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的鮮花以野草的惡臭。”任凱望着窗外無盡的夜色,淡淡的說道。
這是位於開發區的一處待拆遷片區的民房。對補償能勉強接受的老百姓都已經陸續搬走了,只剩下幾戶幻想一夜暴富的渣皮將自家的老頭老太太安頓在這裡。他所在的這間屋子是登記在一個名叫胡得利的老光棍名下。
“任總,丁權被郝平原抓了。我找上門去。他卻說什麼都不肯放人。您看……”丁建國站在他身後,一臉小心的說道。
“嗯,我知道了。接麻四的事兒,就讓王子清一個人去辦吧。”任凱頭也沒回,悵然說道。
丁建國有心再問,卻聽到任凱的手機不停震動。
“你在哪?”是李誠的聲音。
“有事兒?”任凱避而不談,語氣也說不上親熱。
李誠沉默了一會兒,緩緩說道,“就在剛纔,省政法委牽頭,向各地市下發了‘雙打’目標責任。你的名字也在上邊。”
任凱呵呵一笑,說道,“他也就這麼兩下而已。”
李誠鼻子裡哼了哼,說道,“據說,高磊當場拍了桌子,說他以權代法,純屬亂命,拒不執行。並以省長助理的身份,向滿省長告了狀。”
任凱這纔有些意外的咦了一聲,忍不住笑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高廳長的任命還沒有正是公佈吧。他這麼搞,就不怕寇思文扣一頂帽子下來?”
李誠也笑了,說道,“怎麼不怕?不過,他更怕被寇思文將他拖下水。要是在天南幹滿一屆,也出不了頭,還真不如戴着寇思文給他的大帽子現在就回京城。起碼落得一個剛直不阿的名聲。”
任凱聽出他的試探之意,笑了笑,也沒有點破,說道,“滿省長怎麼講?”
“滿省長什麼都沒有講。好在他也只是要個由頭,以便藉此跟寇思文鬧翻。”李誠笑道。
“看來,他在滿省長那裡有些失分。不聽招呼的名聲怕是要傳一段時間了。”任凱淡淡的說道。
“這次的槍案雖然發生在烏龍縣,可震中卻是在龍城,甚至說,是在省委大院。來自方方面面的壓力都很大。所以,一些人心中有疑慮,也很正常。你……明白嗎?”李誠斟酌了一下措辭,接着說道,“翟克儉書記下午的時候,去面見華海天書記,被擋在門外了。我大哥當時就在華書記辦公室。事後,他對我講,翟克儉怕是要升遷了,十之八九會接葛玉懷的班。這種短平快的情況在以前是沒有過的。人心思定,天南洶涌不安的格局應該就要結束了。”
“大勢所趨,已非人力之所能移。張恆迎明書記入天南,所謀不善,如果真要得逞,勢必引發天南動盪。無煙城計劃將無限期擱置。這是包括明書記在內的人,都不願意看到的。天南已經被耽誤的夠久了,不能再晃晃悠悠的徘徊在全國的倒數幾名了。”
任凱目光閃爍,用餘光瞟了一眼身後的丁建國,笑着說道,“侯大哥的原話?”
李誠呵呵一笑,說道,“是。當前的大勢就是無煙城。連高磊都看明白了,寇思文卻裝糊塗。哼,卻不知道能裝到幾時?”
“他沒有糊塗。重劍無鋒,大巧不工。只要佈局得當,‘雙打’打出驚天大案,上邊的板子第一個會落在誰的身上?”任凱擡手揉了揉眉心,淡淡的說道。
“哦?倒是跟你……不,跟烏龍縣槍擊案有些相似。嘿嘿。”李誠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說道。
任凱打了個哈哈,裝糊塗。
“只是,他的運氣太差。吳世良死了。”李誠直接扔出一句話。
任凱默然。
“你好像並不意外。”李誠好像印證了心中所想,笑着說道。
“誰都會死。這沒什麼可意外的。況且,以他生前的名聲,這個消息能讓很多人高興的睡不着覺。”任凱無悲無喜,語氣淡的就像一碗白開水。
李誠嘆了口氣,說道,“知道這個消息的人不多。可你卻提前做出了應對。不得不讓人懷疑。難道……”
任凱輕笑一聲,說道,“吳家樹大根深,他們的家事兒,就不勞你操心了。倒是有件事兒,我要提醒你,明書記指名道姓的要住在翠府酒店,安保上要多加小心。提防有人孤注一擲。”
李誠一驚,猶豫了片刻,才鄭重說道,“你莫非聽到了什麼風聲?我跟你講,這種事情一旦發生,無論有沒有得手,都是捅破天的大事兒。你可千萬不能有絲毫的隱瞞。”
任凱嘆了口氣,說道,“我要有心隱瞞,還會說這些?至於有沒有什麼風聲,你就更不該問我了。我敢打賭,我昨晚上了幾趟廁所,你都知道。遑論這種事情了。”說完有意無意的看了看一臉沉靜的丁建國。
李誠長吁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怪話就不要講了。初步查清,重山也在失事的飛機上。”
“什麼?他怎麼會……”任凱這下有些失態,話說了一半兒,卻怎麼也說不下去了。
在藏區,幾人聯手演戲,誑出劉小軍。
隱於張景瑞身後,甘作犬牙,卻終不被信任。
田小芳的屍體面前,那長情卻悲苦的一跪。
……
一樁樁,一件件,歷歷在目,而那個短小精悍的漢子卻一去不返。
有些人一別,真的就是一輩子。
李誠聽出他的悵然,緩緩說道,“重山與吳世良應該是在多倫多的一個酒吧裡第一次見面,隨後便結伴乘坐吳家的私人飛機,打算回國。飛行至太平洋上空,突然爆炸,機上連機組共十三人,全部遇難。殘骸正在打撈,具體事故原因,要等一段時間,才能確定。”
“吳傢什麼態度?”任凱乾咳一聲,問道。
“沒有任何態度。純粹就是按照飛機的意外失事來處理的。”李誠也有些不解。連他都能覺察到重山的詭異之處,爲什麼強大如吳家,卻視而不見?
“我不是指這個方面。”任凱淡淡的說道。
“據說,飛機失事的消息被確認後沒多久,有人給明書記送去一份舉報材料。是關於……陳功成的。至於是不是吳家,還沒有……”李誠遲疑了一下,還是實話實說,他相信電話那頭男子會看出一些異乎尋常的東西來。
“寇思文呢?他現在有沒有可能也收到了消息?”任凱想了想,輕聲問道。
“我想,現在應該知道了吧。”李誠說道。
龍城大酒店一間普通套房裡。
寇思文正在接電話。
“哥,劉海峰的事兒,我已經沒有能力再管了。也沒有臉再管了。涉槍涉1毒,還死了人。嘿嘿,你真以爲我手裡有多大的權力,可以生殺予奪?”
“唉,要你的命?這次就算真要了你的命,我也沒辦法。這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咱們就算了演吧。”
“是。明書記就在龍城。他爲什麼來,我不清楚。可他接下來要幹什麼,我卻能猜個大概。”
“嘿嘿,你說呢?誰讓我有個乖女兒給我臉上貼金。又有個好侄子站在我頭上鳴槍放炮,唯恐老寇家倒不了,死不絕呢?”
“哥,還記得賈府的結局嗎?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唉……”
寇思文掛了電話,站在窗前看了看,真有心眼睛一閉,從這裡跳下去。
可又有些不捨,正在躊躇中,桌上的電話又響了。
是陳功成。
“哥,不,陳書記,你聽我解釋。事情不像表面看到的這麼簡單。有人蓄意用槍案來擾亂視聽……對,一定是那姓任的那崽子搞的鬼……他……陳書記,你在聽嗎?陳書記?”寇思文拿着電話,口乾舌燥的,站都有些站不穩。可奇怪的是,電話那邊靜悄悄的,只能聽到呼呼的風聲。
“思文,記住一點。無論誰問你,也無論問什麼,你只說忘記了。別的不要多說。記住了嗎?”陳功成出聲了,一如既往的平靜,威嚴。
寇思文明白了,咬着嘴脣,嗯了一聲,不肯再多說一個字。
“來日方長,該避讓就要避讓。多想一想龍小年。”電話裡的聲音終究還是有了異樣,像即將遠行的人在殷殷叮囑。
寇思文聽了,鼻子一酸,忍不住說道,“你也……也要保重。”
電話裡呵呵一笑,淡淡的說道,“知我者,其惟春秋。罪我者,其惟春秋。 ”隨即掛斷。
十幾分鍾後,經證實,臨省現任省委書記陳功成失足墜樓,享年六十一歲。
這則消息很短,光禿禿的,沒有任何修飾。
華海天知道後,把自己關在辦公室很久,就連一直堅持的書法練習都取消了。
“華書記,賈姨打來電話。問您今晚還回去嗎?家裡來親戚了。”常凡隔着門,小聲問道。
“嗯,我知道了。”裡邊的聲音有些沉悶,像從甕子裡傳出來的一樣。
常凡有些爲難,不知道該如何回這個話。正琢磨着呢,門開了,華海天從裡間出來,大步向外走去。
“通知在家的常委,二十分鐘以後召開臨時常委會。議一議無煙城前期推進中面臨的問題。”華海天邊走邊說,一臉凝重。