辯作爲一種形式和程序,在朝廷解決具體問題的決策中發揮相當重要的作用,但也被一些皇帝棄用,認爲它影響皇帝權威,有失執政大體。
但張居正、譚綸和馮保上次被皇帝的“頭腦風暴法”深深震撼了,他們理解這個或許就是皇帝對“廷辯”的新理解。在他們的心目中,唐卡年輕雖輕,卻從諫如流,頗有一代雄主之風,而當庭辯論,其實就是“頭腦風暴法”下一個步驟“自由辯論”的最早提法。
熟知現代管理與決策知識的唐卡也一下子興奮起來,興致勃勃地抄起了手:“好好好!廷辯好!李將軍,現在沒有什麼職位高低,你就和譚綸大人開始一場精彩廷辯吧。朕就在這兒看着!”
“是!皇上!”本來李成樑對於兵部尚書譚綸這個頂頭上司還有所顧忌,聽到皇帝這麼說,腰桿子頓時硬氣了很多,對着譚綸一拱手,作了一個請的姿勢:“譚大人,您請!”
“好!李將軍,我來問你!你剛纔說你準備趁他們掀開轎簾時發現空空如也時愣住的一瞬間動手!對吧?”
“對!”李成樑剛剛說出這個“對”字,譚綸就繼續連續炮似的問道:“那麼我來問你!如果在你進入女真營地之前,他們就要求檢查轎內是否有人,或者假借給給公主戴上女真‘天珠’等聖物,來窺探虛實,你怎麼辦?”
“這……”李成樑一時語塞,這還真是個棘手的問題,不過還真是有可能發生的。
旁邊的唐卡看得直着急。不過這時,譚綸這門連珠大炮沒有絲毫停頓,又開始了發炮:“李將軍,我再來問你!你剛纔說你準備率領兩千兵馬在兩名匪首到達的同時突然發難!對吧?”
這一會兒,李成樑慎重考慮了一會兒,才說出了一個“對”字來。卻仍然很快,沒讓他有任何時間喘氣,譚綸的連珠大炮又響了:“那麼我再來問你!如果女真人不讓你的一千兵馬進入營地,藉口喜事場所,讓士兵們放下武器,讓你只帶幾個人或者讓你隻身扶兩位公主進入,你還有把握遮掩過去麼?或者有把握生擒這兩個匪首麼?”
“這……”李成樑雖然帶兵打仗、衝鋒陷陣是一把好手,但在譚綸的字字珠璣、伶牙俐齒面前,還真是毫無還手之力。
不過說實話,譚綸提出的這兩個問題還是要命,無論女真人採取哪一個,都足以讓李成樑手足無措,無功而返。
“所以……”譚綸清了清嗓子,開始了總結陳詞:“如果手裡沒有‘公主’,他們很快就會識破你的計謀!而你只要在什麼情況下可能成功,必須在你手裡切實有兩位‘公主’的情況下!只有這樣,他們纔會因爲有所圖而有所顧忌,你才能夠恃機而動,尋找好的機會下手!”
“這……,我……”李成樑已經是張口結舌、汗如雨下,他覺得譚綸說得很對,自己應該有辦法反駁,但是情急之下,竟然根本說不出話來。
廷辯的勝負已分,唐卡無奈地揮揮手,示意他倆坐下來,先喝口水,然後也不說話,站起身來揹着手走了一圈。
走着走着,唐卡想到了最後一個辦法。他打算抱着最後一絲希望,試圖用人性的光輝來感動他們三個,他放緩了口氣:“我不知道你們三個是怎麼想的?既然你們認可李將軍的這個擒賊先擒王的辦法,那你們爲什麼非要把阿珠和小倩派過去呢?你們有沒有替她倆想過?一旦發出衝突,她倆是不是首當其衝會受到傷害呢。”
馮保這時站了出來:“皇上愛民如子,尤其對我們這些下人們,也都是一視同仁。臣替她們兩個向皇上道謝!可是,皇上,自古以來,貴賤有別!如果是真正的淮陽公主,或者是先帝的小妹妹嘉齊公主她們,是萬萬不可的!但阿珠和小倩,她們只是一名普通宮女,封她們爲‘公主’是她們前世的造化!所以,派她們前去,能夠增加很多保險和勝算。臣認爲這是必須的!”
唐卡的內心一下子受到了深深的震撼,原來所有的反對意見,根子竟然在這兒!
難怪說封建社會人吃人,原來他們在骨子裡,認爲阿珠和小倩根本不是什麼“公主”,也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只是普普通通的兩名宮女而已。所以,讓她倆去和親,即便死了,也就象死了兩隻螞蟻一樣,微不足道。
太悲涼了!唐卡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裡在滴血。當然,他也在自己的心裡反問了一句,如果不是因爲阿珠和小倩與自己有了露水之歡,只是一般的宮女,自己還會這樣拼死捍衛她們的尊嚴麼?會不會也把她們當作死不足惜的螞蟻一樣呢。
更可悲的是,這時候,不明就裡的李成樑,看到皇帝已經轉變了神態,還以爲皇帝已經徹底被他們給說服了,直接一句話就坡下驢:“如果真是普通宮女假扮的‘假公主’,那確實去是最好!既沒有什麼損失,也能夠讓女真人投鼠忌器,方便相機而動、見機行事!”
得!李成樑這一倒戈,局勢變成了四比一!這一下,唐卡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心灰意冷、面如死灰的唐卡站起身來,用着心裡僅存的那點火光保護着他的兩位牀上香閨:“如果,朕執意不讓她倆去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