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他們又坐到了茶樓裡的老位置,這裡光線比較陰暗,附近還有人吸菸把茶樓污染得像毒氣室。
陌雙手捧茶碗放在嘴邊,呼吸着帶茶香的溼潤空氣,心裡仔細打腹稿,雖說有鳳歌在自己不用說太多,但態度也要自然纔好吧,鳳歌也不說話,只是埋頭品茶,好像已經進入了狀態。
過了不知道多久,有人走進茶樓,徑直往這邊來,站到了他們桌前,陌輕放下茶碗擡頭一看——好黑啊。
黑西裝,黑墨鏡,皮膚也…不怎麼白,總之陌是找不出其它特徵了。
那人摘下墨鏡堆上滿臉笑開口了,卻不是對着陌:“少爺回來,怎麼也不支會我們一聲,弄的我們都手忙腳亂的,怠慢了您,還請不要見怪啊。”
陌偏過頭看鳳歌,幾乎嚇一跳,怎麼又換姿勢了!他差不多是玩世不恭地斜倚在坐位上,一手撐着身子,一手把茶碗舉在面前微眯着雙眼細細端詳,看都不看黑色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
現在的鳳歌,輕挑,沉靜,邪魅,是陌從未看到過的。
半響無言,直到黑色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了,鳳歌才幽幽開口:“怎麼,您的眼線不好使了麼?我可是從下站臺開始就見到他們了。”
眼神仍是飄忽不定,聲線妖得陌汗毛倒豎。
有毒,勿近,鳳歌好像不斷施放這這樣的氣場,要不是他和陌在同一陣營,陌會落荒而逃的吧。
黑色訕笑着坐下:“這…一羣小崽子們沒見過世面,知道少爺要來沒一個按捺得住的,倒叫您見笑了。”
鳳歌稍稍坐正,放下茶碗麪無表情道:“還是談公事吧,你也知道我爲什麼會來。你上面那位不是有樁大生意要做嗎,這位小姐的東西,你或許該看看。”
說着擡手指了指陌,黑色也看過來,藉着點頭打量陌,發現她只是個小姑娘,眼神有些驚訝,不過表面上是不動聲色地。
“小姐貴姓?”
陌有種上戰場的感覺,她擡眼看了看黑色,沉着冷靜地說:“免貴,叫我陌就好”
黑色又換成了客氣的笑:“那麼陌小姐,可否借您的東西給我們一看,價格當然好商量。”
陌點點頭,拿出自動鉛筆和橡皮遞過去(怎麼有點幽默),黑色旁邊一直被陌無視的一人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接過。白手套摸出一副眼鏡戴上,又按亮一個小手電筒,反覆看了幾遍,對黑色耳語幾句。
黑色又擺出一副誠摯的臉色對陌說:“想必小姐也知道這兩件寶物的價值,的確是不一般的,本來按規矩,這樣的東西我們必須查清楚來路,不過既然是少爺介紹來的,這個面子還是要給。您看,兩件一起,這個數如何?”黑色做了個手勢。
陌對黑色的一點保底好感也變得蕩然無存,這個數是多少啊!事到如今總不能告訴告訴人家自己不識數吧!算了,破罐子破摔,到了這份上,陌也只能在心中一咬牙一閉眼,裝做很玩味地對鳳歌一挑眉道:
“少爺介紹的人,我也信得過,您就看着給吧。”然後遞上寫着帳號的紙條。
黑色寒暄幾句帶人走後,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捂臉俯身痛不欲生的說:“丟死人了…”
被陌調戲過的鳳歌恢復了之前溫和的態度,給她添上茶:“辛苦了,陌,你比我預想得要好很多。”
“這叫兔子急了也咬人。”陌一口灌下茶水,終於放鬆下來
“你好像還挺有威望的,那個黑色的看起來挺敬畏你。”
鳳歌搖頭:“我只是在狐假虎威,他們不是怕我,是怕那些把我養大的人,因爲我不僅僅是一個首領的兒子,關照我的人有很多,所以他們惹誰都不會惹我。”
這也要你足夠聰明比那些嫡出的孩子都出色才行嘛,陌總覺得鳳歌不是像他說的這樣一帆風順地長大的。
“不過,這就是你爲什麼叫‘少爺’吧?”
“嗯,道上的人都有外號,他們就是這樣叫我的。”
走出茶樓,陌纔想起來任務還在繼續中,她問她問鳳歌下一步是什麼,鳳歌遞給她一張寫了身份證三個字的卡片:
“今天就到這裡了,來之前我定了酒店,去休息吧,明早曉絮會來,第二步由她帶你執行。”
“那你呢?”
“我麼?難得來一次,總要回趟‘家’吧,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等你們也完成任務,我們再一起回去。”
陌看着夜色中的鳳歌,身邊的車水馬龍,浮光掠影,喧鬧繁雜,好像和他全無關係,這大概是因爲,從一開始,他就是這麼孤單的吧。
陌爲自己想到“孤單”這個詞有些意外,不過再仔細想想,不管是優雅的鳳歌,溫和的鳳歌,還是沉默的、說話帶鍼芒的、氣勢凌人的鳳歌,在那幾乎不直視人的雙眼中,好像總有一絲寂然。
“鳳歌,爲什麼會來流月?”陌問出了昭華的問題。
“‘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最開始,只是想離開吧,想逃離身邊的喧囂混亂,想到安靜美好的地方去,去看看江南的桃紅柳綠,塞北的大漠斜陽。”
按下被夜風吹起的碎髮,鳳歌好像陷入深深的回憶
“那之後,我離開這座城市,一個人去了很遠的地方旅行,可當想看的全部看過後,我發現,我想找尋的,還沒找到,然後小渲跟我說,不管在冰凍的黎明,乾渴的白晝,戰慄的黑夜,哪裡都好,我們一起去找吧。”
“那再然後呢?”
想到每一個日日夜夜,他十幾歲的瘦小身軀都獨自彷徨在世界的角落裡,靜靜看着一切的發生,自己卻不知道要去哪裡,陌的心都揪起來了。
“然後麼,我雖然還是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麼,但好像已經找到了。”
果然還是溫和的微笑適合鳳歌。
陌再次抖出昭華的原話:“你能來流月,我也很開心…鳳歌,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以後也一起去各種地方吧。”
陌很晚才睡着一直想着鳳歌的話,她其實也不太清自己來這裡的原因,但如果沒有其他想要找尋的東西,就說明自己已經找到了吧。
翌日,曉絮果然出現在陌門前,只是這次沒有穿什麼殺傷性武器,看來今天也不用打架了。
叫了客房送餐,她們一邊吃一邊聊天,沒有任何涉及任務的話題,全是閒談。陌也問了曉絮關於鳳歌的事,曉絮嘆了口氣道:
“流月旅團從來都不缺身世悲慘的孩子,可這位真是…連堯都查得出來,我想鳳歌自己也是知道的,從小照顧他的那些人,只是想要一個全能的機器,一個絕對服從命令的傀儡,他們是教導了他一切,但沒有給他感情。因爲他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和願望。就算還只是個孩子,鳳歌也成了首領們的代表,沒有人敢小看他,也沒有人,會把他當人。鳳歌沒有童年,有的只是被人當工具的過去,小渲第一次找他的時候,差點被他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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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驚歎一聲,鳳歌跟自己說這些事的時候是那麼輕描淡寫,原來,他的過去幾乎是行屍走肉的。
“那之後,小渲並沒有放棄,繼續與他見面,可有一天,鳳歌突然殺死了一個首領和很多那個幫派裡的成員,然後就在當晚離開了他從小長大的地方。又過了一段時間,小渲把他找了回來,之後他就一直留在流月了。”
“流月旅團也是個有故事的地方呢”沉默了好一陣,陌開口道“曉絮姐來流月多久了?”
“我八歲來見習,已經工作十五年了,在我的工齡裡換過兩次團長,算起來我還是三朝元老呢。”
“那,以後有空多給我講講流月旅團的故事吧。”
“沒問題呀,不過現在也差不多要開始工作了。”
“對了,今天我們要幹什麼?”陌纔剛想起任務仍在進行中,她聽故事都聽得有些入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