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道:“這魔女肯定傳下縱火令了,沒聽見那螺聲裡三長兩短麼?”
質疑聲四起,慈恩急了,道:“女施主,自古山火無情,千年古剎,可容不得在貧僧手裡半點閃失,你如果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千萬別下令放火!”夜鶯道:“很簡單,到山下的這段路,我不希望有任何波折。”慈恩不想有什麼閃失,道:“少林弟子走在中間!”他轉向定閒,賠笑道:“定閒掌門,恕老衲過於小心了。”這空當裡,數百少林僧兵已經擠在了兩方人之間,明顯是防止鬥起。定閒但覺萬般不是滋味兒,也說不得什麼。
兩方近四千人有驚無險的到了山下,走出一段,慈恩想到空聞囑咐,道:“各位同道,請恕老衲等無法相陪了,不過萬事以和爲貴,冤冤相報何時了,以殺抗殺並非上善之舉,盼諸位三思。”他急聲道:“回山!”實難讓人相信不是去找那兩個莫須有的人了,他轉身時,蕭雲忽傳音道:“慈恩掌門,她說的遺落兩人之言非真,若找不到也不必過分擔憂。”慈恩一定身,瞬間想道:“此子如此赤誠之心,怪不得能得空聞空悟兩位師伯賞識,授以寶經,唉,吾輩卻是大大不如了。”他轉過身,朝蕭雲深深施了一禮,才率人走了,這一禮把衆人弄得暈頭轉向。柯葉奇道:“哥,這老和尚爲什麼要向左使行禮呢?”柯枝猜度道:“大概是求咱們待會兒不要動手吧,或者,他是對咱們左使的佛學佩服,你不記得了麼,在山上時那兩個老僧人請左使與他們同去,肯定是去印證佛法了。”柯葉沒想左使所修如此全面,看過去時大起佩服之心。
少林僧人一走,中間地帶空出,雙方又直面起來,似有風吹來,把中間的地面蕩起土塵,每人都彷彿聽到自己的兵刃在催響。忽從不遠處響起一急促的女聲:“雲弟,雲弟,真的是你!”蕭雲聽見此音,身形一震,轉過去,一襲鵝黃衣已撲過來抱住了他,伊人喜極而泣,淚水模糊了一切,是蕭寒月。蕭雲艱難地撫過她滿是倦容的鬢角,道:“月姐,你怎麼來了?”蕭寒月道:“那日我聽人說你在沒龍坡殺了很多正道人,又跟月魔教有了牽連,就急着找你,但沒龍坡已經沒人了,又去白山黑水,千蘆湖,泰嶽城,濮陽城,最後才尋到這裡……”她前所未有的放鬆,彷彿這數月的擔憂全無所覺,只因這一瞬間找到了讓她心裡踏實的人。蕭雲一陣心痛,抹去她臉頰上的淚,柔聲道:“你一定吃了很多苦了,何苦傻傻尋來。”蕭寒月微微一笑,四周的人像是全不存在,她道:“雲弟平安,我吃多少苦都是值得的,雲弟,我原本還想質問你爲什麼殺人,爲什麼牽扯進月魔教,現在不想了,雲弟,咱們離開這裡所有的人,離開一切恩怨,到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生活,好不好?”
這刻,又有一個人奔來,卻近而不敢前,他看着兩廂數千人的陣勢,一時無一字敢說,蕭雲看了一眼,是孫道兒,明瞭,轉向蕭寒月,聲音又輕柔起來,道:“好。”話落,卻拂上了伊人昏睡穴。蕭雲長出口氣,道:“孫師兄,請過來!”孫道兒有些畏懼的度過來,看了看他身後的數千黑袍兵馬,道:“蕭雲,莫非你真的——”孫道兒並非什麼有城府的人,見蕭雲儼然邪派一軍之首,只以爲他真的成了魔頭,就有了防範敬畏之心,蕭雲輕輕的、萬分小心的把她放到孫道兒手臂上,道:“帶她回劍閣,一切事了之前,不要下山!”孫道兒只覺得話裡有萬分倚重,就鄭重道:“你放心,有我孫道兒在,七師妹就不會受到半點傷害!”他轉身離開,走出老遠,回頭,蕭雲還定定望向這個方向,孫道兒心腦混亂,一時理不清頭緒,他不明白,七師妹的弟弟怎麼就成了魔頭,不明白,這一路行來隨見所聞都是正邪對立,不死不休,以往的那個安然的、混沌的世界似乎不見了,一切讓他生懼,不敢深入去想,對,回劍閣,只要到了劍閣,有熟悉的師兄弟,和睦無間,更有師父他老人家做主……
這一想,孫道兒似乎找到了目標,步法穩快而堅定。而這時,離開少室山腳很遠了,他感覺到雙臂中柔軟的軀體,淡淡的馨香,看着昏迷的七師妹,身上就有些燥熱,這還是首次兩人如此親密,他不由冒出一個念頭:親她一口,對……剛要垂頭,卻自責起來:孫道兒呀孫道兒,你真要這麼做,就成禽獸了,不,禽獸不如……他腦中博來鬥去,耗費了無數時間,最後一想:“也許,也許一輩子與師妹無緣了,這次親一下,說不定夠回味一輩子的,我……我又不親她的嘴……”孫道兒下了決定,閉目抖抖索索去吻蕭寒月玉頰,心跳得厲害,直差幾寸時,忽覺不對,一睜眼,正與蕭寒月那不知何時醒來滿目的怒火對撞,他嚇得一個直身,就似被抓住了十惡不赦的罪行,把蕭寒月輕輕放靠在一棵樹上,跪地一左一右抽起自己雙臉,最後道:“七師妹,我該死,我色膽包天,你要不原諒,就殺了我吧!”蕭寒月原來還有些氣,這時也不忍心了,噗哧一笑,道:“六師兄你幹什麼呢,你就同我的親兄長一樣,小妹怎會怪你呢,不過,我還是有些生氣的。”孫道兒喜得一躍而起,道:“七師妹原諒我就好了,你說我怎麼做纔會消氣,師兄都聽你的!”蕭寒月道:“那好,我想走一走路,你把我穴道解開。”孫道兒笑道:“這有何難?”剛要動手,孫道兒忽想起蕭雲那萬分的囑託,別過頭道:“七師妹,你……你休想我上當,我可是答應過蕭雲帶你回劍閣的。”蕭寒月美目連轉,笑道:“師兄誤會了,小妹真的是想走一走路。”孫道兒一咬牙連點她麻穴啞穴,慌亂道:“七師妹,你……你別怪我,我怕上了你的當。”他倉促抱起蕭寒月,背脊挺直得像是一根筋,眼睛更不敢側轉下看,走了良久,一瞥目,還是見蕭寒月怒目望着他,嚇得一哆嗦,道:“七師妹,你嚇不倒我,這一路來我跟着你,每要走近,你就要拿劍砍我,我孫道兒還不是跟得緊緊你的,嘿嘿,秘訣就是,晚上躺在你客房門外睡覺……我…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話說……”
少室山腳,對峙良久後,定閒冷聲道:“你已害了這個女孩子。”蕭雲乾澀道:“這點不用師太掛慮。”定閒道:“魔頭本性,果然死不悔改,哼,爲防你繼續爲禍世間,貧尼就代天征伐,一舉剿滅你們這些戕害我正道無數的邪魔外道!”
“殺!殺!殺……”
喊殺聲再度響起,無數人拔出了兵刃,白眉、黑白道人見身後弟子們劍都出鞘,已知羣怒不可違,那宗五穀更是帶頭拔劍,冷笑道:“老夫數十年沒有大開殺戒了,今日便用這幫魔徒祭劍!”唐見惜擔憂地看着對面的任九重,芳心紊亂,不知如何自處。月魔教人也不甘示弱,紛紛抽出黑鞘噬魂劍,那些背有地精的也紛紛把噴口對準對面,局面大有一觸即發之勢。蕭雲皺眉道:“我不想看到無用的殺伐,夜鶯,還有別的佈置麼?”夜鶯道:“有的,左使請稍等。”她吹響號螺,驀然聽到遠方也有螺聲迴應,不久,一長排的人快速掠來,總數不下兩百人,正道人一看,不知這不多的月魔人有何路數,一時沒行動。很快,爲首兩人跑至,一個是面相陰慘的中年人,一個是提着雙銅錘的巨漢,這巨漢邊跑邊哈哈大笑,朝着正道一方雙錘一擊,一種奇怪刁鑽的響音傳出,使得聞者心中難受,不少人一下坐倒在地,緊捂雙耳,顯然這響音很有擾亂心神的功效。
中年人和巨漢到達,拜道:“屬下聖工士毒神,聖力士大憨,叩見聖左使、總令使!”毒神補充道:“萬雷隊帶到!”這刻那兩百月魔人已在月魔教這一方的空地前縱橫着列隊站好,間隔有致,最駭人的是,每人身上都纏繞懸掛着數十顆黑球,手裡則握着一個準用的。
正道隊伍前方見過此物的人紛紛驚退,道:“震天雷!”
宗五穀等人皺眉道:“震天雷是何物?”林如正道:“師叔祖,這是妖教一種極厲害的投擲暗器,以臂力送至目標點,至少可造成一到兩人的死傷,上次白山黑水不少人都是死傷在這種東西下的,唉,幸虧他們沒有帶那些可於空中投雷的飛天妖器來,不然更難對付。”
宗五穀冷笑道:“小兒科的東西,奇技淫巧罷了,只要迅疾的衝入陣中,他們有了顧忌,便無法展開手腳,再者,我方可用暗青子擊中一人身上的雷,使一人爆體,必然會引發連串反應!”白眉道:“怕沒那麼簡單,他們隊形分散,就是防連爆的,而且此處平闊,目無餘障,不等臨近雷陣,一堆雷已經投擲過來了。”宗五穀冷冷道:“那你說怎麼辦?”白眉道:“對方此來定然已有萬全準備,老夫之見,莫過於避免此戰,之後六大派集結正道人士共商計略,尋其弱點,一舉擊潰,我六大派根深葉茂,還怕沒有機會剿滅這月魔教麼?”黑道人道:“白眉兄此言有理。”白道人則道:“不反對。”宗五穀卻不屑道:“白眉老兒,你可是畏戰麼,不若你率人離開,回崑崙去,想必那地方處於西陲,江湖的紛爭也擾不到那裡,便由我華山一派對敵也無所謂!”白眉怒目道:“宗老鬼,你也太小看老夫了,且不說崑崙向無懦夫,就是路遇任何一正道人士有難,我整個崑崙也不會見死不救,哪怕那個人是一向跟老夫不對付的你!”
兩個人都是極性子的人,又有宿怨,當下互哼一聲別過頭去。
就在雙方對峙的時候,那羣萬雷隊後卻現出六道身影,兩個老者,兩個中年漢子,一男一女,卻是趙舍蕭青六人,蕭青極目一望,喜道:“是哥哥!”趙捨得意道:“聽我的沒錯吧?跟着這羣穿黑袍的人肯定找得到大哥,這不就見了?”蕭青正要衝過去,被趙舍一把拉住,她怒道:“你做什麼?”趙舍陪笑道:“青妹妹,千萬別急,聽趙哥哥講幾句。”蕭青甩開他,道:“什麼?”趙舍道:“青妹妹,你說上次大哥爲什麼突然離開你呢?”蕭青想起那請教了這幾人才明白的一紙留書,道:“哥哥是……”再往下什麼也講不出來,趙舍道:“這就對了,大哥突然離開你,肯定有不得已的理由,你若再次貿然去找他,他還是會舍你而去,再說,現在兩邊人可能要打架,你摻和進去大哥肯定會束手束腳的,甚至就可能吃敗仗!”蕭青心亂如麻,道:“那怎麼辦?”趙舍道:“當然是先找到原因了,而在找原因的這段日子裡,就由我,趙舍,來照顧你,看,這可是大哥臨走時留下的御筆:‘二弟,照顧她’,這‘二弟’自然是我,‘她’就是青妹妹你了。”他笑咪,咪的舉着那張精心收藏的紙條,心喜道:“嘿嘿,只要咱倆多在一起呆幾天,青妹妹你肯定就忘了‘哥哥’,只惦記‘趙哥哥’了。”
蕭青哪兒能琢磨到他的別樣心思,隔着紗笠望向對峙的兩撥人,心想,哥哥爲什麼不要我跟着呢?半天她突然思索一清,暗道:“對了,哥哥肯定是要應付這些討厭的和他作對的人,所以沒心思陪着青兒了,嗯,青兒幫你對付這幫人,哥哥,到時候你就不用擔心什麼了……”
這邊,大憨毒神二人的到來使局面平穩,蕭雲趁勢道:“定閒師太,諸位,所謂傷敵一萬,自損八千,此戰真的開始,想必各位也不願樂見其果,今日你我雙方不如握手言和,恩怨留待日後……另外,月魔教的宗旨將更定爲止殺,還盼諸位莫要總以正邪區分彼此。”定閒冷笑道:“蕭雲!你說得簡單,你親手殺掉了數百兒郎怎麼清算?白山黑水一役我正道上千英靈之債又歸誰承當?!”沉默,蕭雲緩聲道:“白山黑水一戰,對錯難分,若論殺伐,此前你們殺滅的我教人士更多,至於蕭某欠下的數百人命,相信日後會給大家一個交代。”定閒道:“以你魔頭狡詐本性,空口承諾誰能相信,若你真的悔過,不如現在就自廢武功,解散月魔教!”任九重道:“定閒師太,爲何一直苦苦相逼?公子,不要跟她爭辯,她一人既能決定成千上萬人性命,就由着她怎麼做好了。”
蕭雲知道這老尼生就的偏執,不再與她論,揮手道:“萬雷隊殿後,全體撤退,沒有我的命令,不得擲雷!”數千人的隊伍如挪山般調動,大多正道人沒有去追的勇氣,實因那震天雷威懾太強。定閒則毫無懼色,舉劍向天,喊道:“衆位正道義士,莫要被他們的陣勢嚇倒,隨我殺入月魔教,爲枉死的上千英魂洗冤!”除了有些散亂的江湖人響應她的號召,六大派並無幾人附和,一則長輩在前,不好聽令別人,二來明顯無勝之局,實在不划算。定逸道:“峨眉弟子不要去追!”有的弟子剛隨出一步,一聽此言,紛紛退回。那些江湖人也聰明的選擇了留守。定閒跑沒幾下,左右已經無人,她轉身,已見只有自己突出隊前,定茹嘆道:“師妹,你該冷靜一下了。”定閒面色慘白,踉蹌幾下,劍指衆人失神笑道:“你們…你們好,前方數丈之外就是誅殺了你們同門同道的妖教,竟無一人隨我,好,好,你們可以眼睜睜看着他們離開,我定閒不能!哈哈,蕭雲,納命來吧!”她轉身,向着月魔教衝去,在正道人士的驚呼下,很快追到了萬雷隊尾,挺劍一躍,已到半空。萬雷隊本就警惕着,這時一擡頭看到躍起的定閒,條件反射下就要向空中擲雷,蕭雲早轉身停下,急道:“不可!”
晚了,還是有一顆震天雷投向空中的定閒,剎那間蕭雲拔地而起,迎向半空的定閒,但他的目的不是對戰,而是截下那震天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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