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窗外的不夜城依舊人頭攢動,再想想現在不知道是生是死的那羣倒黴的魔法師,韋傑裡就免不了一番百感交集,長呼短嘆。這兩邊對比,就恰如兩方的命數,此消彼長……
歐費蒙德里奇的預感是對的。韋傑裡對着黑色的星空搖了搖頭,他的方針是以空間換取時間,拉長西征軍敵人的補給線,然後把這支孤軍變得疲憊,最後一舉消滅。
然而看過門東市的堆貨場,還有那些在鐵條上行走的長龍,四通八達的道路網,任誰還有能力覺得自己是有能力耗死對面的勢力呢?
“沒用的,沒用的。”聯想到傳聞當中埃爾塔皇帝在儀式上公開放出的半年內放棄皇權的聲明,韋傑裡已經清楚了沒有人能夠阻止雙月教會的敵人終會登頂的事實。嗯,他們是何等的自信,居然在宴席上一句招降的話都不提起,就當他們的另一層身份不存在一般。
事實的拼圖越來越清晰,韋傑裡能夠感到他的手指在發抖。
“啊,我都已經忘了……我是已經沒有身份的人了……”
如果雙月教會敗了——不,只要現世神出手,自己必然就要被釘上後人沒事往上面吐幾口痰的恥辱柱,也不對,根本不用“如果”,這是註定要成爲事實的未來。
對,如果他活着迎接戰敗的事實,那麼他的商團經歷必然會成爲被攻擊的把柄。不,其實只要歐費蒙德里奇讓他成爲替罪羊之一,他和他的家人就此難以翻身了。反叛雙月教會麼?這他實在做不到。
他隱隱約約可以發現,夜空中有不少人正在揮手招呼他。細細一看,那都是以前因爲各種失誤被他處刑的同仁,還有他在此戰中生死不明的同事。韋傑裡一伸手,一眨眼,這些人影卻又渺然飄散。
被燈火反襯得略顯黯淡的星空突然倒轉過來,地面在上,天空在下……多麼美的光景——我難道是在飛?韋傑裡的最後一絲神經電流居然是在傳輸感官快感,真是不可思議。痛苦?驚恐?那對於心死之人都是不存在的東西啊。
緊接着就是一聲巨響。
“我——操!還呆着幹嘛?快打電話!”
“喂,王總嗎?有人跳樓了!對對,善後正在做,服務員已經去敲門確認了!監控麼?監控有的!好好,你能來最好!”
“特喵的,小鄭,你趕緊帶人過來圍封鎖線……一分鐘之內!別問,有人跳樓了!”
目睹客人摔成一攤肉餅的門東大酒店亂成一團。這下好了,在大堂當中坐鎮的負責人手腳冰涼,纔開業多久就觸了這大黴頭,今後來值晚班都要擔驚受怕——想到這裡他又不由得啐了一口,真特喵倒黴。
電話一個接一個的打,一撥人進一撥人出。但是這根本阻止不了他在心中把跳樓的傢伙全家架起來送出大氣層幾千遍。你丫死了是好辦了,可給我添麻煩了!
“喂小劉,你這下有點麻煩了,跳下來的那個是雙月教會商團的領隊……”
“我——操——
他——親——媽——的!”
一字一頓吼完國罵的小劉也不由得什麼手裡還拿着電話話筒,和上面層的服務員詢問事發之前情況了。他隨便抓了一個旁邊正在算賬的埃爾塔大堂小姐,把話筒塞在她懷裡。小劉塞的手法也可能有些失誤,或者是他的手抖動弧度太大——話筒沒有準確地塞進手和胸之間,而是徑直塞進了衣領裡。
這是非常時刻,他也顧不得什麼授受不親,職業道德,然後把話筒重新抽出來再塞。橫下心去不管大堂小姐緋紅而驚恐的臉,他甩下一句話就扭過頭去。
“拿着!”
與此同時,他左手按着服務檯頂,屁股一挪大腿就甩到了另外一側,攥着手機三步並作兩步,抄起一把掃帚衝到人行道上和保安,警察一齊驅散靠過來圍觀的人羣。
“真是日了趙日天了。”剛剛和小劉隔空喊話的警察小鄭拿着照相機不停拍照留證,就這樣和來人回話。“這人白天才在我們這邊留底,服裝來看是不會錯的。”
“這頭都摔碎了……要是腿着地,也不至於沒命吧。這下麻煩了。”
小鄭把臉從單反上抽出來,小劉這才發現他的臉比自己的可能更煞白——估計都和閃光燈一個顏色了。
“麻煩的是我們啊。這是自殺還是他殺?我們的解釋,刑偵的結果,乃至監控視頻,上面那些還活着的團員會信嗎?”
來人大駭。他剛纔還在考慮事後要請當地大神來跳幾下,還是邀請國內的道士來驅鬼,和尚來念往生咒?有必要的話,請十字教來也是可以的……反正花錢買安心。
可眼前的事情可不是花錢能夠解決的。這簡直就是黃泥掉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
“人家可以說有幾十種黑鍋讓你背,什麼你給他們吃的東西有問題,或者是我們的人把他推下去……監控視頻這種東西到這種地方反而更沒有用,首先是他們從根源上就不相信我們的公信力,唉……”
碎碎念一番後,血氣又重新從鄭警官的臉上出現了。“算了,咱們說這麼多也沒有用啊,矛盾上交吧。”
旁邊的埃爾塔警察們抽出了警棍和哨子之後,這邊人行道上圍觀的人已經少了許多。不過也有好多人依舊站在人行道的另一側觀望。畢竟看出殯不怕事大,人性放到哪裡都是一樣的。
“我還是從來沒有見過中國人會驚慌成那樣……看來這件事有得一看喂。”
“皮塔尼基爾你是不是晚上吃錯藥了?中國人方了對我們有啥好處?哎哎,聽說那還是外國來的大商團團長呢。這咋就從樓上跳下來啦?”
四層和五層的燈,此時就只剩下五層角落的一盞和韋傑裡房間的那一盞亮着了。衆人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麼子醜寅卯,就此作罷。
“吃錯藥也是和你一起吃的河粉!我只是想看看到底什麼事而已……”
“河粉你個大沙比,咱倆加的料不一樣!誒,你看那邊,有車來了。”
剛剛安穩下來的商團成員也被服務小姐紛紛叫到大堂來。在巨響之後感知到氣氛不對的他們一到大堂,左顧右盼一番,就明白了出了什麼事。
原處被杆子和連接杆子的帶子圍起來的血泊當中躺着一個人,而他們之間恰巧缺了——缺了帶隊的韋傑裡。
剛剛胸口插了話筒的大堂小姐又遭受了新的驚嚇,眼見得這羣客人裡頭腰上有佩劍的紛紛抽出武器。
“埃爾塔人都是騙子,黃皮膚異界人也是!”
“居然趁着我們剛入住就殺死了韋傑裡團長,背靠背!我們要從這裡殺出去!”
眼見得其中一個還拿着鑲金短劍要劫持自己,大堂小姐驚恐得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縮進了櫃檯底下。
“爸爸媽媽……希望你們幸福……我這就要……”
她的臨終遺言還沒講完,巨大的擴音器電音就撕碎了一切雜音。
“喂喂,試麥試麥。”
“裡面的商團成員聽好了哦,韋傑裡的去世我們也感到很遺憾,請你們放下武器立刻走出來,我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討論一下來龍去脈,否則你們的頭就會像角落裡的瓶子一樣——”
話音剛落,第一發子彈就把落地玻璃打出了碎裂的波紋。已經在對面便利店二樓就位的狙擊手自然是毫不手軟,半自動步槍的第二發把瓷瓶和自己之間的玻璃開出了一個籃球大小的洞。
第三發,準確擊碎瓷瓶。
充斥着電流聲的埃爾塔標準語再度響起,
“咳咳,這瓷瓶很貴的……我們的誠意也就到這個瓷瓶爲止了。請你們放下武器走出來,這是最後一次我好好說話了哦,商團的各位。”
“真是混蛋,連埋伏都做好了。”
“還能說什麼呢,咱們走吧。橫豎不就是要咱們的命嘛!”帶頭的是稍早還在餐桌上商談購買瓷盤的傢伙。“我說怎麼這些黃皮猴子這麼和善呢,玩起手段來一套一套的!”
一口濃痰在探照燈下格外顯眼,落在了門東大酒店的地毯上,清楚目睹這一切的劉經理眉頭一皺,但也不好意思說什麼。
“完事兒。表現不錯。”
“我還以爲要讓我重新表演國內的那一出呢。沒想到只是打個瓷瓶。”狙擊手可沒放鬆絲毫,他還是要防範商團當中的人抽出武器來暴起索命的可能性。
“事到如今,你們還有什麼好解釋的?”雖然沒有武器,但是首先走出來的人卻已經洗淨了商人的僞裝,那一雙武者的眼放射出能把人扎碎的目光。
“嗯嗯,我們有話好好說嘛。我們的重點是你們商團今後的利益,現在你們帶來的貨品我們根本無心貪墨,那麼何必殺你們的團長呢?”說話人做了一個切脖子的手勢,“直接在你們的飯菜當中下毒,或是在倉庫把你們全部消滅了,不是更乾淨麼?”
面前的這個年輕人一語中的,直接把得失擺上檯面,雙月商團這邊一時居然無言以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