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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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還不到冬日,但東宮之中已擺上了炭爐,太子一身龍紋錦袍裹着雪白狐裘斜靠在臥榻之上,一雙白皙修長的素手捧着琉璃玉杯,碧色水光在杯中盈盈閃動。

紫慕塵穿着繡有大朵牡丹的紅色拖地長袍,低眉斂目地偷瞧着意態閒適的太子:“殿下,請再給奴才一個月時間,一月之後,奴才定將華山劍譜交給殿下。”

太子睨了他一眼,輕輕笑着,金色的發冠襯着金色的飄帶,華貴逼人:“這話是孤第三次聽你說了。”

紫慕塵心中一緊,太子在對他笑,可那笑臉雖然真誠,笑意卻不達眼底,那雙細長的丹鳳眼中似是疊着重重遠山,難測深淺。

“奴才這次定當不負所托。”紫慕塵斟酌道。

“是否很好奇孤爲何執着於一本劍譜?”太子似不經意問道。

“奴才不敢。”

“你敢。”太子放下捧在手裡的玉杯,朝他笑了一笑,“孤讓你說,你便說。”

紫慕塵思索一番,道:“殿下劍術已達極境,奴才的確有些好奇殿下爲何執着於一本不起眼的華山劍譜?”

太子神色悠然地望着宮殿中央擺着的炭爐,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在臥榻扶手上敲打着:“有時候,表面所看到的東西不一定是真的,說是一本劍譜,難道就真的只是一本劍譜嗎?”

紫慕塵恍然大悟。

“紫慕塵,你是個聰明人,否則孤也不會命你來做天水教的教主,孤知你心中多有盤算,孤並不在意,只要你將華山劍譜尋來交與孤,孤便放手天水教,從此不再介入教中之事,讓你做個真正的教主。”

“太子殿下隆恩浩蕩,奴才惶恐。”紫慕塵立刻雙膝跪地。

太子一根手指撫上脣瓣,勾魂攝魄的鳳眸斜睨了他一眼:“孫衍之以爲他換了張臉跑到江湖上去孤就找不到他了嗎?想必他死之前就料到孤會找到他,那劍譜……”略頓,太子雙眼一眯,淡淡道,“孤勢在必得。”

“殿下放心,之前是因白夜總在裡面搗亂才屢屢失手,如今他們已入了唐門,奴才不論使上何種手段,定會在一個月內將華山劍譜雙手奉上。”紫慕塵再次施禮。

“白夜?”太子笑吟吟道,“此人心思縝密,絕非你可估量,你只管到去華山尋劍譜,他那邊孤親自來對付。”

“奴才遵旨。”

江湖上有句話叫做“寧遇閻羅王,不惹唐門郎”,而真正的唐門中人其實並不像傳說中那麼難以相處,他們從不在江湖上行走,江湖上卻流傳着許多他們的傳說,不外乎是心狠手辣異常歹毒之類,實則不過是他們既嚮往唐門的神秘,卻又顧忌唐門的暗器和毒藥,而想出來的污衊招數罷了。

唐門的暗器和毒藥堪稱天下第一,孫蝶身上那旁人中了只有等死的毒,到了這裡也是迎刃而解。如今她早已活蹦亂跳,並將唐門內外轉了個遍。

“九弟妹,你爲何不讓九弟領着你逛遊,偏偏要找我呢?”一名穿着淡雅青衣的高瘦男子跟在孫蝶背後撫額輕嘆,似乎非常困惑。

“四姐夫,你又不是不知道白夜他要查華山派的事,我怎麼好意思打擾呢?”孫蝶笑吟吟地說着,擡手去摸花壇裡爭豔綻放的血色鮮花。

“小心!”青衣男子連忙拽住孫蝶的胳膊,“你不要命了?這唐門是什麼地方,豈是何物都能摸的?”

孫蝶不解:“不就是一朵花嗎?”

“那可不只是一朵花而已。”唐小婉端着藥從不遠處走來,“那可就是當日華山派上奔喪之人所中的毒,幽蘭草。”

“幽蘭草?那不是草嗎?這是花啊。”

青衣男子道:“九弟妹你別介意,唐門中人就喜歡搞這些浮誇的東西,草就是草,花就是花,偏要將草喊做花,將花喊做草,圖……哎呦!”

唐小婉揪着青衣男子的耳朵:“葉蘇,你再說一次我便將你丟進這花壇裡不管!”

還真是白夜的姐姐啊,連說話辦事都一個風格,孫蝶後退幾步遠離花壇:“四姐,還要喝藥嗎?”她指了指唐小婉手中的藥碗。

唐小婉回了神,鬆開葉蘇的耳朵,斥道:“還不快去店裡,這幾日你整天呆在唐門中,還管不管生意了?”

青衣男子葉蘇乃是唐小婉的丈夫,爲了唐小婉拋下萬千家財入贅唐門,甘願做個小小的掌櫃,替唐門打理各地生意。當孫蝶知道這些的時候着實嚇了一大跳,以爲遇見了一位穿越同胞,因爲這男人的名字起的實在是好:葉蘇……耶穌?

“這就去這就去。”葉蘇揉了揉耳朵,一疊聲應道。

唐小婉不再管他,將手中的藥遞給孫蝶:“快喝了吧,趁熱。”

“這是什麼藥?”孫蝶問道,“毒不是已經解了嗎?怎麼還要喝藥?”

唐小婉點了一下她的額頭:“四姐還會害你不成?這可是唐門的獨家秘方,保準你喝了之後很快就能懷上孩子。”

孫蝶的臉倏地紅了,張口便結巴:“我……這……”

“哎,你就聽四姐的話吧,姥姥早就盼着抱孫子了,可九弟他總是推了又推,如今總算肯自個娶媳婦了,四姐肯定不能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唐小婉看樣子要硬給孫蝶灌藥。

孫蝶正惶恐間,忽聽一句音色微冷的詢問響起:“什麼機會?”

唐小婉沒反應過來,脫口答道:“當然是榮升姑姑的機會。”

“哦。”白夜自唐小婉身後走出,雙手負後,氣質清雅,平日裡的冷淡漠然稍有收斂,一雙黑眸中微光流轉,諱莫如深,“那喝吧。”

唐小婉這才發現了說話的人是誰,驚訝之餘聽到這句“那喝吧”立刻喜上眉梢,直將藥碗朝孫蝶那推:“看見了吧,正主都答應了,你還不快喝?”

孫蝶苦着臉看向白夜,白夜一頭如墨長髮用羊脂玉冠簡單地束着,那張堪稱天姿絕色的臉上正帶着一種若有所思的神情,並不理她。

見無可挽回,孫蝶便接過藥碗一飲而盡,消化口中苦澀的同時還微微一笑。

“哎,你又何必強顏歡笑呢?”唐小婉遞給她一枚蜜餞,“吃吧,知道你嫌苦。”

孫蝶眼眶一熱,最近淚點比較低:“你又何必明知故問呢?”她接過來看了好一會兒,才一點點吃下去。

“好了,任務完成了,我得去姥姥那領賞了。”唐小婉接過藥碗,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孫蝶撅着嘴,嘟囔道:“光喝藥有什麼用,問題又不出在身體上。”

“那出在何處?”白夜似不經意問道。

“還不是……”話說了一半,孫蝶擡眼看看他,轉身回房去了。

白夜沉默片刻,跟着她回了房。

“你不用出門了?”孫蝶見他坐到了桌子邊,便替他倒了杯茶推過去,“溫度剛好。”

白夜將茶杯放到一邊,正色道:“我有話要與你說。”

和她說?真難得,孫蝶坐到了他對面:“什麼話?”

“華山劍譜現在何處?”直接就是最一針見血的問題。

孫蝶慌了:“我不知道。”實話。

“孫掌門過世前未曾告訴過你?”白夜垂下黑睫,嘴角噙着微冷的笑意。

孫蝶看得出他不信自己的話,於是便道:“我是真不知道,就連魔教爲何攻上華山還是後來大師兄告訴我的,你若想知道劍譜在何處不妨去問問我大師兄,他應該是知道的。”

提到魔教攻打華山這件事,白夜的神色忽然飄渺了起來,那股隨意釋放的寒氣也斂了不少,難得柔聲道:“若我沒猜錯,兇手想要的東西和天水教一樣。”

“他們也想要華山劍譜?”孫蝶愣了,難不成這華山劍譜上的武功比辟邪劍譜和獨孤九劍還要牛叉,值得這麼多人去搶?

“華山劍譜也許並不只是劍譜。”白夜儘量說得直白了些,“也許其中有何秘密,比如……寶藏。”

孫蝶立刻咧嘴一笑:“別開玩笑了,就華山派窮得那個樣,有寶藏我早挖了。”

“你可知上次暗襲我們的是何人?”白夜換了個問題。

知道她還會在這坐着嗎?孫蝶十分誠實地搖了搖頭。

“是朝廷的人。”

“什麼?”白夜的答案讓孫蝶一驚。

“你當日所中的毒和暗器,皆是宮中秘製。”

“難不成華山派還得罪了朝廷?”孫蝶一着急,整個人都擠到了白夜身邊。

白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未必。”

“白夜你就別兜圈子了,你直接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吧,猜來猜去太折磨人了。”穿成喪家之犬已經夠倒黴了,如今還得罪了朝廷和魔教,她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白夜低頭望着她的眼睛,眼神很專著:“據我所知,天水教真正的主人應是朝廷中身居高位之人。”

能調動皇家暗衛,使用宮中秘藥的人身份絕不會低,這人應該就是當日在隱霧山下見到那個說話男不男女不女的黑衣人吧?孫蝶猜測着,額頭滲出冷汗:“想不到天水教居然和朝廷有勾結。”

白夜捋了捋她額頭的碎髮,安撫道:“你莫怕,凡事有我。”

孫蝶怔住,擡頭驚訝地看着他。

白夜眼睫顫了顫,話鋒一轉:“我既已答應將此事查明,便不會食言。”

就知道不是真的爲了她,孫蝶失望地別開頭。

“明日我們回華山。”白夜又道。

孫蝶“哦”了一聲,然後猛地回過神來:“你要把我送回去?”

白夜不鹹不淡地睨了她一眼,神色變了變,冷聲道:“是。”

孫蝶圈住他的脖子,一疊聲拒絕:“你嫌我麻煩了?厭惡我了?不行,我不回去,你答應娶我的,我說什麼都要跟着你。”

白夜任她掛在自己身上,對她的控訴毫不理會,薄脣輕抿,嘴角勾着些說不清是什麼意思的弧度。

“……其實你要送我回去也是對的,我是個大麻煩,天水教和朝廷的人都想殺了我,他們想要華山劍譜就一定會來找我,我留在你身邊對你和唐門都是威脅,我還是回去吧……”孫蝶本正喋喋不休地讓白夜別丟下她,忽然又想到這些,便失落地鬆開了纏在他身上的手,吶吶說完轉身就要出門,卻意料之外地被白夜拽了回來。

靠在他懷裡,孫蝶驚訝地眨眼:“你還有話要和我說嗎?”

白夜扣住她的後腦將她按在自己懷裡,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微微揚脣,語氣卻仍是清清冷冷的:“我騙你的。”他輕聲說。

孫蝶聞言急急推開了他,瞪大眼睛道:“什麼?你居然欺騙如此誠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